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漫天飞舞的灰尘模糊了眼前的视线,更把远处不受外界干扰,沉浸在自我世界干活的少年衬得像是幻想中的人。

    脚下的步子和大脑在这一刻没有做出统一反应,等婉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时,已经向着少年的方向走了好几步。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落在裴绪衡耳中。他听见了,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只是沉默地蹲在脸盆附近清洗沾满灰的毛巾。

    这房子长时间没人居住,桌椅上积了厚厚的灰。

    轻灰随着人的走动被带起,在空中飞舞。

    婉婉本想出声和他打个招呼,话还未到嘴边,鼻尖一酸。

    一股强烈的、难以控制的痒意漫上鼻头。

    她没忍住,在寂静无声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然后,那个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少年轻扯眼皮,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她身上。

    她终于和他对上了眼睛。

    也终于隔着飘渺不定的灰尘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一眼便能让人记住的脸。

    俊朗但阴郁。

    稍长的刘海盖在少年眉眼,右眼角下的泪痣在这种若隐若现中愈发带上了迷人的特质。

    单眼皮、高鼻梁、薄唇,每一处都与他巴掌大小的脸蛋贴合的恰到好处。

    “…………”

    相顾无言中,婉婉尴尬地用手揉了揉鼻子。

    面前的少年一定就是裴叔叔口中和她同级,这次中考全市二十四名的小儿子,裴绪衡。

    初次见面,婉婉不知晓对方性格,加之她本人也不善言辞,踌躇了好一会才友好开口:“那个……我可以帮忙一起擦……”

    末了,少女音又带着轻微的颤音加上了一个“吗”。

    裴绪衡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没出声,下一秒,他做出了一个出乎婉婉意料的举动。

    少年缓慢地从地上站起身,逆着光,难辨他的神色。

    只是随着“咚”的一声,脸盆里溅起稍大的水波。

    那块原本出现在他手心的抹布,被他随意地扔进了脸盆中。

    他高她好多。

    即使两人间有一小段距离,可婉婉还是从他淡漠的双眼里读出了少年人自带的审视和居高临下。

    从始至终,裴绪衡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临转过身时,他冷冷地向婉婉示意了下脸盆中的抹布。

    那样子好像在说:那你擦吧。

    他走了。

    一步一步走得十分坦然。

    明明没做什么,婉婉却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掐住了她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

    她只好一言不发地看着少年的身躯被昏暗的廊道吞噬。

    安静地等着他与黑暗为伍。

    直到完全看不清他,婉婉长出一口气,被无形之力箍紧的身体终于恢复了自由。

    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女生那双常带笑而闪着莹莹光亮的眼睛蓦地黯淡下来。

    刚刚,她被讨厌了。

    婉婉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看遍了形形色色的人,能敏锐察觉旁人的喜恶。

    非常有眼力见。

    虽是如此,可当她知道了别人的不喜,很容易陷入到自卑敏感的情绪中,她会反复责问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惹别人不喜欢了。

    她很想摆脱。

    但那些恶劣的情绪却像蛛丝网一般将她紧紧缠绕,无法挣脱。

    让她更加自卑,更加陷入到自我怀疑中。

    婉婉苦笑地看了眼飘在脸盆中的抹布,好一会才认命地走过去接手了少年刚才的工作。

    即使他不喜她,但她到底承了他们家的恩情。

    她得还。

    婉婉半蹲于墙角,仔细地开始擦起满是灰尘的瓷砖。

    ***

    唐玉洁在厨房烧好两盘拿手好菜才匆忙端出来。她接下来还有好几个菜要准备,不免有些急躁。

    餐盘刚要落在棕色西餐桌,桌面上显而易见的灰让她皱紧了眉头。

    她不耐的目光立刻扫向那人向来爱窝着的阴暗角落,视线定格在一个单薄的女孩背影上。

    唐玉洁如戏剧变脸般扬起了和蔼的笑:“婉婉,怎么是你在擦?”

    婉婉闻声转头,对上女人温和的双眸,她不好意思地说:“婶子,我闲着也没事干,就帮忙一起打扫下。”

    听完女孩的回答,唐玉洁笑意满满的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喜爱,她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婉婉,婶子刚才忙着去准备今晚的饭菜了,对你实在招待不周。”

    “没有没有没……”婉婉连连摆手,“婶子不用管我的。”

    “好。”唐玉洁一口答应下来,下一秒,她拧着眉朝厨房正在当下手的裴明大喊:“裴明,你给我出来一下。”

    裴明系着围裙跑出来,脱下西装的他少了份成功人士高高在上的光环,多了温馨小家才有的感觉。

    “怎么了玉洁?”

