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咱们要不多拿些钱,找个靠谱的媒人,去范家说媒?”
楚家院子小,楚芸刚进大门就听见爹娘在房内商量她的婚事。
楚母说到最后还有丝兴奋:“芸儿喜欢读书,范家可是拥有民间第一藏书阁,我还听说长子范澄人貌双全,仪表堂堂。”
楚父紧接着叹口气,严肃道:“范家虽然势不如前,但也是五品官,我不过是九品文散官。咱们若是这样去说媒,别人得笑我们硬攀,届时楚家的脸全部丢光了。”
“可……可这事关乎到芸儿后半生啊!”
窗纸上的烛光晃动。
楚芸顿足,她这时才知道说媒之事早有预谋,前世她还以为是“趁火打劫”。
楚、范两家势力悬殊,她前世之所以能嫁给范澄,很大原因就是二月会试一过,范澄深陷囹圄,被科考舞弊罪名压住,险些丢命。
原本受众人青睐的范澄,一夜间使人见而避之,成了众矢之的。
唯有楚家上门说媒。
她当时还听说范家是不同意的,且不论门不当户不对,在那样的节骨眼上,谁会关心婚事?然而范澄意外得知此事后,竟然欣然接受。
她那时还以为是他自甘堕落。现下却是产生了丝异样,说不清缘由……
“更何况会试在即,范澄定能名列前茅。这样的好事就更轮不到我们家了。”楚父目光微颤,“芸儿最近还在绣那些东西吗?大不了我去借些书,反正她整日不出府,抄书还更有意义。”
提及这件事,楚母想起楚芸这些日子都在女扮男装去书院,再瞧楚父习惯板着的脸,她慌乱地捧起一盏手炉。
“对了,怎么不见她人影?”楚父狐疑地打量她。
楚芸立即推门而入:“爹,娘。”
楚父轻声“嗯”了一下。
“我今日陪连香儿去赏梅了,在不远处的园子中。开得格外艳丽,可惜不好摘回来给爹娘瞧瞧。”楚芸轻声笑道,同时瞟了眼爹的神情。
从来严肃的楚父仅点点头,再无下文。
火盆里只剩零星火花,用得还是比较劣质的煤渣,灰烟朝门外退散极慢。
楚父顺着她的视线,再收回眼神,清嗓道:“快回暖了,特意把这些边角料拿出来。”
楚母疑惑:“分明越来越凉,你的老寒腿害你夜里睡不着多少次了,你的俸禄都快顾不上家里了,都说京官穷,但哪有咱家这样的。”
“行了。”楚父皱眉打断。
大概是因为楚父不苟言笑,前世总是拿女德约束楚芸,所以她和爹并不亲近。再具体些,楚芸畏惧他。
她闻言,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他的腿,盖着小毯子。
该为五斗米折腰了。但眼下还不是时候。
“我都回家了,弟弟怎么还没回家?”
楚父眉毛拧得更紧了:“逆子,整日不学无术,圣人名字都记不住,吃喝嫖赌倒是无师自通!”
气上心头,他连忙捂嘴,猛烈咳嗽起来。楚母在一边看得担忧,似安慰的语气:“孩子大了自然管不住,别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哼,慈母多败儿!”
楚芸瞧这阵势,就知道娘心里还是有楚信的,与往常一样护犊子。她暗自惊讶,没想到沾染恶习也无法改变他在娘心中的地位。
只能再另寻他法。
现下,她也故作担忧起来:“改日我去劝劝他,爹娘莫要太过担心,他年龄还小,还理解不了你们的难处。”
楚父见女儿一脸乖顺懂事,将要发泄的怒火上了一半,另起话头:“你应该关心的是你的婚事。”
“我还不想嫁——”
楚父斩钉截铁道:“会试之后,你就去范家会举办宴会。应该会选上。”
依他说一不说二的性格和表情,楚芸不敢立即反抗,只能默默低头道:“知道了。”
而楚母在一旁想到他前不久还说配不上范家,现在又主动一搏,她忍俊不禁。楚父只能目视前方,不理会。
楚芸早已转身离开内厅,月光一泻千里,她心情格外复杂。
待回至卧房,她静静坐在书案前,面前展开的是明日要进的书本,但心思却不知飘到何处。一刻钟下来,记住的几个字竟串不成一句话。
屋外呼啸而过的冷风,与记忆中的一致。
前世范家会试之后躲都来不及,绝不会风口浪尖时办宴会,吃力不讨好。所以她不但没有参加范家的宴会,甚至还没听说过此事。后者多半是爹娘原先的安排。而她当时沉迷刺绣芸草,全然不关心这些事。
想到爹严肃,但也的确是心里有她,不自觉产生了些愧疚。她捻起手抄书本的一页,微微泛黄。
看来如今所作所为都能改变局势。
但只因她这个变数,所改变的也只是她所接触到的人。范澄又没重生,所以前世的冤假错案还会重新上演。
倒时还会闹得满城风雨,皇帝表态,两位主考大人革职,范澄中了状元却如同囚下犯。而那两位主考大人,一位是内阁大学士张轶,另一位是礼部侍郎范以年,范澄的父亲。
因其父子关系,不可处在同一考场,范澄便由张轶监考。
然而不知是谁散播的消息,刚一考完,去街上转悠一圈,就能听见“你听说了吗!范家长子范澄参加会试,他爹作为礼部侍郎还是主考,我看啊,会元非他莫属!”之类的论调。
山雨欲来风满楼。
传言如同疯长的野草,钻进大街小巷,肆意横行。
成绩出榜时,范澄果真是会元。这更加激起民愤,不仅是贡生,几乎全城书生都开始抗议,以及有些普通百姓,指着范澄叫骂。
本是春风得意的状元郎,却成了过街喊打的老鼠。
楚芸不自觉发抖,忽然发现凉风不停地往里钻,夜里更凉了。她走去关窗时反而被吹清醒多了。
她知道范澄是被诬陷的。
其一,他父亲和他并不在同一考场,后来的谣言不过是以讹传讹,逐渐夸大到扭曲事实。
其二,范澄不是这样的人。纵使楚芸对他颇有怨言,但她也是讲事里的。朝夕相伴十几载,就范澄那股执拗的劲,若能当大官,必是两袖清风,万古垂名的贤臣。
所以,他是遭人陷害的。只是上辈子的关系平淡甚至有些疏远,楚芸不知道那人是谁。何况范澄自己也不提此事。
陷害他的人如同蒸发一般,不复出现。
楚芸叹了口气,她本来是情绪上头,并没打算帮他。
可又实在难以袖手旁观他,好歹也做了她几日的讲学先生,她就算为了求学问道,也得出把力了。
更何况,她对读书痴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早已在爹娘心中烙下印子了。如果范澄像上一世身陷囹圄,范家衰败,她爹娘保准会上门说媒。
她如今也明白嫁人无法满足她读书的需求,加上范家家规森严,她上辈子就是气郁而亡在火场边的!
这一世断不可重来!
她绝对不嫁给范澄。
那就必须让他度过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