上世纪九十年代一场下岗浩劫席卷了全中国大部分端着铁饭碗的工人，大量的国企职工失业，这些人开始被迫自谋生路。
清泉酿酒厂的郝援朝就是这次下岗潮中的一员，他四十几岁，早已没有了年轻人南下打拼的勇气，可又上有老下有小，不得不寻求出路。在失业的两个月后，他放下了尊严，丢掉了原有的优越感，在农贸市场卖起了茶叶蛋。
七月上旬，这正是空山一年当中最热的时节。一处农贸市场的角落，郝援朝守着一个茶叶蛋炉子在卖茶叶蛋，由于天太热，炉子发散的热量显得尤为炙烤，郝援朝蹲在炉子两步远的位置以减少热量传递，盛志晖找见他时已热的满头是汗。
“来个茶叶蛋”盛志晖喊了一声，正在发呆的郝援朝赶紧起身捞茶叶蛋递给顾客，抬头一看他愣住了
“郝师傅，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不”
“盛志晖，嘿！你小子从哪冒出来的，你不是去南方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郝师傅惊喜的说
“我刚回来几天，我去找了马向东，他说你在这卖茶叶蛋我过来瞧瞧”
两个人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
“味道不错，生意怎么样？”盛志晖嚼着茶叶蛋问道
郝援朝摇摇头“先凑合吧，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干什么好”
盛志晖今天可是带着目的来找郝援朝的，郝援朝是清泉酿酒厂有名的酿酒技师，他有二十几年的酿酒经验。盛志晖要开办酒厂就要招兵买马征贤纳士，郝援朝无论从酿酒的技艺和经验，还是人品憨厚老实无疑是他盛志晖要争取来的贤能。
“我是真替您委屈啊，就您郝师傅这手艺这么好的人都能给刷下来，那清泉都留的些什么人？许贵全真是眼瞎”盛志晖替他惋惜说.
“哎.......”郝援朝叹了口气，“光有技术有啥用，我这人就知道低头傻干活，做人不活泛，不招厂长待见，上边又没人能给活动活动，可不就土豆子搬家让人给踢出来了”好援朝说着眼里泛着泪光，过了这么久他仍愤愤不平。
“您就指望这儿，能养活一家老小吗”盛志晖用下巴指指郝师傅的茶叶蛋炉子。
“我这寻思着得空再焊一个烤地瓜炉子，到时边卖茶叶蛋边卖烤地瓜”
“那您这不浪费您的手艺了吗”
“没啥手艺，我要真有手艺，清泉这些年也不会半死不活的苟延残喘”
“那是许贵全管理无方经营无策，与你何干”
“那也没法子啊，摊上这么个领导，命啊”
盛志晖看出郝援朝眼里的不甘心，一个自恃有着一身技艺的酿酒师，一个曾经风光无限捧着炙手可热的铁饭碗的正式职工，现在摆摊卖茶叶蛋，这落差谁能接受的了。
“如果有机会让你重新干起老本行，你愿意吗？”盛志晖明知故问
“哪个厂子要人？”郝援朝眼里燃起一丝希望之光，他在记忆中搜索他熟识的酒厂，随即眼神落寞下来，现在还有哪个酒厂要招人，所有单位都在往出哄人。
“我这里要人，我这里需要您”盛志晖郑重的说
郝援朝疑惑的看着盛志晖，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次从南边回来，就是干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办一个酿酒厂，郝师傅跟着我一起干吧”盛志晖坚定的说
郝援朝听明白了盛志晖的话连连摇头，就眼下的社会局面，国家的企业都大片大片的倒，个人能有啥能耐办厂，国家都救不活的厂子，你个人能办活？可不能跟着瞎蹚浑水。
“志晖，就眼下这形势，踏踏实实干点营生就好，别去涉那险，我这卖茶叶蛋不成我就寻思这在这市场里租个摊，也跟着卖菜卖肉去，好歹能养家糊口”
“这人哪，有的时候就得狠狠的逼自己一把”盛志晖这话是说给好援朝听的也是说个自己听的。
“你再考虑考虑”说着盛志晖站起来刚要走忽然想起他刚刚吃了一个茶叶蛋，随即从口袋里掏出钱，把一张一元的纸币放在盖茶叶蛋的锅盖上，郝援朝出手阻拦，盛志晖摆摆手走了，不能白吃人家一个蛋。
