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景看着自己手中的剑，第一次发现，自己也会握不稳。

    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何苦走到这一步，又怎能刀剑相向。

    他握着剑的手紧了又松，迟迟不肯动手。

    可被魔气缠身的人已经要疯了，神志不清。

    手腕上的魔气越来越浓，像是牵引着她动手，眼中蒙上一层水雾，她不想这样，只能痛苦地望着眼前的叶清丞。

    顷刻间清浊相融，归于混沌，那颤抖的手渐渐稳定，泛红的双眼彻底沦陷，唯一的理智被拉入深深的泥沼，无法挣脱。

    刀光破开混沌，带着凌厉的杀意向叶清丞袭来。

    叶清丞见她失控，提剑去挡，却还是不忍心下手，只是格挡。

    可几招下来，他也发现了不对劲。

    这魔物控制着她的身体，却操纵不了她体内的灵力，而她是灵体，也控制不了魔气。

    所以她运用不了任何法术，只能靠兵刃与蛮力。

    但她周身的魔气太过霸道，他们的灵力伤不了她一点，况且他们也对她下不了死手。

    陆清景反手握着剑柄向她脖颈击去，这一击他把握了力道，不至于伤着人，但也能让她晕倒。

    可现实好像并不如他所想。

    她好像没有知觉一样，连眼睛都没眨，像是一个会行动的尸体，不会痛不会晕。

    这下难办了。

    在上清天宫时他们就打不过顾清疏，虽说她如今只能靠蛮力，但有着魔气护体，他们交手也讨不到好。

    也只是一瞬，顾清疏便顺着侵蚀万物的魔气冲到了叶清丞面前，将他贯倒在地，尖锐的刀尖直指他的心口。

    叶清丞握着剑抵挡，但魔气渐渐笼上他的道袍，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灵息紊乱，脑中昏沉，握着剑的手也开始无力了。

    那浑浊的双眼恢复了一丝清明，她费尽所有的理智只说出了一句话。

    “快杀了我！”

    悬在他心口上的刀刃晃动着，如同主人挣扎的内心一样。

    叶清丞喘着气，自己早晚会被这满山的魔气侵蚀，如同那些云鱼人一样枯竭在这里。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内脏在慢慢失去衰竭，随着他的呼吸一样变得越来越弱。

    那魔气的源头就在他面前，层层包裹住他的师妹。

    而那魔气后的人，又是怎样的折磨。

    陆清景提剑缓缓走到她身后，每一步都像是要迈入深渊。

    面前的，一个是他从小疼爱的师妹，一个是与他相伴长大的师弟。

    哪一个，都是他无法伤害的亲人。

    他又怎能作出选择。

    他提起剑抵上顾清疏的后心，只要再往前一步，剑锋便会刺入她的心脏。

    到底有那么多年的情分，握着剑的手肉眼可见地颤抖着，和他一般摇摆不定。

    “快啊……”她声音沙哑，听得出来带着哭腔。

    “上清天宫有训，剑锋不指向自己人。”陆清景闭眼忍耐着，一滴清泪滑落，犹豫之后，还是偏头放下了手中的剑。

    “可是我早就破了祖训了！”她几乎是歇斯底里，怒吼出来。

    这句话一出来，她自己都愣住了。

    是……原主说的？

    这是什么意思？

    原主她……

    不仅是顾清疏愣住了，陆清景也愣住了。

    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顾清疏又失去了意识，成为了魔气控制下的一柄利刃。

    她俯身，身上的魔气却尽数向陆清景涌去。

    地上的叶清丞已经被魔气侵蚀到双眼失神，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陆清景看着地上的师弟和面前的魔气，手上的剑变大了数倍，灵光突破连天的魔气。但面前的魔气被破，又有数不尽的魔气接连而来，将他捆住，不得动弹。

    而顾清疏握着手中的匕首，缓缓刺入叶清丞的心口。

    墨色的长发被鲜血染得更加暗沉，衣摆也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她想咬舌自尽，可身体就是不受控制。

    不……不要……

    她看着瞳孔逐渐放大的叶清丞，和被染成红色的左胸，赤红的双眼竟流出了一滴温热的泪珠，滴落在叶清丞的眼角。

    而那个为她煮饭，给她塞红封的哥哥，却再也不能唤她师妹了。

    “不要！”陆清景想要挣脱束缚着他的魔气，可无论他怎样挣扎，这魔气只会越来越紧，将他侵蚀出一道道血痕。

    他像是没有知觉一样，怒吼着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下子挣脱开来。

    但下一瞬，他又无错了。

    要做什么呢？能做什么呢？

    是杀了小七吗？可这不是她的错……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叶清丞，流着泪无言地看着。

