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的午后，原夏为了遵从人设，打定主意要细致地把夏婉婉的房间从里到外清扫一遍。

    今天上午拉开窗帘时，她有看见漂浮在空气里的细小灰尘。

    胳膊出于本能地挥了挥。

    眼睛里也流露出非常陌生的厌恶感。

    那会她就想明白了，一定是夏婉婉残存的意识在排斥这一切。

    原夏提着一桶热水来到床头，她弯腰在水中来回翻搅着白色毛巾，等毛巾被完全浸湿后，又将它拧干。

    轻轻地抹过床头柜。

    白色毛巾几乎没有明显的黑色。

    夏日午后的阳光越发猛烈，室内的冷空调明明在不断运作、吐着冷气，可主人一旦不拉上窗帘，巨大的光影落在木地板上，像火找寻到了可燃物，温度节节高升。

    才擦完床头靠背和两个床头柜，原夏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她随意地将毛巾丢入水桶，反复搓揉间，热水来回包裹着双手，很温柔也很热。额头又冒出不少汗来。

    突然，原夏停止了水中的把玩。

    脑袋像个电影播放器般，将这些天的所见所闻，一帧一帧，慢慢地展现出来。

    有很多细节，可能记下来会更好。这个念头一浮现在大脑，她顾不上水桶里的毛巾，抽出湿漉漉的手跑向书桌。

    原夏想要一张白纸，用以记录大脑里还未完全成型的人物关系图。眼睛扫遍桌面及周围的架子却也只看见了那些厚厚的书籍。

    鬼使神差地，她的视线落在了书桌下面的抽屉上。

    下一秒，一只还沾着水珠的手勾住了抽屉上的小铁环。

    只需要轻轻往外拉，便可一探究竟。

    还没来得及拉开抽屉，原夏心头蔓延起一股近乎癫狂的情绪，好像一只一直被铁链困住无望挣脱的野兽又突然看到了逃生的可能性，嘶吼、叫嚣、凶恶。

    “没事的，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她摸着自己的胸口说。

    “哗——”抽屉开了。棕黑色的漆面上静静躺着一把银色的小钥匙。

    原夏伸手将钥匙捏在手心，一边踱步，一边四处打量着房间的摆设。最后，她把目光放到与床融为一体的抽屉上。

    眼前的床和床底紧密贴合，只有一面装有两只大抽屉，用于收纳物件。

    拉开抽屉后，里面多数是秋冬季节的卫衣、毛衣和保暖内衣。为了探寻各种可能，原夏从中捞出一叠毛衣放在床上，又重复捞出另一叠卫衣。

    衣服散尽后，她在底下看见了一个黑色的长方形铁盒，取出来的时候，边上安着的锁不断左右晃动敲击着盒身。

    原夏用刚才的银色钥匙开了锁。

    里面只有一个很陈旧的方格本。

    直觉告诉她，夏婉婉身上的秘密会随着这本方格本的打开而得到答案，这里，便是夏婉婉内心的最深处。

    原夏小心地翻开这本方格本。这本子大概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产物了，纸质极其粗糙，可它依然被主人小心的保存。

    【这是院长姨姨奖励婉婉的本子。】

    【每天都能和小伙伴一起玩，每天都能用这个本子记录一些开心事，真好。】

    【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小哥哥。好容易xiuxiu哦。】

    【和小哥哥在一起的日子真好。】

    【真喜欢小哥哥。】

    ……

    这里的字很大，笔画也很僵硬，但字里行间中能看出童年的婉婉非常快乐，尤其从那个小哥哥出现后，婉婉的记录频率变高了很多。

    原夏想，婉婉应该很喜欢这个小哥哥。

    越看到后面，婉婉的字就越写越漂亮，连笔时都带出几分洒脱来。这算不上日记的日记里，初中的婉婉被一个好心男人资助。

    她长大了，开心和不开心再也不能仅从文字中感知了，即使如此，她过得还算惬意。

    “爸爸”给她上学，希望她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又翻了一页方格纸。

    入目便是醒目的红色水笔字。

    它被主人写得很大很用力。

    【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要欺负我！】

    【我做错了什么！】

    ……

    在这里，终于出现了除夏婉婉以外的第一个人名——裴绪衡。

    虽然婉婉每次写的日记都只有短短几句话，可原夏还是从这本子内读出了她对裴绪衡的恐惧和恨。

    她甚至在裴绪衡这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再翻一页。

    原夏死死地盯着方格本上一如曾经漂亮的连笔字。

    【原来他叫李灿阳。】

    这短短的七个字，原夏再一次读出了独属于童年时期的婉婉才有的，从文字中就能看到的欣喜。

    她好像忘了伤痛，又是无忧无虑的夏婉婉。

    随着方格纸又被翻了一页。

    醒目的黑色大字映入眼帘，它一如之前的用力。

    【为什么？】

    【他忘了我。】

    【李灿阳……恨。】

    在李灿阳的名字上还有多年前眼泪晕染水笔的痕迹，突然，原夏的心被什么东西揪了揪，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无法想法夏婉婉是用怎样的心情写下那句：李灿阳……恨。

