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在世二十多年的每一分善念。”原主静静地抱着她，说出了真相。
“有你存在，就说明我还没有坏得那么彻底。”
顾清疏却是不解。
若她是原主在世的善念，又怎会与原主分割，分成两个意识，这也太过奇怪了。
但她所想原主全部知道。
“是我将我的善与恶完全分割开来，让你成为那个不染俗尘的善，来破这困局。”
“你是善，我是恶，我们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人。你没有过多的情感，是因为你根本不完整。”
顾清疏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既然我们是一体，你又是初生的灵魄，那为什么我一开始会以为自己是外界之人，还知道未来发生的事？”
眼前的只是笑了笑，“你的意识一直游荡于世间，踏破轮回又被拉了回来，回到了这具身体，所以在你看来，你是旁观了我的一生。”
“什么意思？那些都是你真正经历过的，不是我幻想出来的？”
顾清疏本以为自己属于这个世界，那她所知道的她的命运，或许是自己的幻想，并不真实，但原主的话却又让她认清，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会死于那场大雪，在天元宗的罚仙之地，与世长辞。
可人死之后是会入轮回的，即便罪孽深重执念未消，也只是困于原地，又怎会有人重复自己的一生。
重生。
这是话本子里的东西，她不敢去想。
她看过许多古籍，从未有过这种说法，古往今来，也从未有人重生过。
那原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那人也只是告诉了她这个真相，看起来并不想继续说下去。
没有人会想回忆起自己死亡的场景，这对谁来说都是无法面对的噩梦，她自然不会追问下去。
毕竟她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并不美好，时间不多了，但好像变了许多，又什么都没变。
兜兜转转，她还是困于这一方为她而设的牢笼，无法窥见天光。
或许她于那无尽深渊中仰望过那一缕偶然撒下的天光，有人想拉她出深渊，推她上高天。
但又有人将她束缚，想将她拉入更深的地狱。
传闻地狱十八层，而她，现在又在第几层呢。
这些也不该现在想，她现在要做的，是上玉神雪山寻神黄鼎，若是寻到了，哪怕是用性命做交换，她也愿意。
或许天道能解释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不合常理的事。
若是寻不到……她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接下来的路，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走。
但她想活过那场大雪，还有就是不能让旁人发现她与上清天宫，与江别鹤的关系。
不然世人会怎么想上清天宫，怎么想爹爹。
说到底还是她错了，污了师门清名。
“你为什么会离开上清天宫。”她心中想了许多事，也有很多问题想问这个全是秘密的人，可再三犹豫，只问了这一句。
这也是她最关心的。
原主只是苦笑一声，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癫狂，甚至是扭曲。
“我杀人了。”
是的，杀人了。
“杀了谁？”顾清疏没有感觉到原主暗暗的疯狂，只是有些好奇。
“三师兄，还有四师姐。”这语气平静得像是说着今日杀了条鱼一样，让人心中涌上一股寒意。
自那天后，天之骄子就变成了一个疯子。
说实话顾清疏有些怀疑，再陆清景和叶清丞的口中，从前的她是个脾气极好的人，甚至从不与人拌嘴，又怎会对人心生恨意，去杀人呢。
“为什么？”
原主回想着往事，眼中露出一丝迷茫，好像自己也记不清了。
是啊，为什么呢，
啊，想起来了。
“一开始是为了自保，后面……当然是报复。”
她想报复他们。
没有人为她做主，她便为自己讨个公道。
但她已经忘记了，那两个人对她做了什么。
无非是一些破事，说不清，也不需要记住。
后来她就越来越极端，做事越来越决绝，将自己的所有善意全部封存，竖起一身刺，只有这样她才是安全的。
渐渐的，她都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模样，所有当她再看到这个拥有着她全部善念的人，心中是极欢喜的。
尽管这个自己并没有那么完美，没有那么善良，但也没有她那样极端。
她很满意。
