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别鹤是真正的仙，他知道的比这世间众多人还要多，他知道许多寻常人不知道的，那是不是也有一种可能，他知道人死复生的方法。
“生生死死，轮回转生，本就是天道所定，但死比生容易多了。人死不能复生，这话也不全然对。”江别鹤身上笼着一层天光，这时他才是以仙人的身份说话。
“那要怎样才可以让逝去的人复活？”顾清疏太想知道了，若是真的有这种方法，不管要她付出什么她都愿意。
只要能让他们回来。
江别鹤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心想自己赌对了。
他本以为他与泠泠十几年没见，她性情也变了，他不好猜她的心思，但现在一看，她还是同小时候一样。
只要他拿这个为诱饵，她将会动摇。
她会想醒过来，复活那些为她而死的人。
是否有复生之法，其实是有的，但条件太过苛刻。
“你应该知道，玉神雪山上有神黄鼎，可以上通天道，若是得到了天道的回应，便有机会将死去的人复活。”江别鹤还是将这种方法说了出来。
尽管从未有人试过。
“但你也要知道，千年来去玉神雪山寻神黄鼎满足私欲的人不少，但从未有人真正见过神黄鼎。被天道眷顾的人太少，有资格与其交换的人更是少，至少我是没有听说过有人成功与天道作交易，你若想去，便要做好无功而返的准备。”
他接着补充道，无情道让他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他就像一个高居九天的神明，平等地对待苍生。
其实他还是没有说实话，他没有说，尽管是自己这个所谓的真仙，也没有资格面见天道。
天道选中的人，要有着无可替代的身份与实力。
在他记忆里，也只有师父能与天道交谈。
他早便听闻，人间有人为求长生屠害生灵，以十世善人的皮制成通灵鼓，以此求得天道的回应。
但这其实只是天道随意扫过的目光，在万千尘世蝼蚁中随意地赐福，这也有弊端，会有报应的。
若要求其余的东西，还不献祭生灵，就必须面见天道，拿出同等的东西与天道作交换。
江别鹤很清楚，顾清疏是见不到神黄鼎，见不到天道的。
但具体原因，他现在还不能同她说。
他将此事告诉她，也只是想给她一个活着的念头，求生的欲望，让她醒过来好好生活。
她不必等太久，他就要出关了，到时候他就可以保护她了。
只是还是有那么久，谁也不知这几个月里会发生什么事。
“爹爹，我想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试试。”她开口，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江别鹤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可却径直穿了过去。
在这个梦境里，连他也只是道虚影。
他不能干涉太多。
“人间虽苦，但仍有星火让这长夜不暗，泠泠，不要被苦痛所伤，不看后路。”他说完这一句话后，身体又渐渐变淡，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在这一片水面。
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孩子最真心的劝导。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做了什么事，她都是他的女儿，她走错路，都是因为他没有引导好，是他的过失。
顾清疏看见江别鹤逐渐浅淡的身躯，伸出手想去拉住他，可还没触到他便消散于空中。
方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好像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她也不知自己想拉住他作什么，但她就是本能地想让他留下。
爱这种东西，她也有的。
江别鹤……爹爹……
她心中只有不解，没有怨恨。她只是想知道，为什么爹爹会将她放在前山，让他们骨肉分离整整十三年。
爹爹是爱她的，她明白，他怎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早便听说江仙师闭关十数年，或许是因为闭关，才不得不将她送走。
她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是个孤儿，现在让她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她极喜极悲，交织而成的是说不清的情绪。
一时间她无法亲近这个突然出现的父亲，但又想多拥有一些亲情。
毕竟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一种爱。
在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时，身边的景色又发生了变化，不变的还是这一片水面，和这个秋千。
