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第七十九章

    据老妇所言,柳樟当年登府拜见,与老夫人共议婚事,曾经多次明言要为她择六郎为婿。那时李帘静尚在苦读,还不是秀才,柳、李两家可以说是门当户对,念在一对小儿女年纪相当,又是男才女貌,老夫人一时沉吟未决。

    然而正当犹豫之际,外面传来喜讯,说李帘静在院试中获得取录,正式成为生员。多少读书人寒窗苦读,未必能中,卡在这第一道关卡,蹉跎数年也是常有的,而李帘静第一次参加院试,便传佳音,足见是块读书的料,未来仕途可望。老夫人当机立断,婉拒了柳樟的提议,柳樟此人也大度,不以为忤,反倒命人送来丰厚的贺礼。

    “对于这桩儿女婚事,老太太当初还是很惋惜的,不过这件事没过明路,除我们贴身伺候的几人知晓,连太太都瞒着,不知道有这回事。大家都暗想,两家只怕是没这缘分,后来有日,太太过来拜见老太太,最后说到请老太太做主,为七少爷讨个媳妇。老太太就问,‘想讨哪家的媳妇呀?’太太就说,‘喏,就是柳家辈分高的那位。’我们都面面相觑,心道,前头才婉拒了人家的提议,哪好意思再上门提亲,还是为个没正经样的七少爷?如此,岂不是让两家交恶?老太太也觉得不妥,谁知太太笑道,‘老祖宗别先着急否我,提前备礼就是。’太太说完珊珊而去,未出四五日,柳老爷突然又上门来了,这次,却是指明要七少爷为婿。老太太奇怪呀,说道,‘我家七郎素来不成才,恐怕不是小姐良配。’柳老爷很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儿女情长,哪容长辈做主?’”老妇说着说着,小心翼翼往上一瞥,觑范渺渺的脸色,口中称道,“当然事后府里上下心里都亮堂着呢,小姐与七少爷实乃怨偶一对,哪有半点儿女之情!”

    范渺渺说道:“依你之言,是你们太太和我大兄合谋算计我了?”

    老妇连忙说道:“柳老爷的用意,小人绝不敢妄加揣测,只是自从小姐嫁来,尤其是,在柳老爷请来官府小吏,清点嫁妆立据之后,太太就时常有抱怨,小人因此斗胆猜测,太太当年极力推进小姐与七少爷的婚事,一是为了七少爷成家之后,顺理成章掌管家业,二则是想要拉拢柳家,有妻兄支持,七少爷能够尽早在新亭立足。这第三嘛……”

    范渺渺看她头头是道,不禁奇道:“居然还有第三点?”

    老妇说道:“这第三点,是小人最近才琢磨出来的,小人以为,太太多半还觊觎着小姐优厚的嫁妆。因为在商议婚事之初,柳老爷就曾经提过,会将柳家一半家业作为嫁妆,拱手相赠。老太太认为如此露财,恐生祸端,严令我们都不许外传。现在想来,太太早有耳目,一清二楚得很,不然,当年七少爷亡故之后,小姐闹着想要回娘家,太太何故严词反对?”

    范渺渺哂笑,说道:“但照如今看来,你们太太的反对并不起作用。”

    “那是因为老太太命人去到她跟前,提点了一番!”老妇脱口而出,说完自知失言,埋下脑袋,不敢直视她目光,讷讷地道,“太太听说后,只有后怕的,巴不得小姐赶紧离开,当然不会再反对了。”

    说来说去,总算点出正题,范渺渺来了点精神,含笑问道:“老太太提点了什么话,你怎么不肯细说?”

    这话笑里藏刀,老妇忍不住瑟瑟发抖,说道:“小人……小人并不知情。”

    不管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算她还有点机灵劲,这时知道矢口否认,给自己留条退路。范渺渺当即也不勉强,问道:“老太太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老妇回味她这番话,谨慎答道:“有好几年了。起先是为一件小事,不知道小姐还有印象没有?那一次,迟迟不见少爷的家书,老太太担忧他在外出了事,叫人去打听,后来是小姐身边的金妈,拿了信过来,说是邮差送到了七少爷院中。我们都信以为真,还埋怨邮差做事不踏实,好端端怎会送错了信?老太太当时没说什么,只是要我们日后都暗中留神。”