这样的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应当会比她轻松一些，于是她封印了这个自己所有不堪的记忆，让其以另一种方式好好生活，而她呢，当然是为自己捏造一个幻想的美好之地，沉溺在其中。
或许会有一些自私，但终归是一个人，无论是她，亦或是另外一个自己，想法做法总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她要残忍决绝一些，这样只会苦了身边人，害了那些真正对她好的人。
而岑酌，还有其他人，应当会更喜欢另一个她吧。
但她没有想到，这个自己遇到了与她相同的事时，居然也与她的选择一样。
将自己封闭在内心的桃源中，不愿意面对现实。
也是，她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作出同样的选择也正常。
“所以呢，你为什么要下山。”顾清疏点破了她，继续说，“因为你觉得你做错了，你是在惩罚自己。”
她紧抿嘴唇，一言不发，只有眼中的光渐渐黯淡。
“上清天宫的剑绝不指向自己人，所以你当时才会说你违背了祖训，所有你才不愿意用剑。”
“可你明明最喜欢剑道，却白白荒废了这么多年。”
果然啊，只有自己最了解自己，她所有隐瞒的都被说了出来。
“你既然觉得自己错了，那就说明你还没有那么疯，没有那么无药可救。”
“若是我们能活下来，能撑过这个冬天，我们还有机会弥补，我们可以偿还。因果偿还，善恶有报，一切都要有始有终。”
原主只是失魂似的说着，“没用的。”
顾清疏不懂她为什么这么说，但好像她说的是对的。
无论之前怎样努力，其余人的结局都被改变了，但只有她，好像又被推回了命定的路。
这是一条充斥着血腥与悲意的路，荆棘遍布，一眼便能望到尽头。
“那你可知是谁要害我们？”
原主摇摇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肩上。
不知道。
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但这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无论遇到什么，都会有一个人站在她的身后。
可笑的是她现在才想到他。
分明在云鱼时他同她说了那么多，都是让她不要想不开，不要放弃自己，可她在梦境里却忘得一干二净。
她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因为江别鹤也好，因为苍生也罢，只要他一直站在她身边，她便知足了。
她想，无论身处何种境遇，不管旁人如何评价，她只要他相信她。
但现在的自己还不能与他并肩，等一切结束，等她可以正大光明站在众人眼前，不会成为旁人口中的妖孽，他们才会有一个结果。
这些都太难太难了。
仙门不会接受她，满身污名，这样的人不能脏了上清天，不能脏了他。
身旁的江泠身体渐渐变淡，正如同不久前的江别鹤一样，快要消失于眼前。
也是，他们都只是她梦境中的一道虚影，早晚是要消散的。
“我也该走了。”原主终于松开了她，薄情的双眸中有一丝不舍。
“你也该醒了。”
……
在她们彻底消散于风中后，她感觉心中像是缺失了什么东西，想伸手抓住，却只有风穿过指尖，带着一丝凉意。
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在方才江泠坐的地方，出现了一盏烛火，摇曳着，风也吹不灭。
而四周的青竹林仿佛没入水底，消失不见，又恢复成了她来时的模样。
岸边已经寻不到钓鱼的三人，只有被池水浸湿的土地，和青草花丛。
她脚尖点着水面，踢出一圈涟漪，她定定地看着水中倒影，长衫沾水不湿。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身旁的烛盏，跳下了秋千。
火光映在她的眼眸，微弱的光亮缺让她的心感觉坚定，她让火苗攀上身后的秋千，静默地燃烧着。
火舌吞噬着这片宽厚的木板，涨上了麻绳，又燃着这棵参天大树。
她不回头看身后的火势，径直朝水亭走去。
白色的纱幔渐渐被燃烧殆尽，连带着木地板与中心的桌案，都化为了烟灰。
而她看着眼前燃烧的水亭，心想。
其实早该醒了。
只是她还是没有好好同他们道别，就又要分开了。
她转身离开火焰中的水亭，火蛇扑腾叫嚣着想扑向她，却被一阵灵力阻隔在外，不沾分毫。
走到岸边时，她还是有些不忍下手，只是看着手中的烛盏，想多在这里呆一会儿。
等这里烧得一干二净后，她就会醒来，面对这一切，这个照映在现实的噩梦。
她目光扫过一旁的山崖，叹息着，将手中的烛火丢入了那片青绿，所有幻想的幸福消失在这一片火海。
而她只看了一眼，便提起裙摆向那个山崖奔去。
身后黑烟弥漫，火光冲天，她纵身一跃，跌入这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