周遭变成了青竹林，幽静安谧，风一吹，翠绿的枝叶便随着飘摇，带起一阵风声与清香。
这些翠竹仿佛就生长于这水面一般，脚下倒映着一片青绿，看着舒适，眼睛也没有方才那般酸痛了。
这里……好熟悉啊……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虚假的梦境，亲生父亲，不断变化的景色。
她只是在做梦而已。
环视一圈后，视线再落回到身前才发现，方才空无一人的秋千上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她批着白水纱的罩衫，内里是天蓝色道袍，乌黑的发丝中插着一支竹节簪，四片竹叶青青，在发间显得更加清雅。
她就这样背对着顾清疏，安静地坐在秋千上。
顾清疏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与她隔了一道越不过的长河，只是看着她，看着这个小姑娘。
但犹豫许久，顾清疏还是抬脚走到了她的身边。
小姑娘像是感受到身后来了人，仰头回望，露出了那张雪□□致的脸。
“姐姐？”
她的脸颊肉嘟嘟的，因着脸小，显得眼睛格外大，看起来特别讨人喜欢，眉宇间与顾清疏有些像，那上挑的眼尾只一眼便认出来了。
顾清疏看着她，露出一抹温和的笑，一掀衣袍蹲在她面前，温柔地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一看到顾清疏便笑得甜美，“我叫江泠，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的泠。”
江泠……
原来她叫江泠……
泠泠。
眼前的小姑娘，竟然是儿时的自己。
顾清疏看着那个一尘不染的自己，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
“姐姐是不开心吗？”江泠看着这个与爹爹长得很像的姐姐抱住了自己，却一点都不想推开，她觉得这个姐姐的味道好熟悉。
“没有，我只是想抱抱你。”顾清疏摇了摇头，松开了她，看着她纯真的模样，只觉得她太干净了。
这样干净的人，不该坠入凡尘。
所以原主看到自己时也是这样想的吗。
在沈长谙的记忆里，也一直都是这样纯真的江泠，而顾清疏，已经不是当年听风涧的那个小姑娘了。
确实，这样一个孩子，很难不喜欢。
“姐姐，你是来找爹爹的吗？”
“没有，姐姐迷路了，你可以告诉姐姐这里是哪里吗？”顾清疏摇头，还是温温柔柔的。
江泠看了一眼身边的青竹林，认真地回答她。
“这里是听风涧。”江泠从秋千上跳下来，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到秋千边，“姐姐坐。”
顾清疏浅笑，坐上了这个秋千，衣摆沾水却不湿，她仿佛回到了七八岁，无忧无虑。
江泠见她坐好，自己又爬上秋千坐好，她们就这样并肩坐着。
“你爹爹呢？”顾清疏搂过江泠的肩膀，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问道。
“爹爹和沈哥哥下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江泠回答她，看着这碧蓝的天，只觉得困意涌上脑海，好想睡觉。
“姐姐，我困了。”
顾清疏低头看着这与自己相似的脸，浅浅一笑，“好，睡吧。”
她这话如同催眠的药一般，刚说完江泠便没了声音，枕着她的腿安静地睡去。
日光透过茂密的青竹林撒在她们的身上，水面镀上一层金光，安静又祥和。
有一人逆光而来，散发着金光的剪影她只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熟悉的黑袍，与她一模一样的脸。
她们三人就在这样的场景下相见。
原主的目光落在江泠身上，一向冷漠的眼神此刻却有着一丝柔情，但也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顾清疏只是静默地看着原主，一言不发。
“我之前所说的，你我本是一体，你现在相信了吗。”这是原主的第一句话。
顾清疏点头，“我信。”
其实她一开始是不相信的，但阮净和江别鹤这样的真仙都没把她当假货，这一切都在向她证实，她们确实是一个人。
就算没有阮净和江别鹤，她也会选择相信，哪怕是假的，她也想相信。
她沉默不语，而后开口，“现在可以解释了吧，为什么有你，为什么有我。”
原主只是笑了一下，坐到了她的旁边，抱住了她。
黑袍与她身上的雪白罩衫显得格格不入，她任原主抱着，等一个解释。
“让我再抱一下吧，抱一下，这个没有彻底疯掉的自己。”原主靠在她的肩上，像一个缺乏安全感的普通女孩，带着一点哀求，让人不由得可怜这个传闻中的黑鬼。
她现在还不清楚这个人经历了什么，但是她，她们，本该拥有幸福的。
但是原主选择将所有痛苦留给自己承受，不愿意告诉她，这才是最让她可怜的。
原主拥有最好的出生，最幸福的家庭，可现在，她却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