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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时已晚

    小舟行至泾水码头已是半夜,一轮明月高悬天际,在平静的河水中留下一弯细碎的银光。行船的船夫将绳索套在木桩上,引着客商走下船来。

    忽闻一阵轰隆之音,无数飞鸟从码头西北方向的密林中腾飞而出。

    江怀玉掀开幕篱上的细纱望去,除了被寂寂冷辉照亮的石板路,什么都看不清楚。

    紧跟上来的路子勋低声道:“前面便是安定郡,咱们先在郊外的馆驿歇息一晚,明日一早便进城。陇西特产寿梨木,您上次帮了我,这回定然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价格。”

    江怀玉收回目光,面色被月光照得颇为苍白,她最近总是心神不宁,也不知是晕船还是在蒲津遇到军队急行军带来的不安,她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在晏清姝离开庆阳后,便直接南下。

    月光澄明,却苍白的令人感到阵阵凄凉意,江怀玉站在码头许久,直到再也听不见呼啸而过的马蹄声,才收回徘徊许久的目光,于寂静中任由心中的叹息飘散……

    向来冷静自持的裴凛,在这薄凉的夜色中越发焦躁。他的心忽而像火烧着,忽而像被泾水淹没,忽而又如崆峒山[1]嶙峋的山石,被压着、刺着、刮擦着,没有一刻是舒展的。

    他夹紧了马腹,压低了身体,尽可能的让自己快些,再快一些。

    身后紧随而至的阿史那乘风领着一众麒麟卫,只是默默跟随,再不敢说出一句反对的话。

    或许在他的本心之中,也是希望裴凛去往夏绥的。

    他的殿下被禁止进入长安,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朝臣无法拒绝的理由,可这个理由获取来的代价太高,阿史那乘风以前是保持相信的,但当殿下命他护送裴凛入长安时,所有的信任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的殿下,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或许从一开始,殿下要走的这条路就是九死一生。

    阿史那乘风焦灼地蹙紧眉头,两条犹如宽阔黄河一般的眉毛,像八字似的弯垂着,近乎连成了如同长城一般的天际一线。

    此时此刻,夜阑人静。

    葛力酋收到了前方斥候的回报,晏清姝站在篝火前,想念着裴凛,思考着阿史那乘风是否已经抵达。

    *

    五月末的阳光从夏绥的东方升起,营地的炊烟已经散尽,葛力酋站在烽燧之上,静静观察着寂静无声的大梁城邦。

    他上一次抵达这里时,与他对垒的将军姓潘,他记得对方有一个极为善战的女儿,打得素剎无力招架,只可惜英年早逝。

    整军完毕的素剎走到他父亲的身侧:“各个烽燧来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隘口处也无异常?”

    素剎:“没有,隘口外五里的乱石堆也没有丝毫异样,这几日沙漠中心非常的热,除了围绕绿洲建立的几处城镇外,没有发现一个人。我们沿路设立的几个哨点都没有发现敌军的踪迹,想必是一直龟缩在绥城不出。”

    葛力酋点点头:“让隘口守卫看好石块和檑木,一旦出现意外,待我军最后一人退入隘口后,立刻堵塞隘口。”

    “明白,父亲。”素剎道,“不过,我们当真要如此忌惮梁军吗?如今大梁四分五裂,虽然程磊是个出尔反尔的家伙,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他们的公主和王爷活着离开夏绥。我们只要将人堵在这里,其余的让他们大梁人自己争斗不好吗?”

    葛力酋轻轻叹息:“你的皇伯父可不会允许你我玩忽职守,呼述穆尔已经一个月没有朝觐,这可不寻常,虽然明面上说是去往波斯帝国学习,但我总觉得我们离开城邦时,三王子莫康尼的笑容别有深意。”

    素剎:“父亲是觉得,呼述穆尔潜伏在某一处,等着渔翁得利?”

