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恨

    程鹿音看着眼前三人,明明知道他们会要了自己的命,却还是放肆地大笑。

    “你们就算杀了我,死了的人也回不来了。”

    顾清疏垂眸看着这个疯子,如同看死人一样,她撤开踩着程鹿音的脚,猛地一踢,那人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砸向了墙面,一地木屑飞散。

    她刚想再出手,只见身边闪过一道白影,长鞭破空的声音伴着惨叫声传来,再看时只见一地血迹,和染了血的长鞭。

    而被砸入墙面的人身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鞭痕,自脸颊到腰腹,深可见骨。

    樊璟手上拿着沾血的长鞭,高高抬起又想打下,良久却又放下了手,慢条斯理地收回了长鞭。

    是,他是想杀了这个人,这第二鞭下去,这个人就是活不得了。

    但他不想让这样的人死得这么舒服。

    岑酌早已从屋檐上跳了下来,浑身魔气四散,看起来是控制不住体内的魔气了,再让他这样下去,会神志不清彻底失控的。

    相比较解决程鹿音,还是安抚岑酌更加重要。

    可惜樊璟不是魔族,不懂这些,这是从袖中拿出一沓符纸,贴在了岑酌的身上,才叫那周身的魔气减淡了些。

    明明他们离开了没多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杀了她。”这是岑酌恢复意识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平日里最为温和的人,此刻眼中是妖冶的红,瞳孔仍透露着淡淡的紫色,但找不到一丝往日的影子。

    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在极力压制什么。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可他就是恨。

    自妹妹走后,不久他就捡到了曼曼,那个时候曼曼还是个瘦弱得像猴儿一样的小孩子,因为魔族身份被所有人抛弃,他将曼曼带了回来,在玄刹门这种地方养着。

    他是曼曼在人间的第一个亲人,是曼曼唯一的依靠。

    对岑酌来说又何尝不是,那是他在失去妹妹之后仅有的活下去的支撑,他们俩人虽不是血脉相连,但也同亲情无差。

    他已经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失去了妹妹,现在他已经很强了,世间也少有敌手,却还是护不住自己想护之人。

    真是可笑啊。

    若是那一掌落在他身上,他倒不会那么悲痛。

    樊璟扫了程鹿音一眼,眼神像是猝了毒,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看过一个人了,一向说不出好话的嘴里吐出的字眼仍是那般刻薄。

    “呵,杀了她?也太便宜她了。”

    确实,顾清疏也是这么想的。

    脚下是冰冷的青石板,她一步一步走到程鹿音面前,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脚下的不是青石板,而是蜿蜒的血河,身后也不是断壁残垣,是一片尸山火海。

    此刻的她就像是从无边深渊爬出来索命的阎王,弹指生死,好像这几个月来的变化都是假象。

    事情变成现在这样也有她的原因,若是她早点杀了程鹿音,就不会有接下来的这些事了,曼曼就不会死。

    怨她。

    她伸出一只手掐住程鹿音的脖子,程鹿音挨了樊璟一鞭,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只是喘着气瞪着她,那眼神,真的是恨毒了她。

    若是这眼神能杀人,她此刻恐怕已被千刀万剐。

    可这恨来得莫名其妙。

    也是,爱与恨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么想着,她掐着程鹿音,半是拖拽似地走进了屋内。

    樊璟看着她想动手,也想跟着她一道进去,可刚迈出一步便被喊住了。

    只见顾清疏回头淡淡地说:“岑酌,樊璟身子不好,你带他出去,别让这晦气东西冲撞了他。”

    这语气既陌生又熟悉,就像是还与他交恶时的顾清疏一样。他才发现,原来她一直都是这样,没有变过。

    变了的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于旁人,她还是这样的态度,对于生死,还是这样的淡漠。

    若当时他执意要与她为敌,下场不会比程鹿音好。

    可不一样了,他们现在是朋友了。

    岑酌说得对,她没那么坏,但又算不上好人。

    但对于朋友来说,她是个极好的人。

    甚至是之前程鹿音几次三番地暗害,她也没放在眼里,只想着忍一忍,算不得什么。

    其实她没那么坏。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他成见太深。

    岑酌心中悲痛,但也顾着樊璟,他知道顾清疏有自己的办法让程鹿音血债血偿,他信她。

    而身旁的樊璟还发着呆,他拽过樊璟,拉着就往外走。

    顾清疏见二人离开,这才将手上的程鹿音摔在地上。

    “为什么要害岑酌和曼曼。”

