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奇溺死

    不久后,两人到了县衙。

    因前任县令横死才十日余,且死因尚不明确,朝廷尚未选任新的县令,一切事务都交由县丞代为打理。

    县丞领着几个衙役,在县衙外迎接了景明渊一行人,半躬着身子好一顿溜须拍马。

    元熙宁充耳不闻地打量着县衙内的布置,站在她身边的景明渊被县丞缠着,眉头越来越紧,半晌后,他实在受不了了:“你先下去吧,让赵仵作带我去小花园看看。”

    县丞又是一阵点头哈腰,喊来一直默默跟在最后面的赵仵作,命令道:“好好带路!务必让景大人满意!”

    元熙宁回眸打量了一眼从人群末尾走上来的中年男子。

    赵仵作不像县丞那么虚伪谄媚,看起来诚恳本分。他神情有些孤僻冷淡,是这个不太被人理解和接受的职业的人常有的表情。

    现代的法医尚且常被人侧目,更何况古代的仵作?元熙宁很能理解他冷冰冰的性格,便主动开口问起曹县令的情况。

    几人走在过分安静的县衙内,赵仵作跟在后面,边走边说。

    “曹大人是清早寅时被衙役发现死在水塘边上的。小人验了尸身,当时尸身尚温,应当刚死不久,在半个时辰左右,也就是死于丑时中至丑时末。”

    赵仵作说话不急不缓,声音不高不低,哪怕聊着尸体、死人,也不会让人惊慌。

    “当时水塘周围没有任何拖拽痕迹,只有一行脚印。而曹大人的袜子是睡前新换的,袜底沾染了小花园里的尘土和草籽,可见他确实是自己走到水塘边的,并非他人拖拽、背扛。

    “且曹大人个子较高、体型偏壮,若是处于无意识的状态时,一个人很难扛得动。此外,曹大人睡前并未饮酒,也未曾见服用过迷药的痕迹,故而小人认为,曹大人的确是自己走过来的。”

    赵仵作絮絮说着验尸情况,几人也走到了县衙的小花园,看到了那个小水塘。

    元熙宁站在水塘边,心里一阵无语:这哪叫水塘啊。

    说它是水坑都是抬举了,这也就比下雨天的积水大一点儿。

    *

    赵仵作沉静地在水塘边比划了一下:“曹大人被发现时就趴在这个位置。连衣领都没有沾到水。”

    元熙宁立马追问:“你确定他不是在别处溺死的吗?”

    赵仵作垂着头,从容答道:“确定。曹大人脸上其他部位、头发以及当时所穿的里衣,都是干燥的。

    “若曹县令是被人在别处按头于水盆中或池中溺死,身上头上都会浸湿;而如今的天气,半个时辰全然无法干透。

    “而且,小人在曹大人口鼻中的液体内,发现了和此处水塘中一模一样的苔藓。”

    赵仵作一边翻阅自己的记录,一边补充:“此外,若曹大人是被人强行按头呛水,后脑处的头皮也应当有抓痕或淤青。但曹大人头上并无伤痕,身上也无任何外伤痕迹。”

    说完后,他从随身的包袱里翻出一个小册,翻到其中一页,低着头双手递给元熙宁:“小人画了像,姑娘可以一看。”

    元熙宁接过小册,只见这一页册子上画着的,是一个穿着白色里衣的男尸,趴在小水塘边。

    男尸衣服完整,头发半散,不像与人搏击过。倒像是睡到一半、急匆匆起身下床,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又翻一页,是男尸脸部埋在水塘里的近距离特写,清晰地画出了水漫到的位置。

    按照图画里的情况,伏在水塘边的人如果被水呛醒了,甚至都用不着起身,只要稍微动一下头,就能把口鼻从水中露出来。

    要是这样的水深,能淹死一个意识清醒的、能自主动弹的人,那太阳从西边升起都不算什么大事了。

    所以曹县令倒在水塘边时,一定不是清醒的。极有可能处于醉酒、中毒或昏迷状态,没有自主意识。

    可根据赵仵作的分析来看,曹县令确实是自己走过来的,并非是无意识状态下被人抛至此处。

    两厢实在矛盾,元熙宁在心中存疑,又继续往后翻。

    后一页,画着男尸的后脑,其头皮、后颈皆无伤痕,睡前拆散的头发也比较整齐,没有凌乱打结的痕迹,确实不像是被人按头淹死。

    再往后翻,这一页上画着部分胳膊、部分腿部和一节腰部,着重画了这几处的红疹,精细逼真。

    她还以为是其他案件的图画,正要合上小册子还给赵仵作,手又突然顿住了。

    “这画的是谁?”她问赵仵作,声线莫名有些紧绷。

    “是曹县令曹大人身上的皮疹,姑娘。小人见此几处皮疹蹊跷,往日未曾见过,故而画了下来。”赵仵作依旧低着头,语气平淡而恭敬。

    元熙宁凑近画册,仔细观察着画中的皮疹。不过毕竟是画,不比照片清楚也不如实物直观,她只觉得面熟,也不能确定。

    “是发现什么了吗?”景明渊凑过来问。

    元熙宁摇摇头:“没什么,只是看着眼熟。”便把册子交还给赵仵作,而后观察起四周。

    她一边缓步走着,一边回想着刚才在画册上见到的那种皮疹。

    她曾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那种皮疹,而那个人,是个罪恶滔天的魔鬼……

    *

    另一边,景明渊继续询问赵仵作。

    “……近日来,不曾听闻有什么人和曹大人起龃龉。也没听说有人威胁曹大人。”

    “倒是有一点怪事。小人曾注意到,最近曹大人总是魂不守舍的,白日里经常迷迷糊糊,甚至走路磕碰,不知道是不是夜里难安。”

