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半，经过漫长的跨区跋涉，原夏终于再次来到传说中的十五栋。
这荒无人烟的两公里走得她汗流浃背，很是狼狈。
一钻入空调房，她什么都不想了，满脑子只剩：人生值得。
前台应岁禾正在对着电脑输入工作信息，循声抬头，今日的她脱去了西装外套，衬衫袖口微挽，妆容浅淡，唇色莹润。
整个人散发着自信从容。
看清来人，她惊喜一笑：“婉婉，你来啦。”
“嗯嗯。”原夏点头，甚至能感觉额两侧的头发黏糊在了太阳穴上，闷闷的，很难受。
索性用手把多余的碎发向后捋，感叹道：“真是太累了。上午天气还行，下午又闷又热，我还走了两公里！”
应岁禾见原夏全然不顾形象地掀起额前的头发，空荡荡的脑门尽收眼底，就连那发际线也清晰可见。她失笑：“喝杯柠檬蜂蜜水吗？”
“好欸。”
应岁禾从透明的养生壶中倒了满满一大杯柠檬蜂蜜水给原夏。
“对了婉婉，今天上午那位来过了，她让我转告你务必登录我们专门的留言板，她有话留给你。”
原夏捧着纸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等到柠檬水润过喉间，她才开口：“那位是什么时候走的？”
“应该是下午一点多。”
原夏点头，纸杯里的柠檬蜂蜜水已经见底，她向应岁禾示意了下电梯的方向：“岁禾，谢谢你的水，那我就先去办公室解决那位留给我的问题了，等会见。”
“好。”应岁禾挥挥手。
***
夏婉婉的办公室在二楼尽头的左侧。
这里朝阳，长时间的曝晒后，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挥散不去的热气。
原夏赶忙打开空调，整个人置于出风口，等房间温度整体降下，才慢悠悠地走到办公桌前。
打开电脑，在一个专门用于内部的软件输入用户名和密码，页面跳转到了一个浅蓝色/界面。这上面左侧的长列是公司内各员工的代称，右面是个大型留言板。
原夏看到左侧有两个联系人的昵称在闪烁——
相当于他们都给她留了言。
按照从上到下的顺序，她先点开了一个叫【口口贝】的人的留言。
【口口贝】：我是情报员，接下来的日子由我负责向法官助理传递情报。
【口口贝】：在游戏可以查验身份的第一晚，我查了一个名叫【李朵儿】的女孩。她是玩家。
【口口贝】：我真是太机智了！老实说从我第一眼见到李朵儿这个人，我就怀疑她是玩家了！她是个极其虚伪自私的人……
原夏粗略地扫过下文“口口贝”对李朵儿长篇大论的控诉，目光落在最后几个字上——我虽然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她是坏人，但我的直觉，我的潜意识都在叫嚣，她就是个坏身份。
眼睛光是看着这些文字，原夏脑海里都能勾勒出主人在电脑前愤恨地打下留言的画面。
越试着想象，越能感觉到嘴角的抽搐。
这私人恩怨也太明显了吧！
【口口贝】：这些天我试着去搜索李朵儿的过去，发现她最开始姓韩，父母意外去世后，她被姓李的世交收养为女儿，自此改姓李。
原夏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口口贝真就可劲揪着李朵儿薅。似乎一定要证明自己观点的正确性。
【口口贝】：李家夫妻的孩子和李朵儿同龄。两人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除去之前长篇大论的控诉，口口贝目前收集到的消息还是很有用的。
原夏思考片刻，在简洁的白纸上写下人物关系，并且在李家夫妻的孩子旁打了个问号。
其实，她当下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
记忆倒退到李朵儿作为新租户敲响她们家门的那个晚上，当时女生脸上满是笑容，昏暗的灯光中，她望向李灿阳的目光藏着不易察觉的情愫。
对于这件事，原夏印象特别深刻，她记得她那时关上门还和李灿阳说过，她觉得李朵儿看他的眼神不清白。
而李灿阳只是无辜地说他并不认识她。
“嘶。”原夏默默地抽了口气。
头更痛了。
李灿阳这家伙对她真就没一句真话！
人前装五好男友，人后一肚子坏水。
原夏气得牙痒痒。
【口口贝】：裴明死了。根据邻居NPC提供的线索，我猜测每位玩家或多或少都和裴家有仇恨（？）我的意思是，哪个玩家最恨，哪个玩家的动机就最大。
原夏是赞同这个观点的。
【口口贝】：失误了家人们，第二晚我获得了“查查你的身份”道具，我验了李朵儿，系统告诉我她是平民。
原夏的目光落在最后两个字上。
平民嘛？
【口口贝】：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和打听小道消息，我首先很怀疑裴家两子，裴云朝的身份我昨晚验了，确定是玩家。根据系统告知，裴绪衡的身份已被人查验，未知。补充一点，既然有其他玩家对裴绪衡起疑，证明他的嫌疑确实很大。
裴家这两子在原夏心中也都在坏身份行列。
【口口贝】：昨天晚上广场舞只来了二十几个人，有大半都是熟面孔。这里我想说一对夫妻，虽然他们真的很老了，两个人搀扶依偎看上去有点孤独，但是，这两人在小区随处可见。而且，我还听别的邻居说他们曾经有个女儿，因为和裴云朝各种纠葛，最后去世了。
【口口贝】：失独欸！这对夫妻对裴家的仇恨值一定很高！这两个可能一凶手一杀手。
【口口贝】：家人们谁懂啊！昨天晚上我被人刺杀了……得亏我有一块免死金牌！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动的手！
从这条留言中，原夏读出了“口口贝”的撕心裂肺，有点惨。