下午五点半，盛志晖在清泉厂门口对面的马路上晃悠，他在等马向东，马向东是他的好哥们，他们当初是一起进的清泉，后来盛志晖被开除去了南方，在南方这十年时间里，盛志晖跟马向东联系的次数比跟儿子联系的次数都多，他就这一个朋友，他怕不联系慢慢的就丢了。
下班时间，三三两两的工人从厂区走出来骑上自行车回家，回想十几年前盛志晖在这上班那会儿，那当年下班厂区门一开下班的人群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今非昔比了。
马向东骑着自行车从厂门口出来看见了盛志晖，向他骑了过来。
两人一个骑着一个走着，慢慢悠悠压着马路。
“怎么着，跟他谈的怎么样”马向东问的是他去找郝援朝的事
“他要考虑考虑”盛志晖没有告诉马向东郝援朝直接拒绝了他，不能让他心里也产生退堂鼓。
“他还考虑个球啊？”马向东一脸不屑
“不能怪他，这办厂的确有风险，要拉着人家一起下河蹚水，还不许人家琢磨琢磨”
“怕什么，他本来就一光脚的了，难不能怕磨着肉”马向东撇撇嘴
“你这个穿着鞋的跟我一起不后悔”盛志晖停下来问
“哥们我相信你，我不挺你谁挺你，我要不跟你走我过不了心里那砍，再说就清泉现在这样我算待够了，上半天班睡半天觉，再这样待下去哥们我也快废了”
盛志晖听了马向东的话很是感动，他在南方十年都没有交下一个像向东这样的朋友，他一定不能辜负了这个抛弃正式工作跟他打拼的朋友
“你该买辆自行车了”骑在前面的马向东提醒盛志晖
盛志晖快步追上马向东“我准备买辆车”
“汽车？”
“废话，做生意没车怎么成”
“买啥样的汽车”
“起步阶段不要太好，二手的能跑就行，你得赶紧学个驾照”
“得嘞，我说我们就这样压马路？搞得跟情人似的”马向东一向满嘴跑火车。
“走，找个饭馆，喝点去”盛志晖说
走着，这正合了马向东的意。
盛志晖虽然回来了，但是盛嘉晔一日三餐依旧在秦正军家吃，盛志晖依旧每个月交给郑文娟孩子的生活费。主要原因是盛志晖虽然回来了，但是他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办酒厂上，他整日在外忙，对于盛嘉晔唯一的改变是晚上房子里有个人陪他睡觉了。盛志晖刚回来那几天，为了亲近儿子，天天晚上跟盛嘉晔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后来新鲜劲过了再加上他总是很晚回来，就各睡各的了。
放暑假了，秦月嚷嚷着要去奶奶家过暑假，在奶奶家过暑假对于秦月来说好处多多，首先不用每天听妈妈唠叨她了，妈妈每天除了问她作业写了没有琴练了没有，就没别的了，秦月不喜欢听她唠叨，相比妈妈奶奶更宠爱她，其次去奶奶家想吃什么好吃的奶奶会给做，而且奶奶的厨艺比妈妈好上几倍，去奶奶家每天还能跟老婶斗嘴，欺负欺负亮亮，这些让她感到特有成就感特有趣。
妈妈不允许她去奶奶家，理由是学习时间都荒废了，在奶奶家跟着一群孩子整天就知道玩，奶奶不会盯着她学习，马上要上初中了，再这么荒废学业还能考上好大学吗？
秦月嘴上不跟妈妈较劲，心里才不会听她的话，在早上爸爸和妈妈相继离家去上班后，她写了张纸条告知他和哥哥去奶奶家了，之后拉着盛嘉晔便出门了。盛嘉晔责备秦月不该这么善做主张，但还是要跟着秦月走，他向来拿秦月没有办法，他们两个之间一直是秦月处于主导地位。
同样是58路公交，停在凌庄区上阳村，他们下车徒步往奶奶家走。
乔凤英此刻正在自家的客厅哭哭啼啼骂骂咧咧，她所在的暖瓶厂在这次下岗的浪潮下也没有幸免。乔凤英这几日上班就魂不守舍提心吊胆的，上午还是被厂领导叫了去，厂领导先是跟她讲上面的政策，接着讲厂里的困难，话里话外就是告诉她她被辞退了。
乔凤英是谁啊，岂是领导三言两语就吓退的。她这几日早把要说的话在心里过了几遍了。
“领导，按理说厂里有困难我得为厂里分忧，可是领导我这也是实在困难呢，我家正民也没啥大本事，挣得也不多，我婆婆虽说有退休金，可常年累月吃着药，我儿子还小处处得花钱，还有我家他大哥那两孩子是常住我家，那吃喝都是开销”
她还没忘了把秦月和盛嘉晔也稍带进去，婆婆告诉过她的大哥每个月都会寄生活费给婆婆，主要原因是两个孩子经常回家住，这事她才不会提呢。