    看样子,老夫人果然早就知道柳衔霜对李帘静有情。范渺渺思忖,老夫人之所以隐忍不发,应是试探过李帘静的想法,知道柳衔霜是单相思,所以不足为虑。

    范渺渺想了想,扬声叫牵云入内,示意她暂时安置老妇。老妇摸不透她的意思,匆忙间问道:“小姐,遣退之事……”

    范渺渺含糊将头一点:“我自有主张。”

    老妇得了安抚,感恩戴德地跟着牵云离开。望着她们的背影,范渺渺陷入思考:刚才老妇所言,无非是想借着私情,要挟自己。除去这点不论,她的言谈尽是虚张声势,其中内情,也多来自于臆想,并无证据,真伪难辨。然而确实点醒了范渺渺,因为早已时过境迁,所以她从未曾探究过,为何柳衔霜会甘愿嫁给李七郎?

    柳樟宠妹,是人尽皆知的,况且柳衔霜性情刚烈,倘若她自己不愿意,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拿她没奈何才对。

    除非她自己愿意。但范渺渺仍觉得奇怪,总感觉这其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促成此事。会是李太太吗?恐怕并不这样简单。

    范渺渺又叫来丁乙,向他嘱咐一通,随后问明柳千亿的所在,打算主动跟他陈述此事。虽然此举会令得两人都难为情,但如今看来,知道柳衔霜私情的人还真不少,不知哪日就会被捅破。早些告知柳千亿,也好多一人想对策。哪知,一点不赶巧,赵氏叫周妈过来回复,说柳千亿才刚出府,到道观看望二爷去了。

    范渺渺一愣,回过神来,心想,好些时候没听见柳二爷的消息了。哪怕她从不关注,但也清楚柳千亿向来很希望这个弟弟能够迷途知返,回家帮衬家业。

    范渺渺问,大爷多久回来?

    周妈笑道:“一日两日总是赶不回来的,因为他们兄弟见面,少不了要争执许久,时候晚了不便赶车,在道观留宿一晚也很常见。太太说了,若是突发急事,事急从权,她叫人快马过去拦车,也很方便。”

    “并非是急事,晚一日两日不会妨碍什么。”范渺渺摇了摇头,笑说,“劳太太费心了。”

    周妈忙说,小姐哪里的话,与她客套一番,这才退出。范渺渺在屋中等丁乙的消息,到了晚上,他匆匆赶回,禀报说道:“小姐,小人俱已查明,确实在半个月前,李太太将那老妇发落了出府,据说是她男人好赌的缘故。听李府的门房说,老太太曾念在主仆多年,替她偿清过一次,但显然不管用,至今她男人还欠着一屁股债。”

    范渺渺说道:“这一批遣退的名单里有他吗?”

    “刚问过六掌柜,此人偷奸耍滑,是个泼皮无赖,当之不愧在名单之中。”丁乙说着说着,神情有些迟疑,问道,“小姐,是否要叫六掌柜除去他的名字?”

    范渺渺斟酌道:“此次遣退,本就是为了整顿惰风,如此品性的窑工不除,恐难服众。这样,你跟六掌柜说,让他晚些公布名单,待我这边处理妥当,会通知他的。”

    丁乙领命而去。范渺渺斟酌了再斟酌,叫牵云将那老妇带来。

    牵云刚才一直奉命在别院看守那老妇,不许她走动,不许她离开,老妇自知失了算,只怕难脱身,一时懊悔极了。这时循规蹈矩跟在牵云身后进了屋,望见范渺渺不可捉摸的神色,吓得腿软,直接跪下听候发落。

    范渺渺先开了口,淡淡说道:“遣退之事,我已叫人打听清楚,六掌柜那边,我也做了些交代。”

    老妇连连磕头,说道:“多谢小姐帮忙。”

    范渺渺并不发话,微微一笑。

    牵云见状,居高临下地望着那老妇,问道:“小姐,那么如今我们拿她怎么办?”

    老妇一听,心想,果然现在是要清算自己了呀,不免十分慌神,极力撇清,说道:“小姐,小人真的……其实什么也不知道的呀!”