    终于明白，幕后之人想要干什么了。

    今日云鱼只能有一个人走出去，而那个人，不会是他，也不会是他的师弟。

    幕后之人想要顾清疏亲手杀了他们，这样无论她怎么做，仙门都永远不会再接纳她了……

    包括上清天宫。

    而她也会因为此事，彻底坠入深渊，不见青天。

    从他们踏入天元宗与她相见开始，这便是一个死局。

    他也猜到了自己的下场，只希望死后能回到上清天宫吧……

    但顾清疏不是这么想的。

    这不是死局。

    若要破局，还有一个方法。

    她默默流着泪，唤起最后一丝清明，将匕首从叶清丞心口拔出。

    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她光是抬手都费劲，就像是一个人被撕成两半打着架一样，但她还是将刀刃对准自己，一寸一寸地向自己刺去。

    她就这样跪在地上，流着泪，赤红的双眼无神，暗红的衣袍依稀可以看出一点原色，手上的动作异常坚定，直到利刃入体也未有一丝犹豫。

    可刀刃刚入腹半寸，缠绕在手腕上的魔力便拉扯着她的手，将匕首生生拉了出来，腹部鲜血淋漓，她却感觉不到一点痛。

    身上的痛哪抵得上心里的痛。

    还有比她更痛的人。

    刚褪去的魔气又缠绕上陆清景，他静默地看着这一幕，本想制止她，却发觉自己说不出话了。

    是了……

    人在悲伤过度时是说不出话的。

    他明白她想做什么。

    只要她死了，他就有活的机会。

    可她太傻了。

    这漫山的魔气就没有给过他们生的机会，她要是死了，魔气也能将他吞噬至死，只可惜他知道得太晚了。

    老六那么聪明，却是到死都没发现。

    要么他们两个死，顾清疏活，要么他们三个一起死在这里……

    当真是阴毒。

    他几乎是放弃了，三人俱亡，太亏了些。

    总得有一个人活着。

    小七这些年过得太苦了，就让哥最后疼你一次……

    陆清景看着被魔气操控着起身的顾清疏，释然一笑，任那泛着寒光的匕首朝自己袭来，仿佛眼前的人还是六年前上清天宫的那个小姑娘。

    而他们还是在嬉笑打闹。

    他感受到利刃刺入心脏，眼前的姑娘眼泪止不住地流。

    到他捂着胸口跌落在地时还想着，好在是穿心，不会那么快死，还能交代几句，若是抹脖子那还真的是一句话都不能留。

    只是不知道这魔气之后的她，能不能听见。

    “小七……你听着……”

    “当年……之事我……们都清楚……”

    “你……不要将……自己……骗过……去了……”

    “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

    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可见她也忘了，自己就不提了。

    但忘了的事能否想起，这谁能说得准。

    有些谎言，能骗到别人，也能骗到自己。

    顾清疏便是将自己骗了过去。

    但其实不是她的错。

    他就是怕有一天她想起来，却还是陷于其中，形成一个不可解脱的循环。

    为人兄长，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总还是要为妹妹着想的。

    幸好她忘了，若是还记得，加上今天这件事，她会支撑不住的。

    按他对她的了解，若是她恢复了神智，定会对此事自责不已，疯起来可能连自己都不放过。

    他想说，别做傻事。

    可好像，他的时间到了。

    再多的叮嘱也说不出口了。

    一切的不舍与眷恋通通随着滑落的手藏入这污土。

    这是他自己选的结局，怨不得她。

    虽然有些残忍，但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希望她明白，不要恨自己，不要干傻事。

    顾清疏身上的魔气渐渐消散，眼中的红光也逐渐黯淡，恢复清明，在她意识彻底恢复时，看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陆清景。

    她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照理说她应该哭的，可她却哭不出来，她只是茫然地看着陆清景，想拍拍他的脸，让他别睡了。

    快起来。

    可她不敢碰他。

    她跪在地上，无错地拿手捂住他的心口，好像这样，血就不会流了。

    有些好笑，前不久她还笑沈长谙傻，现在轮到她自己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样才能让他醒过来。

    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陆清景醒不过来了。

    现在该怎么办啊。

    顾清疏只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忙脚乱却不知该干些什么。

    她又担心自己身上的魔气会伤害到他，触电似地收回了捂在陆清景心口上的手，脸微微颤抖着，无助地望向墨色的天空。

    现在不知日夜，所有的一切都被遮挡于漫天浊气之后，带着所有的生与希望，通通掩埋于此。

    这里是人间炼狱。

    没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