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祁玉笙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她到底何时救过炎问寒。

    炎问寒见她疑惑,笑了下。

    比起从不怜悯世间疾苦的神佛,她果然更像是天上的月亮,毫不吝啬的给暗夜里苦苦挣扎的旅者倾洒月光,却并不会真的低头看一眼,记住谁。

    但,这不是月亮的错。

    “娘娘可还记得,当年从中京去往北疆的路上,救过一个断了腿的乞儿吗?”

    这次祁玉笙终于有些印象了。

    她语气惊诧:“你是那个少年?”

    祁玉笙小的时候,也没什么人教导她规矩,当时少年不知愁滋味,心内有着对江湖豪侠的向往,救人不过本性使然。就跟今日救宫女一样,随手一救然后就抛诸脑后了,不问姓名,不求报答。

    但没和父兄一起,而是独自带上几个随从,就敢往返于北疆和中京之间,也只有那一次。

    当时,她确实随手救了一个落魄少年。

    说是乞儿,但那少年虽然形容落魄,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但并未对谁摇尾乞怜,眼神又凶又孤僻,仿佛饿狠了的狼,随时能从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偏偏祁家的马车经过时,他跟了上来,只是似乎是认为身上脏污惹人嫌,并没跟得太紧,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祁玉笙让人给他银子,他不要,仍旧跟着。直到祁玉笙第二次叫停车,亲自下车来问他:“你是要北上吗?我可以带你一程。”

    少年这才点头,哑着嗓子躬身道谢,弯腰的时候,脚步踉跄,直接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祁玉笙叫人将他抬上了随从的马车,等到了下一处城镇,一个家仆见他是大小姐救回来的人,好心要给他叫个大夫,他却拒绝了,只说不需要,反正是贱命一条。

    随后,他别过脸去,低声道:“我的身体自己有数,吃上两顿饱饭自然就好了。”

    家丁本来想骂他不知好歹,但见他语气可怜,便没再说什么,浑然不知,方才是大小姐经过,他的态度才突然软了下来。

    祁玉笙听过便罢,她心善,却也不会强加好意于人,不要银子不看大夫,那就随便他,只让他在侍从堆里,一路带到了北疆边塞。

    这一路上,少年跟着干了不少杂活,并非凭白占人的便宜。

    偶尔要宿在野外时,祁玉笙在马车里睡得不踏实,夜里醒来撩开车帘透气,总能看到他在篝火边守夜。

    听到动静,他就会转过头来,微微颔首之后,就会不加掩饰的盯着车窗,仿佛她珍贵又脆弱,一个不留神就会野兽叼走。

    虽然沉默孤僻,一脸不好相与的模样,但性情并不招人厌烦,祁玉笙甚至有打算,等旅途结束,就问问他是去投亲还是有其他打算。

    如今不算太平,他未必能寻到归处,若是无家可归,那祁玉笙愿意收留他做个府兵,等再长大几岁,若有志向,也可以跟着兄长从军。

    哪知这话并未问出口,在接近边塞的一座小镇上,那少年悄无声息的消失了,甚至都没来跟她道个别。

    如今看着面前这张姣若好女的脸,祁玉笙实在很难将他和那皮包骨头的枯瘦少年联系到一起。

    不过,这沉默的注视她的神情,倒确实跟那少年有几分相似。

    炎问寒耐性很好的等她回答。

    她思索片刻,莞尔笑道:“炎掌印亲口认下的恩情很珍贵,或许要留到更要紧的地方再用。”

    她没那么贪心,救过炎问寒一次,也只要他出手帮一次忙。

    而这一次机会,当然要到她已经走投无路时再用。

    扪心自问,她当初没在那少年身上花什么心思,没嘘寒问暖关心他的处境,也没将其放在自己的马车上无微不至去照料,甚至连仆从明里暗里讥讽他是条哑巴狗,也懒得去约束。

    这份恩情实在浅薄。

    遇上亲眼见过其落魄样子的恩人,不思报恩,只想除之而后快的人,世间常见,祁玉笙并不了解炎问寒的品性,她一向不喜欢赌,所以不到山穷水尽,并不打算求他相助。

    炎问寒被拒绝,也不生气,只道:“是么,那娘娘若有需要,随时吩咐便是。”