    岂知范渺渺笑了一声,说道:“老太太是个厉害人物,你能在她身边伺候多年,想必也是有本事的,然而受家庭所累,落到如今卖主求存的地步,虽说是不忠之徒,但着实也有些可怜。”

    老妇浑身一震,不忠,实乃最严厉的指控,但听她语气,似乎还有转圜的余地,老妇赶忙捣蒜似的点头,讨饶说道:“请小姐明鉴,若不是情非得已,小人何必走到这一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何况,你与小姐私语,妄图讨要好处,实在是居心叵测。”牵云冷哼一声,面向范渺渺说道,“小姐切莫心软才是。”

    范渺渺说道:“已经查明了,是她男人的过错,倘若她肯摆脱、肯自立,我拉她一把,又有何不可?”

    牵云明悟她意,跟她一唱一和:“小姐,就怕她宁肯陷在泥沼之中,同流合污。”

    范渺渺招手叫老妇上前:“名单那边,我自有主张,但你男人是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这终究不会是长久之计。你该知道的,我能容忍你这一次,必不会容忍你第二次。假使再有第二次……”

    老妇急忙保证道:“出了这个门,小人决计什么也不会说!”

    “料你也不敢。”范渺渺笑道:“但刚才你也听到了,倘若你想摆脱困境,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只是看你肯不肯了?”

    老妇自然早听在耳中,然而却犹如身边有惊雷乍响,整个人至今都是懵懵懂懂的,觉得很不真实。

    范渺渺见她半天没反应,便道:“你若不愿意,那就罢了,当我没说过。”

    牵云喝道:“冥顽不灵!”

    老妇抬起手擦掉眼泪,犹豫再三,哽咽说道:“小姐有所不知,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七八口人,就算我肯摆脱、想自由,但老人年迈,还需他儿子送终,儿女尚小,还要他们的老爹啊!”

    牵云联想到自身,顿时怒不可遏,上前一步呸道:“烂赌的老爹,不要也罢!今日小姐肯帮你,那是格外开恩,日后等你求告无门,家贫如洗,你男人就会卖妻子,卖女儿,直至吸光你们最后一滴血,也不见他会有悔改之意!”

    范渺渺闻言也稍稍显得有些失望,她扬手止住牵云,沉默了一瞬,才向老妇说道:“你如果意决,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回去吧。”

    老妇惴惴不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牵云转过头,看见范渺渺若无其事的样子,十分不理解:“小姐,你白费了苦心,但好像并不怎样伤心?”

    范渺渺感慨说道:“其实,我猜到她不会领情。你想,老太太至死都没发落她,应是念在主仆一场,不忍心,那么平日里肯定对她也常有劝诫,多半暗地里还帮衬过不少。连老太太都没办法,我一个外人,人微言轻,她不见得就肯听。”

    “说不定她还认为小姐多管闲事。”牵云嘟囔道,“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小姐千万别要再费心了,吃力又不讨好。”

    范渺渺笑了笑,说道:“总不能因为怕结局坏,就索性不做,反正于我而言并无损失。”

    牵云说道:“小姐还是太心善的缘故。”

    范渺渺没应声,搁下此事,转身拿书来看。牵云见状,悄悄出去闭上了门。丁乙还在院中待命,见她出来,忙走上前来,问道:“就这样轻易让人走了吗?小姐怎么说?”

    “小姐什么都没说。”牵云郁闷道,“那老妇既然敢来,一定有什么凭仗,只是不知道她到底跟小姐讲了什么。我看她贼眉鼠眼,肯定是不怀好意。”

    丁乙问道:“你想做什么?”

    牵云跟他附耳,说道:“小姐常在深闺,不识人心,尤其她并不会知道,一个人若连烂赌都能够容忍,根本就不再有什么底线了。丁乙,你知道那老妇家中住处,以防万一,找人去盯住她。”

    丁乙看了眼屋内,说道:“小姐的意思呢?那老妇手中有倚仗,咱们还是别打草惊蛇,坏了小姐的计划。”

    “我看小姐那样,是懒得管了,但要等到大爷回来,又恐突然生变,被打个措手不及。”牵云说完,非常不满,瞪他一眼,“我要你做一件事,你居然不听?何况,我只是要你盯住她,若有异动,也好及时禀明小姐,请她拿主意。”

    丁乙自知说不过她,只好转身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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