    婉婉和李灿阳之间又发生过什么呢？

    【你真该死。】

    【希望有一天，你不要落在我手里。不然的话，我一定让你也尝尝匍匐在地被人高高在上望着的感觉。】

    原夏又继续翻着方格纸，后面不再记录，属于婉婉的日记到这里好像就全部结束了。从童年到高中的全部喜怒哀乐都化成了这薄薄的本子。

    方格本的最后一页夹了一张对折的纸。

    原夏展开。

    看清里面的内容，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然而心头还是升起了一股类似悲凉的情绪。

    ——夏婉婉她整容了。

    她在那张白纸上写了这样一句黑色水笔的话：和李灿阳成为了男女朋友。

    看到这，原夏猛地抬起头，眼底有着挥散不去的震惊。

    来到这个游戏世界以后，她一直以为婉婉和李灿阳是非常恩爱，粘腻的小情侣，可摆在眼前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却是，那不过是夏婉婉强行为自己灌输的——要和李灿阳恩爱。

    她走得每一步都是带有目的的，是为了“复仇”。

    原夏不能仅凭这本简单的方格纸得出李灿阳和夏婉婉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有一点，很明确，曾经的李灿阳让夏婉婉绝望过。

    ***

    如果下午打扫房间的时候没有发现婉婉的长方形铁盒，原夏对李灿阳这个临时男朋友的感官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毕竟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确实是个很把女朋友说过的话牢记在心的人。

    昨天晚上原夏才开玩笑说，接下来几天想吃他亲手做的菜，今天傍晚他下班后，立刻跑了了趟超市，提着满满两大塑料袋回家。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迟呀？”听到门口的动静，原夏扬着笑脸钻出厨房。

    玄关处的他正好在换鞋，半弯腰的动作愈发将身上的正装白衬衫撑得后背宽大。换上拖鞋后，他提起搁置在木柜上的两个大袋子，灯光下，他身形笔挺，遥遥望去，笑得斯文好看：“去超市买了点菜，今晚都是你爱吃的。”

    原夏心头微动，一股子难以言说的甜蜜几乎要冲破身体主人所设的牢笼。

    喜悦过后，理智回笼。她面上虽还带着笑意，心里却浮起一丝诧异。

    诧异于——

    因为，她能明显区分那股子甜蜜不属于她。

    这是原夏来到这个游戏世界的第三个晚上，也是和李灿阳这个临时男朋友相处的第三天，她们之间没有磕绊、争吵，过得意外和谐。

    她对他的评价是——还不错。

    也仅仅就是还不错。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原夏无时无刻不再告诉自己：要冷静，要细心，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也许是有了这样一个先入为主的观念，她即使面对李灿阳时那般娇羞、那般小女生，可都存在着演戏的成分。

    她只当李灿阳是个听话的NPC男友。

    下午看完婉婉的那本日记后，原夏推翻了原先【李灿阳是个听话的NPC男友】的结论，对他有了新的考量。

    至于对他更多的感情？

    那不存在的。

    所以在这一刻，原夏清楚的意识到，那是夏婉婉内心深处的甜蜜。

    活在仇恨中的婉婉姑娘一直在给自己灌输一种——要爱李灿阳，更要让李灿阳爱上她。她自以为会冷眼看着李灿阳步步沦陷，最后给他致命一击，孰料，其实心里也有了他。

    最可怕的是，婉婉姑娘坚信她心里、脑海里有李灿阳是因为，她一直在说服自己爱他。仅此而已。

    她绝不可能真的喜欢那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思极此，原夏有些心疼婉婉了，这样的自欺欺人得多痛苦呢。一面是曾经的恨，一面又是眼下的幸福。

    夏婉婉放任自己清醒的沉沦在这甜蜜的痛苦里，明知前方是沼泽，还义无反顾。

    李灿阳边往脖子上套围裙边说：“先做一份你爱吃的糖醋里脊咯？”

    “好。”原夏收起小心思，来到他身后，帮他系了个蝴蝶结。

    “怎么感觉你今天心情有点低落啊？”李灿阳乌黑的眼瞳里闪过一丝询问，他笑着，五官很温柔。

    “我没什么啦，只是偶尔忍不住感叹一下生命的脆弱。”

    “别想太多。”他说着把她搂进了怀里。

    她的耳朵贴着他的胸腔。

    听着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某一瞬间，原夏好像在这个怀抱里探寻到了一丝熟悉感，正当她想要捕捉，它又极快消失，她猜是夏婉婉的情绪在作祟，便仰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没看到他的神情，可是他就这样拥着她，他高大的身躯，温柔的俊脸似乎都在述说着一个事实——他是真心爱着夏婉婉的。

    那么，曾经的他又做过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