    “或许。”

    素剎蹙眉:“那我们……”

    旷野上突然响起密集的号角和震耳欲聋的战鼓,中军皂旗挥舞着霞光之下,万千将士如同墨点一般攒动,咴咴马蹄和擂擂战鼓,终于唤醒了这片沉睡的大地。

    葛力酋喃喃道:“终于……”

    晏清姝站在城楼上,遥遥望着立于战车之上的程凤朝。

    她只略微一扫,便猜出了程凤朝的应敌策略。

    在干旱旷野上作战,明显是室伟人更胜一筹,但程凤朝在夏绥七八年,也并不是毫无把握。他将禁军重新划分,让这些几乎没有上过战场的富贵兵与牙兵营合并在一起,担任前锋,而将夏绥的前锋和宁夏卫分为两个东西两个大营,立于两翼,中军则完全由夏绥军的主力担任,至于狼川铁骑和麒麟卫,则分别由顾澜和高丘统领,与两翼担任游骑之责。

    这是完整的六花阵,独属于李卫公战阵之神的六花阵。

    只是,此战阵并未精熟,也不知道程凤朝能发挥出其几成威力。

    对面的室伟军队中,二王子苏可查一脸不屑:“这什么东西,稀稀拉拉的。”

    反倒是素剎在阵型组成的一瞬间瞳孔骤缩。

    六花阵,他曾见过平威军使出的小六花阵,只一万人之数,便能打得东突厥六万人溃不成军。

    那时候平威军的将军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与他的战神父亲一样年轻,年仅六岁的素剎,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大国的压迫。

    因此,他始终牢记着这个阵型,但这二十年来,无论如何研究,都无法窥破其中玄妙。

    苏可查见素剎面色严肃,轻哼了一声,回头看向自己的近卫队。

    他们是室伟经验最为丰富的壮年老兵,配备着室伟最为坚硬的圆盾、萨满沙长矛和格拉底玉斯短剑,要知道西突厥那帮人的武器半数都来自于他们,没有人比他们与强大的波斯帝国和罗马帝国拥有更紧密的联系。

    他师承罗马帝国的波尔米修斯大臣,那是罗马帝国的战场神话,凭借着从他那里学来的战法,苏可查经常能轻易战胜人数数倍于他的敌人,所有的敌人在他的面前都只能称为乌合之众。

    若不是他的母亲地位尴尬,或许……

    萨达尔长号短促的响了几声,苏可查甩开思绪,看着葛力酋指挥着费兰基城的步兵从中央向左翼移动。

    城门上,程凤朝看着布好的六花阵,对晏清姝问出了他最后的疑问:“为什么你选择裴凛登上皇位,而不是让晏清玄继续做一个傀儡?”

    风吹起晏清姝额前的两缕碎发,她平静的望着战场,回答道:“乱世武胜,晏清玄不懂打仗,不懂兵士,但裴凛懂。谢敏固然可以成为摄政王,代替晏清玄执政,但人心各异,摄政王终究不是皇帝,做不到完全的主动。”

    “我知道了。”程凤朝道,“你早就清楚自己此行九死一生,依旧不惜以身为饵,诱我出宫,逼程磊暴露,赌得这般大,看来是信裴凛胜过信我。”

    晏清姝没有回答,只轻声笑了笑。

    程凤朝看了一眼晏清姝,喃喃道:“我不后悔……”

    “什么?”

    “没什么。”程凤朝收敛心神,走下了城楼。

    *

    雄狮般的号角声一浪高过一浪,应和着山呼海啸般的敲击盾牌的声音,一队骁勇的室伟骑手手持狼旗,飞快穿过两翼直奔大梁军队而去。

    呐喊声忽然高亢起来,短兵相接之际,箭雨呼啸而至。

    “谁让苏可查拿着狼旗乱跑的!”葛力酋近乎是咆哮出声,“让台炮部队迅速到位,素剎!把苏可查带回来!”

    巴厘斯台弩炮,那是朅师[2]人的秘密武器。

    此时此刻,也是葛力酋的‘天神之鞭’。

    天空净如蓝玉,太阳神乘坐着马车随手撒下金色的种子。

    素剎近乎是在苏可查快要比费兰基横队还要靠前的时候抓住了他的长锤。

    “做什么!”性急的苏可查因为费兰基人拖沓的脚步而变得暴躁无比,一用力,便将战锤从素剎手中夺回,“你们父子怕死我不怕!他们的帅旗近在咫尺,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们的主帅!”