    她不懂,要说有仇,程鹿音第一个就该找她,然后是樊璟。岑酌是浮渊出了名的好人,谁都没得罪过,程鹿音为什么要害他们。

    程鹿音低头咳出两口血沫,疯子似的笑着,“为什么?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卸了你的左膀右臂,你还能这样狂吗。”

    这是顾清疏没有想到的,她此刻极力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杀意,尽量平静地说,“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大可冲着我来,其他人是无辜的。”

    “我就是想看你这种模样!这种伤痛极了还要故作镇定的模样!哈哈哈哈哈……”程鹿音趴在地上,大笑着,嘲讽着她的无能,“平日里你不是什么都不在意吗?现在呢哈哈哈哈哈……”

    顾清疏看着这个疯子,心中一些事渐渐明了。

    “你故意向白渌告密揭发我的身份,让他今天拦住我。”

    “没错。”程鹿音摆起一副无辜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委屈,“可是白渌居然没有杀了你,真是太可惜了……”

    该说是顾清疏命大,还是她运气不好,每次下手,顾清疏总是毫发无损,倒是她,损兵折将,今日也要赔上自己一条性命。

    可恨。

    她本以为天元宗与魔族互不相容,白渌更是年轻一辈的领头人,知道了顾清疏的身份定会将其诛杀于天元宗。

    可为什么,为什么顾清疏会活着回来。

    不过没关系,天元宗的事办得不漂亮,但凛州的事办得可太完美了。

    没弄死岑酌,弄死了他身边那个小孩也不错。

    听说顾清疏还是挺疼爱那个小孩的,那孩子死了,顾清疏应当会难过得想死吧。

    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近似癫狂的人顾清疏只是扫了一眼,她想,这个人应当是疯了吧。

    她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着这个趴在地上满身是血的人,却让人心中升起一股寒意,缓缓开口,也是温柔到极致的语气。

    “你知道么,你先前做的事我都知道,但我权当不知情,想着能忍就忍,也懒得管你。”

    “你本来是可以活的。”

    “可是你不珍惜这条命。”

    程鹿音闻言猛地抬头,双眼红得吓人,像是质问一样,“少装慈悲!明明樊璟先前也暗害过你,为何你就这样放过了他?还不是因为他选择投靠你,你就是想让这玄刹门成为你的囊中之物!”

    这话倒是不对了,她放过樊璟确实是因为利用,但她是真的不想要这个玄刹门。

    再者,樊璟与程鹿音,本就是不同的。

    顾清疏冷笑一声,像是嘲笑程鹿音的臆想,“樊璟与你不同,他先前害我,那就只是害我,从不牵连旁人,也不会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

    她蹲下掐着程鹿音的脖子,一字一句地说,“而你,只要是你要做的事,你会不惜一切代价,包括无辜的人,他们的性命在你眼中算什么?”

    “若你只是害我的话,我也会放过你,但你不是。”

    “你不配与樊璟比。”

    这些话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全是心中所想。

    她本就是个淡漠的人,看一切事情都很淡,很少有什么事如此刻骨,不易爱也不易恨。

    可这几个月以来,不管是岑酌,樊璟,曼曼,还是沈长谙,丁允,洛初,他们每个人都让她的情感变得更加丰富,让她变成一个有爱恨憎欲的人。

    但人一旦有了感情,一旦有了牵绊,便会变得软弱,犹豫,更容易受伤。

    她现在明白了。

    她现在也算是半只脚踏入人间了。

    “你不能杀我!谢洲瀛不会放过你的!”程鹿音看着这个女人,仿佛看到了五年前那个提着前任左护法首级的那个少女。

    让人心悸。

    这三个月来,顾清疏对旁人表现地是温和了些,叫人都忘记了她从前是个怎样残忍的人。

    现在,程鹿音看着她,只觉得,从前的那个顾清疏回来了。

    仿佛这三个月都是假象一般。

    而从前的顾清疏,是真正的神经病。

    程鹿音自然知晓那人的手段,自己的下场定不会太好。

    自己先前一直挑衅她,她也没怎么动怒,自己倒是产生了一种她很好欺负的错觉。

    但是顾清疏真正发起疯来,会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谁也猜不到,谁也拦不住。

    那冷漠得恍若千年冰霜的人扯出一抹嘲讽的笑,“谢洲瀛?你觉得我会怕他?他若是要保你,为何你这尧山堂被砸成这样还没有一个人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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