    “这么脏的桌子,你不来擦一下吗?”唐玉洁指了指西餐桌。

    “不是绪衡在擦……”裴明看见了角落的婉婉,意识到这里没有裴绪衡,于是止住了声音。

    他看见妻子对他叹了口气,而后女人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不好说,你去找绪衡谈谈吧。本来他答应好了打扫的,现在这些活都是婉婉在干……我也没想着要他干什么重活累活,但他这样……”

    这样轻柔动人的声音分毫不差地钻入婉婉耳朵,她分明从唐玉洁的神情中看到了无奈。

    好像她脸上写满了:这小儿子实在太懒惰无能。

    做母亲的总希望儿子能成长能有出息。

    婉婉不想唐玉洁失望,便出声挽救:“婶子,刚才一直是他在干活的,他没有偷懒,好像……好像是去上厕所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裴明听后向婉婉点点头,侧头和妻子说:“我去看看绪衡。”

    唐玉洁微向下垂的脸蛋很快闪过一丝冷漠,但那冷漠消失的极快,而后,她又是温柔小意的模样:“嗯,我想绪衡没考好心里肯定难受,你平日又爱当严父,不舍得安慰他,估摸着他心里憋屈,干活都想着那些事了。”

    “你去和他好好聊聊吧,厨房有我。”

    裴明不赞同道:“没考好是他的事,但是答应了要做的事没做就是态度问题,他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得好好教育教育!”

    “嗯。”唐玉洁补充道:“让孩子别想太多,已经很棒了。每个人的学习能力都不一样,没必要和婉婉比较的。”

    和她比较……?

    婉婉愣了一下,唐玉洁这话如平地里一声惊雷,将她炸醒,她似乎能明白为什么裴绪衡不喜她了。

    可是,为什么,她觉得在这样的氛围下说这些话的玉洁婶子有点奇怪。

    还有点刻意。

    但是在刻意什么呢?

    裴明走后,唐玉洁没急着立刻进厨房,女人眼含笑意,缓步向婉婉的方向走去。

    “婉婉,还没来得及当面恭喜你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呢,你这孩子真是让人放心,真的很棒。”唐玉洁说着伸出纤纤玉指,指尖挑起婉婉鬓边的一缕碎发,贴着耳廓将发丝挽起。

    动作很轻柔。

    婉婉抬头就能看到她温和认真的眉眼。

    这样近的距离,几乎能感受到女人身上自带的柔和暖意。

    婉婉呼吸一滞,她扬着烧红的脸,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感动,磕磕绊绊地说:“谢……谢婶子。”

    她们两人之间有着二十多年的生活阅历之差,况且唐玉洁身上真的有婉婉极度渴望的母爱。

    婉婉对她是毫无招架的。

    只要唐玉洁想,那么婉婉就一定能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剑。

    想到这,唐玉洁深深地看了眼远处昏暗的廊道,她温柔地抚过婉婉的脸,轻声呢喃:“真是个乖女孩,真是讨人喜爱。”

    虽然已经听过太多夸她听话、懂事、乖巧的话了,可那都是别人,婉婉很少和唐玉洁见面,多数时候女人只是在电话里夸赞。

    因此,她格外珍惜当下,脸上也扬起了单纯剔透的笑。

    白短袖,浅蓝色牛仔裤,马尾,这些简单的元素叫人感到美好,甚至有些挪不开眼。

    十六岁的夏婉婉即使生活窘迫,可大多数时候依然乐观面对,她会利用空余时间在便利店理货,赚很少的生活费,也会耐心教同学题目。

    她很好相处,性子也有些软。

    对上这样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孩,唐玉洁眼里闪过不舍,然而已经垂在身侧的左手还是悄悄地握成了拳头。

    人都是自私的,她到底最爱的还是儿子云朝。

    婉婉没有注意到唐玉洁脸上的纠结情绪,因她感觉,此时此刻,周身似乎被包裹进了一个粘腻的、避之不及的牢笼。

    像毒蛇吐着信子。

    在阴暗的角落蹲着它的猎物。

    让人脊背发凉。

    婉婉疑惑地转过头,正在这时,她听到昏暗的廊道里响起裴明的声音。

    “绪衡,你站在门口干嘛呢?”

    那道回答的声音很清冽:“刚要出来,就碰上你了。”

    这是婉婉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如山泉溪流淌过石头咚咚作响,很动听。但她从没想过,初次见面给予肯定的动听声音也会在日后变成恶魔的低语。

    困住她好多好多年。

    裴明:“我有事找你谈谈。”

    “好。”

    卧室的门被裴明打开了,他先行进入,裴绪衡顺着昏暗的廊道回头看了眼站在光中的少女。

    从他这看她,十分清楚。

    扔掉抹布后,他就一直隐匿在昏暗的廊道中。以至于刚才唐玉洁对她充满“母爱”的抚摸也尽收眼底。

    回想刚才的一幕幕,裴绪衡眼中哂笑不止。

    那个表面善解人意却永远对他冷眼旁观的女人,竟然极具耐心地对待另一个被裴明带回来的女孩。

    他和她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都是裴明风流后看着可怜领回来养的宠物,唐玉洁应该做到一视同仁才对,只对他漠视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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