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景拽着叶清丞回头，向她走来，还没有意识到接下来她会说什么。

    “这些都是假的吗……”她从摇椅上支起身，宽大的衣袍落在草地上，她垂眸不敢看陆清景他们，只是盯着青草白纱，颤抖着说。

    “什么真的假的，你在说什么啊。”陆清景还是那样一副笑脸，只是失了些底气，听起来有些心虚。

    叶清丞也附和着他，“对啊，别乱想这些有的没的，一会儿还要去钓鱼呢。”

    她视线停留在这一片青绿，这一切看起来那么真实，但又充满了不合理。

    假得太过明显。

    半晌，她才抬起头，看向这两张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他们还是那样笑着，看起来很自然。

    曼曼也放下了手中的书，站起身朝她走来。

    他们三人就这样站在她面前，还是往常的模样，仿佛从未变过。

    “你们都是假的吗……上清天也是假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曼曼见她这般，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转而又恢复了方才的样子，扬着一张笑脸冲她说。

    “我们怎么会是假的啊，你看看我们，活的，会呼吸，会跳会笑，真真的！”他这么说着，还伸出了自己的手，示意她去掐。

    她知道，她能碰得到他们，但就是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个为她而生的梦境，这里的一切都与现实无异，但又确实是虚假的。

    “为什么我在这里那么久，从未见过旁人。”她站起身，拽紧自己的衣袖，一字一句地问着。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还有些同门下山了。”陆清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为什么只有我下不了山。”

    “山下太危险，你太单纯了。”

    “为什么每日的景色都一样，从未变过。”

    “上清天宫具四季之景，景色未变是正常的。”

    “为什么我感觉不到饿。”

    “我们是修道者，早已辟谷。”

    “为什么曼曼会来上清天，对于魔族来说这是最危险的地方，樊璟和岑酌怎么会放心你来，而且这些天也未见你提过他们。”

    “……”

    “为什么师兄你们会和曼曼认识，你们分明从未见过。”

    “……”

    他们看着她，却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了。

    因为这些问题，他们都不知道答案。

    “为什么……”最后一句，她已经红了眼眶，看着他们，甚至说不完整一句话，声音沙哑，“你们还活着……”

    她想起来了。

    眼前的人，曼曼，叶清丞，陆清景，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都不在了……

    “我们……”陆清景支支吾吾还想着该怎么解释，却被她一句话驳了回去。

    “你们已经……不在了……”她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万箭穿心一般，好痛。

    尽管她不愿意面对，这些都是事实。

    她的朋友，她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

    那这些算什么啊。

    这里的师兄和曼曼，这个上清天，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都是她为了逃避残酷的现实而为自己编织的一场美梦。

    全是假的。

    原来她一直在骗自己，但又太过拙劣，没将自己骗过去。

    眼前的一片宁静如同被重锤击碎，散落一地，她知道，这只是一场好梦。

    陆清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苦笑着，“对啊，我们已经死了。”

    “我们的存在，是因为你，是你的思念和逃避让我们出现在这里。”叶清丞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还是最初的样子，从未变过。

    曼曼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似乎也想起来自己已经死去，感觉心中空落落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因她存在。

    因为她懦弱，不敢相信，也不敢面对这一切，将自己困在这一方好梦里，幻想着他们都还在，不肯醒来。

    她害怕一睁眼，是没有他们的世界，脑海中浮现的都是血海蜿蜒的云鱼，是浊气滔天的人间。

    说到底她还是不够坚强。

    可一边是无法面对的现实，一边是虚幻的幸福，她真的无法抉择。

    “你要醒来吗？你要抛弃我们吗？”陆清景见她垂首不语，纠结无措，自己却是急了。

    他们明明是幻想出来的人，却比这个梦境的主人还要在意她的选择。

    她已经看破了这一切，若是她亲手撕碎她所期望的幸福，这也太残忍了。

    可现实里还有人等她，沈长谙、丁允、岑酌、樊璟……她也有好好活下去的权利。

    他也知晓，在梦里，他们会爱她，但在现实里，也会有人好好爱她。

    可他作为一个梦境中的人，却自私地想让她留下，永远就在这个梦境，与他们在一起。

    他们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她已经承受不住现实的打击了，至少她在这里，她会幸福。