    咻咻——

    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飞了过来,它们染着青烟,像一个个削了皮的马铃薯,却在落地后的不久,炸裂开来。

    爆裂的碳片划伤了临近室伟士兵的身体,刺鼻的气味被吸入后倍感窒息。

    有人掐着自己的喉咙痛苦的蹲了下来,有人被爆开的碳片划伤,在地上惨叫翻滚。

    这是什么东西?

    没有一个室伟人能回答苏可查和素剎的疑问。

    站在城楼上的晏清姝自言自语道:“竟真让他练成了。”

    这些炸开的‘马铃薯’其实是很早以前,为太康帝炼药的道士做出来的,名为‘伏火硫磺’。初期不稳定,炸断了启明殿的一根柱子。

    晏清姝十五岁时与程凤朝在藏书阁翻阅工部笔记的时候,曾见过这篇记载,当时程凤朝便说,这东西可以用于战场,炸死敌人。

    她直到现在还记得工部笔记上的内容,那名道人是用马兜铃粉混合同等量的硝石和硫磺搅拌,再装入凿除空腔的碳石之中,只是这东西一见明火就会立刻爆炸,根本无法用于实战,没想到十年过去,程凤朝当真研究出了延时爆炸的方法。

    可惜这种‘飞火’工艺复杂,伤害力也有限,若不是现在受困于此,也不可能会选择这样鸡肋的武器。

    果不其然,‘飞火’的飞行距离有限,葛力酋虽然惊讶于这样的‘奇思妙想’,但手上的指挥更快,命令所有队伍全速前进,并让盾营穿插其中,每当有‘飞火’落下,就以铁盾阻挡,大大减少了伤亡。

    大梁的阵营之中,程凤朝看着越来越近的室伟人,直到他们抵达纹车弩射程内,一声令下,五只床弩发出三十五只沉重的长间,远近不一的落入室伟人的队伍之中,血花不断炸开,令原本还极速推进的室伟前锋不由为之一滞。

    晏清姝回过头看向跑上来的步兵:“城内工坊还能做出多少?”

    “机弩最多两只,留存的铁块不够,长箭和环首刀就算连夜打造也最多能打出三千枚。”

    晏清姝攥紧了手:“援兵有消息了吗?”

    “没有。”步兵抹掉脸上的汗水,“派出去求援的铁骑有两支突围,其余都被挂在了十里外的寨楼上……”

    十二石的强弩被轴转车张开弓弦,吱吱嘎嘎的机括声忙乱的涩响。

    这原本是攻城的武器,此刻却用来砸穿敌军攻势。

    夏绥能用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这里并非铁桶一块,只最近两日抓到的奸细就有十几人。

    有些是程磊早先便派人潜伏进来的,有些是怯战之后,想要向敌人示好。

    延水的水闸被程磊放下,整个夏绥已经陷入缺水的困境,井水的四个源头,有两个被都奸细投了毒,余下的两个已然杯水车薪。

    晏清姝摸了摸干裂的唇瓣,鲜红的痕迹跃然指尖。

    “花池的粮队有消息了吗?”

    步兵摇头:“没有……当时护送百姓撤离的时候,有不少粮商浑水摸鱼,运走了城内不少米粮,虽然王爷尽力阻止,奈何这群江南来的粮商就跟耗子一样,打了不少洞,堵了这个又有那个,还是有不少米粮被运了出去。只南梁米行和汇通行全部捐出的米粮,也只够军队再支撑一日。”

    晏清姝垂下眼眸,掩饰住眸中狠厉:“告诉城内那些粮商的看门狗,要么捐要么死。”

    “是!”

    原本按照晏清姝的计算,平威军再过一日便可抵达,但程磊那老狗明显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竟然直接攻下延郡,指挥着昭义军逼向关内,拖延了平威军前进的脚步。

    这样的情况,程凤朝并没有多说,他或许已经料到会如此发展,如今他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孤注一掷。

    战场上,冲锋的号角还在继续,室伟的甲兵们发出了骇人的怒吼,素剎拉不住苏可查,或许是‘飞火’的威力激发出了这位二王子骨子里的不服输,他高举战锤向费兰基城邦的兵帅们高喊道:“王国的命运就在你们手中!杀敌一百者封中户!杀敌一千者封上户!荣耀就在前方!”