动动脑子想想就知道，一定是他偷摸观察和打探消息过于积极，被暗处监视的人发觉，然后触发了他们的抹脖子计划。
以上口口贝的这些个留言和原夏事先猜测的出入并不大。
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多一个人怀疑就多一份正确性。
坏事当然就是——或许暗处还有没被他们察觉到的危险人物。
关掉口口贝的留言，原夏打开另一个闪烁着叫【云云】的留言区。
【云云】：这里是助理一号。
【云云】：第一晚验了邬不知，是玩家。
【云云】：你们有注意一个叫纪深的人吗？
纪深？
原夏轻声地呢喃着这个名字。
好奇怪。
自从进入游戏世界后，被她耳熟眼熟的就那些人，她记忆中没有纪深的脸……
可是，她又莫名觉得这个名字耳熟。
【云云】：这家伙很有意思，独来独往，自从我留意到他后，几乎没见到他和人说过话。昨天下午我碰巧看到他和裴绪衡擦肩而过，本以为两人是陌生人，没想到下一秒裴绪衡情绪激动地抡起拳头砸向他。
【云云】：他躲开了，而且很灵活。后来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就扭打在了一起。
【云云】：昨晚我验了他，是玩家。
原夏在白纸上写下纪深，顺便着重大写加粗。
【云云】：昨晚我使用了“查查你的身份”，那对老夫妻里，邬不知是杀手，王芬娟是好人。
看到这，原夏瞬间反应过来，她在办公室笑出声。这个法官助理一号，她大概知道是谁了。
眼前浮现那张和蔼的脸。
唉，要不怎么说她们有缘呢。
把收集到的信息整理完放一边，原夏打开了属于夏婉婉的留言区，抬头昵称是个太阳符号。
其实不难猜测她的小心思。
提到夏，一下就能想到炎热，大太阳，加之“灿阳”又与太阳有关。
原夏的双手就在键盘上，但她只是保持着准备敲字的姿势，迟迟没有动手指。沉思了好一会，她才开始在键盘上敲打。
【太阳】：这里二号，情报员和一号的信息已阅，大家思考方向基本一致。有时间的话可以查一下李灿阳此人的过去，他和李朵儿之间应该关系匪浅。
补上李朵儿，原夏想口口贝一定会很有兴趣。
***
和客户约谈完合作再回公司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专用司机在公司大楼前停稳车，待一身正装的青年下车才离去。
自动感应玻璃门还未打开，前台女生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向大楼走来。
旁边同事发出惊喜的声音：“是小李总！”
“你怎么知道……”
话音落下，他走进了大厅，顺势要向电梯的方向走去。
“小李总好。”
李灿阳点头示意。
“天！太神奇了！真没想到今天能见到小李总！”前台女生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
小李总其实不怎么来公司，上一次见到他……记不起来了。
前台女生有点兴奋，怎么形容呢，中午才有个女生来找“李灿阳”，傍晚同名同姓却罕见的他竟然奇迹般出现了！
不过那个女生好像说她找错人了……
但这并不妨碍前台女生把趣事分享给旁边的人听：“你知道吗！今天中午有个女生跟我说想找一个叫李灿阳的人，我以为是小李总，还给她看了照片，她看后说找错人了。没想到现在小李总居然出现了！就感觉很神奇！”
兴奋的女声传到李灿阳耳中，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下的步子。
真不怪他敏感。
或许前台那个女生并没有意识到，在她谈到兴奋之处时的音量很大，有要破音的趋势。
李灿阳回头：“中午有人找我？”
前台女生没料到李灿阳会突然问话，呆愣地张大了嘴巴。直到被身边的同事大力扯了扯，她才反应过来，脑袋摇的犹如拨浪鼓，“没没没，那个人要找软件开发部的李灿阳。”
“好。”
李灿阳转过身。
光影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低垂的眉目散下阴影，身后的前台自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也许她们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
而李灿阳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办公室拿电脑。
然后，挤地铁回家！
***
游戏世界的第六天。
小区空地为裴明搭建的棚子已经撤下，居民们似乎忘却了前几天的沉重气氛。
外头蓝天白云，风景宜人，这片老小区依旧充满着无限生机。
时间果然是淡忘一切的最好礼物。
原夏今天又又又没去上班，她甚至连装打工人都懒得装了，就是一个大摆彻摆的摆烂大动作。
下午的时候，她意外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
【两点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李灿阳，地点就在阳光小区附近的光辉面馆。】
随后发消息的人又补了一句：你会来的吧。
那人好像笃定了她会赴约，字里行间没有透露丝毫的疑问语气。
鱼儿既自动咬钩，她当然没有放弃的理由。
原夏笑着拿起小喷壶，步伐轻盈地走向窗台边的向日葵，它正迎着光盛大开放，是这个黯淡房间里唯一的希望。
真相、光、想要的一切都会来的。
现在，她只需要等待时间到达下午两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