    这些天经历的一切就能说明这个道理。

    她听到这一席话，眸光微动。

    说实话，她觉得这里很好。

    没有人害她，她也不用担心会遇到危险，不用提心吊胆。

    这里有她最难割舍的亲人，他们是那样好，不该摧折在这个年纪。

    若她醒了，能怎样呢。

    面对无法挽回的结局，她就像天地间的浮尘一般，弱小无力。

    她不敢想象。

    对她来说，这里比现实好太多了。

    在这里，她活得自在，哪怕是虚假的，只要幸福她就不在乎。

    “师妹，你难道就不想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吗？和我们在上清天宫，我们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叶清丞察觉到了她的动摇，开始攻心。

    梦境里的虚影都这般会引诱人。

    他说得实在是太诱人了，她确实很向往这样的生活。

    她最怕的就是得到后失去，这像是被簇拥着上了高天，但又被无情打入深渊。

    太痛苦了。

    但叶清丞说，在这里，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永远……

    在她挣扎时，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好熟悉，但她想不起来了。

    好像是在喊一个名字，只不过她听不清。

    但后面不断重复的那些话，她都听清了。

    那个人在说。

    “醒过来吧。”

    “不要放弃。”

    可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信念了。

    她根本没有办法面对这个事实。

    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兄。

    所以她想挥刀自刎，她不想活了。

    但这个人却一直重复着，让她别放弃，让她醒过来。

    让她亲手打碎这场完美的梦境。

    陆清景和叶清丞见她迟迟没有开口，眼中的失落让人不易察觉，但他们又同时微笑着向她伸出手。

    她耳边还回响这那人的呼唤，看着师兄伸出的手，作出了决定。

    他们立于淡薄的云雾中，眼前青绿一望无际，与苍穹交织着，微风吹拂着她雪白的罩衫，露出了里面的水色道袍。

    她才想起来，她从未穿过这件衣服，没想到第一次穿，居然是在梦里。

    她让耳边的声音逝于风中，将手放上了陆清景和叶清丞的手上，脸上终于有了一抹微笑。

    眼眶还是微微的红，但此刻，她很快乐。

    若是非要作出一个选择，她选择虚假的幸福。

    她愿意一直留在这个虚幻的梦境，守着虚假的幸福，忘却所有悲伤与烦恼。

    人间疾苦，也与她无关了。

    “师兄，曼曼，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她抿着唇，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满意。

    在现实中无法再见的上清天，她现在可以永远留在这里，哪怕只能在这里，不能去其他地方，她也愿意。

    尽管这里只有他们四个人，再没有旁人，她也不在乎了。

    她一向以为自己是一个无坚不摧的人，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那么懦弱，只会逃避现实。

    就让她放纵一回，自私一回吧。

    微风带过一阵清香，望不尽的云雾将他们的身影层层遮盖，落入天光中。

    这里的生活太安稳，她不用担心每日会有什么突发的事件，很太平，很完美。

    正因如此，她才愿舍弃一切，将自己困于这一方天地，不再问红尘。

    在一片苍茫云海间，她看不清来路，望不到归处。

    她是没有家的人，在她眼中，上清天宫是回不去的故土，浮渊也只是她的容身之处。但只有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才会有一分安心，让自己有个寄托。

    最孤单最寂寥的莫过于无家可归，她就是一个误入歧途的人，无颜归家，无处可去，她只能为自己创造一个家，哪怕是假的，她也愿意。

    她感受着握着她的手，是温热的。她想，或许在儿时，他们也是这样牵着她的。

    而现在，他们还是在这渺渺云天上，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前行。

    曼曼站在他们身边，如同初见他时那般，看起来天真极了，他本来就该这般无忧无虑，只可惜天意弄人，才让他早早与这个世界告别。

    她想着，当时曼曼离开浮渊，那是她与他的最后一面，她竟没有好好告别。

    现在好了，他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在这上清天生活，陆清景和叶清丞会代替岑酌和樊璟照顾他，她也会看着他长大。

    这样的生活，确实是她梦寐以求的。

    换作是谁，也会选择这样的生活，哪怕这些都是假的，都是梦境。

    只是她不记得了，现实中的那些诡计与利用，她也不记得自己被控制的原因，在这里，她只有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