    金银财宝与官衔鼓励了有些涣散了费兰基士兵,他们高喊着冲锋陷阵,在指挥官旗帜的带领下拼杀。

    一直在侧翼环绕的顾澜密切地注视着战局的发展,当葛力酋的台炮部队向前推进之时,他迅速夹紧马腹:“发信号!让付应为夺烽燧!”

    摩葛尔的车马摇晃着出了隘口,他原本应该在安都寨等待消息,可斥候传来程磊的动向,对方向西行进,拿下了延郡以西的几个城镇,直逼关内。

    关内啊……

    一线之隔便是庆阳府安化县,平威军对上程家军,已经不可能有机会驰援夏绥了。

    这个消息让摩葛尔异常兴奋,他高喊着亲卫军,让他们随着自己一道出征,前往前线。

    他要亲眼看着那位被王叔忌惮的王爷,在苏可查的重锤下脑袋开花,他要奚落这位被国人信仰的战神,嘲笑他的懦弱与年迈。

    战神的位置即将在这场战役中更迭,而三弟王太子的身份也该换个人来坐坐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踏出隘口,准备在临近城邦的烽燧处俯瞰战场的时候,无数黑影如同幽灵一般从黄沙和乱石中冒了出来。

    他们干脆利落的刺穿了乱作一团的亲卫兵,然后挥舞着刀剑宛如凶徒一般朝摩葛尔袭来。

    付应为是连夜骑马回到这里的。

    此刻他身上除了环首刀没有其他武器。

    只见他抬起手中的刀直劈眼前一身华服的摩葛尔,他不认识什么大王子二王子,但这个人被一群卫兵环护,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摩葛尔几乎是下意识格开了付应为的刀,然后不停抽着马屁股让它快些跑。

    幸存的亲卫反应过来,连忙左右护住他们的大王子,让付应为没有机会再出第二刀。

    然而狼川铁骑是出其不意的,对于室伟人是猝不及防的,面对一群无头苍蝇,狼川铁骑堪称是在砍瓜切菜,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便完全掌握了隘口。

    膀大腰圆的匠兵砍断了隘口的闸门,将两侧的檑木与石块放了下来,彻底堵住了室伟人的退路,也让他们两日内都无法再从这条隘口源源不断的派兵前来。

    雕翎营的铁箭穿透了摩葛尔亲卫的铁甲,付应为抽出一名敌人身上扎着的长枪,拍马赶上抱紧马脖子的摩葛尔,略微一抡,便绊住了马腿,让摩葛尔略显单薄的身躯像弹射起步的巨石一般飞了出去。

    摩葛尔重重的摔在了乱石堆中,顾不得浑身的疼痛,连滚带爬的往下一座烽燧跑去。

    夏绥城外沿路的烽燧都被他们占领了下来,每日傍晚都会有兵卒巡逻沙漠。除非大梁人顶着正午的烈日穿越沙漠,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拿下烽燧!

    他们没有多少人了!

    摩葛尔这般安慰自己,又不断痛骂着葛力酋,但这都不耽误他手脚并用,像一头发疯的野猪一样向前狂奔。

    砰——

    不知被什么硬物拌了一跤,摩葛尔再次狠狠的摔在了碎石之中。

    锥心的疼痛让他再也站不起来,当他睁开眼的一瞬间,一双用黑色麻布制成的长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双靴子表面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烂,露出里面染了红色的皮肉,靴筒上方的布甲下摆处,还有红色的液体在滴落。

    这不是室伟人的甲胄,他们从不穿布甲,他们只穿皮甲和铁甲!

    摩葛尔抬起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人和周围其他人在叽里呱啦的说些什么,他听不懂,却知道他们下一个动作的意义。

    绳索落下的瞬间,黑暗也骤然而至。

    付应为命人将这名大官捆好,左右寻找着弟弟的身影。

    “应昂呢?”