    片刻之后雨停,她起身准备回去,炎问寒又不知从哪儿找出一件孔雀毛的披风递了过来,深夜雨后比先前更冷,这披风也比先前的大氅更厚实。

    祁玉笙清修几年,身边的小丫鬟性格跳脱也不是个稳重细腻的,如今突然被人这样精心照顾着,还怪不习惯。

    “多谢。”她道。

    炎问寒垂眸看她:“娘娘不嫌弃,便是我的荣幸了。”

    祁玉笙摇了摇头:“不会的。”

    神色很是平常。

    不鄙夷。

    身有残缺之人,这残缺是别人加给他的痛苦,而非他强加给别人的,既无过错,就不该承受非议。

    也不同情。

    炎问寒当初在边陲小镇说走就走,都没惊动她身边的护卫,显然是有功夫在身,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是被亲戚强行卖入了宫。后来入宫做宦官,多半是他自愿的。既然是他自己选的路,用所谓“男子的尊严”换取更值得的回报,甚至还成功了,如果同情他,他大概只会嗤笑那人有眼无珠。

    如今祁玉笙戒备心还很重,炎问寒并未亲自送她回去。

    直等到人走了之后,门外有事要禀报的两个探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一步,低声问:“掌印,是否要格外‘关照’那位慧安师太一二。”

    炎问寒轻哼一声:“耳朵倒是灵。”

    但并未责备他多嘴。

    上位之后,他培养了许多亲信,其中不乏才能过人的,这两个密探耳朵就格外灵,并非故意偷听,只是待在窗外,这些对话就一字不落都进了他们耳朵。

    炎问寒慢条斯理的将因为落了雨水而微潮,沾染着些许檀香味的大氅穿上,吩咐道:“既如此,暗中护卫慧安师太的差事就交给你们了。”

    探子们对视一眼,都觉着不太对劲。

    掌印方才说的,是护卫,不是找她麻烦没错,但如果要让对方主动来求援,那不应该将其置入险境,再雪中送炭才对吗?

    但见炎问寒神色如常,已然翻看起了桌上的奏章,也都不敢再啰嗦,异口同声道:“是!”

    此时,雨已经彻底停了,给祁玉笙掌灯的小内侍不过十四五岁,身量都没长成,人却机灵乖觉,先前从掌印的态度上,就咂摸出这位娘娘绝非是等闲宫妃,态度恭敬,带祁玉笙走的虽是宫道,也算近路。

    夜深人静,只能偶尔听到乌鸦啼鸣,以及从紧闭的门扉中,透出低低的哭泣声,鬼气森森,犹如行在荒村野舍。

    小内侍生怕祁玉笙不习惯,解释道:“师太莫怕,因为太晚了,小的就带您走了近路,那哭声不过是冷宫里疯婆子的动静。娘娘所住的地方虽然幽静,但平日是不会经过冷宫的。”

    祁玉笙倒是不害怕,冷宫里关的也不过是些可怜人。

    她特意将冷宫的位置一一记下,并闲话家常一般跟小内侍打听里边住的都是何人,犯了什么罪责。

    等回到皎月殿的时候,已经听了一肚子八卦。

    两个婢女眼巴巴等了大半日,待宫门关上之后,都提心吊胆的等着吩咐。

    珠儿试探着问:“需不需要备水给小姐梳洗?”

    毕竟,这么久才回来对吧,身上还披了一件华贵的披风对吧,很难不让人想多。

    祁玉笙却只道:“不用,我又累又饿,准备些宵夜来。”

    知道她们还不放心,又抛下定心丸:“没事,我在陛下那儿没待多久,后来又被太后叫过去了。”

    至于炎问寒她没提,她自己都闹不清炎问寒的目的呢。

    总不会真信了他是要报恩。

    至于太后的目的,她也没提。

    太后是这后宫里权力最大的女人,她要给人使绊子,都不用暗着来,搞阳谋就行,可不是小小宫女能防范的,犯不着让她们提心吊胆。

    按理来说,她也不需要提防太久,太后的算盘是一定会落空的,而她有个让太后难以拒绝的计划,只不过,这件事不能她先提起。

    她需要一个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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