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章

    蘸饱了墨汁的笔在祁玉笙手中犹如千钧重。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僵硬,担心她松手将沾满了墨汁的笔砸在翻开的奏章上,炎问寒很自然的将摊在她面前额公文往后挪了二寸。

    “诚如娘娘所见,我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又有些娘娘也撞见过的私事要办,若娘娘不乐见我积劳成疾,死在陛下前头,少不得就要来帮我分忧了。”

    炎问寒本来就忙,而因为她的一连串计划,也确实额外给他增加了不少工作。

    但祁玉笙本能的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她试图将笔还回去,炎问寒不避不闪,却也并不接,祁玉笙的目光掠过他的掌心,看到许多陈年伤疤,比白更白,如同无光之地生长的妖异藤蔓。

    一滴墨终于砸在了桌子上,晕开一片墨迹。

    “娘娘不肯答应吗?”

    祁玉笙蹙眉:“一定要我来?你身边应该不缺人用。”

    比如秉笔太监之类,虽说宦官群体庞大,并非每个都以炎问寒马首是瞻,但炎问寒当权这些年,培养的亲信绝不会少。

    哪里轮得到她来做这件事。

    炎问寒却道:“只能劳烦娘娘,他们都不像娘娘蕙质兰心,想要模仿谁的笔迹,便能惟妙惟肖,以假乱真。”

    祁玉笙下意识的握紧了手指。

    她确实有这本事不假,但对于一个并不做细作也不当文书的闺阁女子而言,实在没有用武之地,所以除了身边亲近之人,并无人知晓。

    炎问寒还真是够了解她。

    推脱不得,祁玉笙最终还是答应了。

    虽然很荒唐,但冷静下来想,这事于公于私都是好事。

    于公,批红之权是皇帝指定的,炎问寒本身就有从龙之功,是特例,不该扩散成整个司礼监的权柄。

    这权力给出去容易,收回来就难,若真被庞大的太监群体把控了,哪怕今上驾崩之后换上一位有能者,也是有心无力,极容易重蹈前朝的覆辙。

    于私,她得炎问寒相助良多,也该投桃报李,这件事私下里来做,并不会引来太多非议。

    见祁玉笙果真开始批阅奏章,炎问寒也不在这里烦她,转头去了隔壁屋子休息。

    文渊阁常有官员来议事,但司礼监没有,祁玉笙往返于此,也撞不到外臣,并不尴尬。

    每每炎问寒有事忙的脱不开身,便会派人来请,祁玉笙便在日落之后去帮上一两个时辰,有时见得到炎问寒,有时则听说他在昭狱忙着,祁玉笙知道昭狱里是什么工作,便也不等和他寒暄道别,批的累了便自行离去。

    皇帝换的勤,宗室也人丁凋零,宫内宫外各怀鬼胎,让人总会生出礼崩乐坏,国将不国的担忧。

    但其实放眼望去,只要出了皇城,也还算太平盛世。

    今年难得的风调雨顺,又没有外敌骚扰。奏章虽然每日都会送上来许多,但其实无甚要事,多是请安,顺带说些小事,偶有互相弹劾的,都不需要急着下定论,撂在一旁等查证了再做定论。

    并不需要动脑子。

    直到这一天,祁玉笙在看到一份弹劾官员的折子时,翻过来倒过去,手中的笔迟迟没有落下,却也没将其放入待查证的那一摞。

    这奏章,竟然是弹劾她父亲的!

    赫然列举了数项罪状,除却一些不值一提,便是认下也无所谓的小事之外,最严重的指控是说,祁将军在边关,和外族蛮夷过从甚密,跟塞外的不少部族都有钱物往来,定是有里通外族的不臣之心。

    饶是平日好涵养,祁玉笙仍旧低声骂了一句脏的。

    这指控纯属放屁。

    炎问寒代理朝政这些年,唯一没被言官们变着花样骂的一点就在于始终没有增加赋税和徭役,这也是如今大裕朝国祚仍旧稳固的基石。

    可银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皇帝们,特别是如今的这一位,排场可从来不小。国库空虚,皇帝又要花钱享受,自然而然就会削减军费。

    虽然没有战事,但驻军仍旧要吃饭,要穿衣。

    北境风沙大,冬日长,虽然屯兵耕作能自给自足一部分,却还是不够用。

    长久驻扎边关的将军,最头疼的就是军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个没计算到位,手底下的兵就要饿肚子。

    所以,长期带兵在外的将军们,或许是粗人,不会舞文弄墨,但一定精于计算。

    祁玉笙年纪还小时,去边关就亲眼见过父亲和草原上的部族做生意。

    草原上游牧的部族很多,三十六部之中,有一半其实不曾南下劫掠。跟这些部族交好,互通有无,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意图在这事上做文章,真是良心都被狗吃了!

    祁玉笙以炎问寒的语气,训斥此人无事生非。

    但这可不算完。

    他能为了政绩昧着良心乱说话,别人自然也可以弹劾他,待让宫外的人打听些他的龌龊事,再透露给他的对头,自然有他的福报。

    而这样的自作主张,祁玉笙并未特意知会炎问寒。

    本来就是要她代为批红,那她批了,批的公正合理,堂堂正正,不需要心虚。

    炎问寒当然知道这一切。

    祁玉笙隔日过来一两个时辰,分担了大约三分之一的奏章,天下没有那么多巧合,这本折子就是他故意留到祁玉笙面前的。

    要让高天上的月安心留在红尘俗世,权力是他能拿的出的最好的筹码。

    只是后宫里如同高门主母一般的权力远远不够,得是生杀予夺的至高权利,才足够撼动人心。

    这天下独一份的权力,皇帝自己不珍惜,早就已经是他的掌中物,如今,再被他以退为进塞到了祁玉笙手中。

    炎问寒在烛火下,嗅着书墨气味中夹杂的细微檀香,看着那跟他九成相像的字迹,无声笑了。

    事实上,这一招确实格外奏效。

    原本一门心思保全自己不跟皇帝扯上关系,每一日都像在坐牢,可如今就好像天井里照进来一道光。

    她有了在意的东西,比如想看那个要踩着他父亲上位的文官什么时候死,还想知道这些大臣是否又要搞事。

    她有盼头,他们有判头,日子都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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