    他与弟弟同一年从军,父母战亡的那段时间,两人都是在草原戈壁上流浪的孩子,因着弟弟有一手好的御马之术,被裴凛带到了狼川铁骑。

    或许是在草原上跑马跑习惯了,付应昂每次出征,都会忍不住跑马,这次……

    “在这里……”东南方向有个人举起了手中的结草盾,附近的人都默不出声,这让付应为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当他健步如飞的赶过去时,一尺多深的沙坑旁边,堆着被挪开的石块和干沙,而沙坑内,刚刚十八岁的付应昂双手环抱在胸前,紧闭双眼。

    他的身体已经过了完全僵直的阶段,明显死了有四个时辰以上。

    他的怀中,还抱着画着恶首麒麟的狼川铁骑战旗。

    付应为一言不发,跪在沙坑边,旁边的几个弟兄想要将弟弟从沙坑中拖出来,被他阻止了。

    “来不及了,埋了吧。”

    付应为的声音很低,他将头重重的磕在沙石上,然后将战旗从弟弟的手中抽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准备迎战!”

    *

    咻——

    晏清姝坐于马上,向室伟人的横队射出一支鸣镝[3]。这支鸣镝被苏可查单臂挡开,露出几不可闻的嘲讽。

    晏清姝勾了勾唇角,再次拉满弓弦。

    雕翎营顷刻间扬起强弩张弓的‘哗’声,不管是伏远弩、角弓弩还是擘张弩,都蓄势待发。因为弦力大,张弓极为困难,雕翎营的被分为了三组,一组发弩,一组进弩,一组张弓,轮换上前。

    雕翎营的标准极为严苛,禁军射手对六种常用弓弩之需要四发二中,而在雕翎营,单弓和角弓都必须四发三中才能合格。

    这也是灵卫军的雕翎营被认为传奇的原因。

    嗒嗒嗒——

    箭啸声仿佛一条蟠扎的巨龙发出舒张骨节的爆响,它伸出了自己的利爪,穿透了这群侵犯领土者的铠甲,伴随着沉闷的铿锵,发出了属于自己的龙吟。

    室伟是在马背和铁矿上建立的国家,他们最引以为豪的便是骑兵和铁甲。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大梁的这支弓箭营射出的箭,竟然能轻易穿透他们的铁甲、头盔,射穿他们由大地之母赐予的心脏。

    如此强劲的威力,让穿插的盾兵形同虚设,原本被苏可查鼓舞起来的气势,再次萎靡下去。这条由裴尔塔圆盾组成的‘城墙’开始出现崩口,随着中箭栽倒的人越来越多,崩口也越来越多,直至连成一片,将苏可查带领的亲卫完全暴露在程凤朝的眼皮底下。

    葛力酋的巴厘斯台弩炮挂满了标枪,它们如嗜血的牛虻般倾斜而下,程凤朝面前的盾兵张开防盾,身后的步兵抵住双手持盾牌的盾兵,抵御住标枪带来的强大冲力。

    落下的标枪被前排的费兰基士兵捡起来,再次投掷。

    铛铛铛——

    汩汩流淌的鲜血和交错而叠的骨肉铺成双方前进的道路,黏腻的感觉让每一位士兵都绷紧了自己的肌肉与皮囊。

    素剎现在的感觉非常糟糕,他所率领的重骑原本是要押后的,但现在因着苏可查的冒事,变成了前锋,不单单要面对直射而来的弩箭,还要地方从天而降的由角弓曲射而来的飞箭。

    他再也顾不得苏可查的生死,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带领队伍冲进近在咫尺的梁军,打破他们的阵型。

    然而,已经完全乱了阵脚的费兰基兵士变成了各自为战,他们手中的萨满沙长矛尽管比大梁人的长矛具备优势,却完全发挥不出来。

    这为素剎的冲锋带来了难度,却让苏可查感到兴奋。

    他曾做过费兰基城邦的统帅,最为了解这群胆小如鼠的费兰基人,葛力酋让这群人作为前锋,明显就是要抛弃他们,利用他们的牺牲搭建突破梁军盾阵的桥梁。

    让尸体摞得高点,再高一点吧!

    这样,他那全是轻骑的亲卫才好扬起马蹄,踏碎这群梁人的头颅!