    “应当不是夜游症……小人最初便问过曹大人身边的小厮和衙役,都说曹大人并无此症。”

    “……当时并无人发觉。曹大人一向不喜太多人跟随左右,夜间更是不准人随侍。”

    赵仵作汇报得很仔细,把发现总结的一切都说给景明渊和元熙宁二人听,又把自己写好的验尸详情交给了二人,才退了下去。

    他转身的一瞬间,元熙宁特意看了他一眼。自一开始见到赵仵作,他就没抬过头。

    这一看,还真让她发现了些东西——赵仵作脸上的死气,浓得可怕。

    *

    元熙宁不动声色,直到赵仵作走远了才和景明渊说:“景大人,保护好这位赵仵作吧,可能有人想杀他灭口。”

    景明渊一愣:“你如何得知?”

    元熙宁垂下眼眸,正想找一个能说服他的理由,就听到他的声音再次传来:

    “没事,我不问了。我……信你。”

    元熙宁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看到景明渊恰巧挪开视线。

    类似的话,他昨日也说过。昨日在金盏楼的雅间里,他先是问自己是什么人,又紧接着表示不会再问。

    元熙宁心中那种奇怪的异样感越发浓烈。这个人难道不好奇?难道没有疑心?

    自己的来历、能看见死气的能力,换做别人必然刨根问底。可眼前的这个人,竟然主动表示不会再问。

    这是为何?

    不等她理清疑惑,景明渊的声音就打断了她的思绪:“我认为,曹县令的死有蹊跷。”

    “你也这样觉得?”元熙宁的注意力被拉回到案件上,问道。

    景明渊颔首:“从曹县令的尸身来看,他像是自己失足跌入水塘溺死,身上没有外伤痕迹。县衙里其他人也没发现什么端倪,都说当晚一切如常。

    “而且,曹县令并非急性子、暴脾气,没人见他与谁起过冲突,不存在仇敌或对手。这一切好像都在佐证,曹县令的死毫无蹊跷,真是一场意外。”

    元熙宁点点头:“但是呢?”

    “但是……我觉得,毫无蹊跷本身,就有可能是一种蹊跷的事。完全挑不出问题的现场,存在两种可能,一种是当真没问题,另一种则是有心人的伪造。”

    “你说的没错,”听完他条理清晰的推测,元熙宁目露赞赏,“曹县令的死大有蹊跷,但验尸的赵仵作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即便他什么都没发现,还是有人想要他的命。”

    元熙宁依稀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刑侦大队,而身边的景明渊则好像是她的实习生。

    她一边往小花园外走,一边提问:“赵仵作若被灭口,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

    景明渊跟在元熙宁身后,闻言思索了片刻:“想灭口,那要么是因为赵仵作已经发现的事,要么是因为他可能会察觉到的事。

    “曹县令溺死已有十余日,凶手尚未除之,就说明凶手忌惮的并不是他已经知道的事情,即曹县令的死状。凶手怕他发现的,是别的什么秘密。

    “这就说明,曹县令的死,绝非意外溺死这么简单。”

    元熙宁听完他合理又全面推测,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没想到他在分析推理方面,确实有几分才能,并非只靠重刑拷打。看来传言不实,不可尽信。

    她眼中难掩惊喜,补上了一些自己的想法:“赵仵作此人眼明心细、谨慎认真,他尚未发现秘密便已经被凶手惦记,就说明凶手比较了解他,至少是清楚他的本事。

    “但是,仵作在县衙并不是红人,若非熟悉县衙内人事情况的,轻易不会注意到他,”她抬脸望向景明渊,“有没有可能是县衙里的人?”

    景明渊沉吟片刻:“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县令死了,县衙里其余人并不会得太大好处。且不说县令的位置轮不到其余人;等新官上任后,他们还要重新适应。”

    他在来之前,就已经派人搜集过信息:“曹县令确实一向不与人冲突,待下也温和,县衙里其余人都与他没什么矛盾。反倒是县丞,看人下菜碟,没少被人厌烦。但县丞实际上性格软弱不担事,不像是会行凶杀人。”

    元熙宁听完沉思片刻,在心中捋清县衙内的关系后,又问:“你之前说,曹县令的妻女不在本地,那他有知己好友吗?”

    “收集来的信息说,除了公务来往之外,曹县令没什么私交。”

    “这样说的话,你不觉得奇怪吗?”两人走到小花园门口,元熙宁抬头看向景明渊:“没有妻妾,没有好友,不常交际,除了收集古籍,没有别的爱好。”

    她意味深长地发问:“曹县令的生活过于简单了。他的时间精力,难道真的都用于政务之上吗?”

    景明渊若有所思地颔首:“有理。平日里,曹县令肯定会做一些事情来打发时间,而这些事,他隐藏得很好。”

    元熙宁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表情点点头:“带我去曹县令的住处看看吧。”

    *

    曹县令的住处不算宽敞也全然不奢华,除了桌椅书案,就只有一个铺着薄被的小床,连额外的装饰都没有。

    空旷的房间内,没什么爱好的痕迹,更没有女性出现过的的迹象。

    书架上整齐摆放着几本古籍孤本,小几上一套粗瓷的茶具,倒是很标准的清苦廉官风格。

    但元熙宁深知一个道理:太过完美的事情,多半是刻意营造出来的。

    她在床底、案下、柜中找了找,最后在橱子中发现了一个篮子。

    藤编的小篮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半旧但还算干净,显然并非闲置。

    篮子上盖了一块不起眼的粗布,元熙宁将其掀开之后,看到了诡异一幕:

    篮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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