领导之所以能当领导都不是巧然的，只听对面的领导不仅不慢的说“小乔，我知道你有困难，全厂职工有哪个没有困难的，过日子嘛，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得理解厂里的决定，哦，这可不是我个人的决定，是全厂领导经过慎重研究决定的”
“我公公可是因公殉职的，我好歹属于烈士家属，这厂里怎么着也得照顾照顾啊”乔凤英突然把从未见过面的公公拉了出来。
“我无能为力了”领导呵呵了一声，准备结束谈话了
乔凤英见大势已去，心一横问“那小赵在辞退行列里吗？”
“小赵?你揪着人家干嘛”领导不悦
“怎么着被我猜中了，她不在辞退行列我当然揪着她了，谁不知道他跟你什么关系，我算看透了，凡是跟厂里领导沾亲带故的都能继续干下去，就我这种啥关系没有的，老实巴交干活的遭淘汰了”
“你不要带这种扭曲的想法”领导敲了敲桌子
乔凤英站了起来用腿推开椅子，之后摔门而去“哼，这厂子早晚倒闭”
秦月和盛嘉晔进院时，乔凤英还在拿正民撒气，亮亮坐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
“我早就说了买点礼给领导送去你不听，现在好了彻底回家了，你让我上哪找工作去，那混蛋玩意就会挑软柿子捏，你还看着我干嘛，还不赶紧上班去，你也想下岗啊”
正民忙不迭的走出房间准备去上班，看见嘉晔和秦月进了院子，说了声你俩来了，并嘱咐秦月别去惹老婶，之后走出院子。
乔凤英追出来在后面喊：“买点礼给你们领导送去”
在屋里婆婆听到了自言自语说，这哪是送礼的事，自己为什么被辞回来的都不知道。
乔凤英正在气头上看见嘉晔和秦月气更大了.
“哟，免租客来了”
秦月本来不想招惹她，听她这没好气的抛过来一句话，秦月可不惯着她
“老婶，啥是免租客”
“就是吃喝都免费的客人”乔凤英就知道秦月会问，这答案都备好了跟这等着呢
“错，老婶您这话只说对一半”秦月故意吊乔凤英的胃口
乔凤英用眼斜着秦月，看她嘴里能冒出什么话
“吃喝免费不假，但是我和我哥不是客人，这是我奶奶的家，我奶奶的家就是我爸爸的家，我爸爸的家就是我和我哥的家”秦月理直气壮的给乔凤英分析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乔凤英以一家之主的姿态坐在杏树下，翘起二郎腿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上上课
“这家姓秦，你哥姓盛，跟这家扯不上关系，就连你将来指不定嫁姓什么的人呢，也就算半个秦家人，至于你爸你妈早就单独过另立门户去了”
秦月也坐在杏树下，学着老婶翘起二郎腿。
“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奶奶疼我哥，我哥是我奶奶一手带大的，他就是这家人”
乔凤英还想怼回去，在屋里一直听他们说话的奶奶走了出来
“你心情不好，甭拿两个孩子出气”
“奶奶”盛嘉晔亲切的叫了一声，秦月也跟着叫奶奶
“哎，都放假那么多天了你们俩咋才回来”
乔凤英看见婆婆跟两个孩子的热乎劲，扭头回屋去了
“我妈不让我来”秦月如实回答
“为什么？”
“怕我和我哥碍某个人的眼”秦月说
“这是你自己理解的还是你妈的原话？”奶奶问
“我娟妈是怕我们来给您添麻烦，况且我们还要上培训班”嘉晔忙解释
“上培训班？上什么培训班？”
“秦月学古筝，我学跆拳道”
“学跆拳道好哇，学成了将来保护秦月”奶奶乐着
“你爸妈工作没受啥影响吧？”
奶奶问的是目前下岗形势严峻，秦月的爸妈在医院的工作会不会受到牵连，可秦月哪关心这些，盛嘉晔倒是在干爸和娟妈的闲聊中听到过他们单位的一些人事变动。
“我干爸和娟妈工作不会丢，他们都是单位的骨干力量，单位都需要他们这样的人才”
奶奶一听多日悬着的心放下了。
“奶奶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爸回来了”盛嘉晔贴近奶奶悄悄说
“真的，那可太好了，回来好啊，我们嘉晔不用孤孤单单的了”
“奶奶，我哥有我呢，怎么会孤单呢”
秦月正在用竹竿够杏树上还残剩的几个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