    当费兰基人死得差不多,后面紧跟着的维纳城邦的重甲步兵走了上来,他们才是真正的矛手,当他们的长矛刺入大梁盾阵的时候,紧随其上的步兵抽出了他们的格拉底玉斯短剑,与大梁人来了一场真正的短兵相接。

    与此同时,苏可查扬起了战马的马蹄,踏过费兰基人的尸体,带领亲卫军跃入了大梁人的六花阵。

    而站在战车上遥望战场的葛力酋,得到了隘口被堵的消息。

    “烽燧被夺就让他们夺去!只要保证临近的两个烽燧还在我们手中便好!”葛力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做出部署,“后路以断,前路便是新生!我们必须杀死他们,占领绥城!告诉所有人,全力进攻!”

    *

    “他们的攻势变猛了。”晏清姝站在雕翎营的后方,没有比她更远离战场的位置,但她依旧能看清楚阵前的局势,尤其是程凤朝附近的地带。

    “应当是付应为得手了。”高丘道。

    只见六花阵中的两营结合处,冲进来十几名室伟士兵,他们距离程凤朝不过十步之遥,被窦冲的队伍团团围住,一个个刺穿胸口都不愿倒下。

    他们就像是饿急了不要命的豺狼,不断向前,直到一名浴血的士兵突破重围,终于冲到了程凤朝面前,却也只来得及抬起手中的剑,就被程凤朝用环首刀掀起了头颅。

    “王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程凤朝打断窦冲,“还不到时候,你尽快按之前的计划去做,若你当真抵不过,我还有别奏[4]。”

    闻言,窦冲的喉咙里发出喝喝的声音,就像是被油煎过一样:“哪儿还需要王爷派出别奏!”

    萨满沙长矛结成的矛阵确实棘手,但他窦氏家族固守夏绥百年,跟随过无数任节度使,对于室伟的招数也算是了如指掌,并非毫无办法。

    陌刀亮出了他们的獠牙,在窦冲的指挥下狠狠咬在了室伟人的肋骨之上。

    最后方的晏清姝看得清楚,虽然窦冲的陌刀队确实厉害,如同割草一般收割着敌人的生命,但是葛力酋显然也不是吃素的,他将所有重压都投在中军上,室伟人离中军越来越近了……

    *

    庆阳府郊外。

    被平威军送回来的普惠提着衣摆冲上了山,推开海昌院紧闭的大门,不顾僧人的阻拦闯进了明觉禅师的禅房。

    “师傅!”

    有序的木鱼声停顿了一下,便再次响起。

    普惠走到明觉身侧,跪在了蒲团上,神色焦急的说道:“程磊联合了室伟人进攻大梁,晏清姝就在夏绥!求您想想办法!”

    明觉没有出声,继续诵经,忽然佛珠断裂,滚落一地。

    木鱼声停了下来,他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盯着碎裂的佛头珠,心跳失序。

    “师傅……”

    “我告诉过你,不要与清姝有任何接触,你为什么不肯听?”明觉打断了普惠的话,捡起碎裂成渣的黄色佛头珠,手有颤抖。

    普惠怔愣了一瞬,反问道:“师傅怪我?可我从未与她见过面,进入皇城是无奈之举,况且,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江山落入程氏手中。”

    “没见过面不代表没有交集,从你进入她的视线那一刻起,你们两人的命线就交缠在了一起!”明觉压低了声音,恼怒在喉咙里翻滚,可他说不出更狠的责备。

    普惠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此刻的神色带着慌乱与猜疑,他不敢相信是因为自己,才让这一世的命轨再一次走上前世的道路,可他又想着或许是师傅骗他的,吓唬他不让他肆意妄为。

    但这种可能太小了。

    “师傅……”

    夕阳透过窗户落进冷寂的禅房之中,台前供着的长命灯忽明忽灭、无风自动。

    “太晚了……”明觉重新合上双眼,“太晚了……”

    *

    清晨的光又一次照耀大地,苏可查拉下银色的面罩,抬起刀再一次引领冲锋。

    双方都投入了自己最强大的生力军,做决定胜负的倾力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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