锥心蚀骨

    元熙宁正想开口提醒景明渊,突然,身后有轻微破空声传来,冰冷的杀意划破晴空。

    一句“小心”还未出口,元熙宁就觉得眼前一花,一只清瘦而有力的手覆上她的后脑,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就被护在了一个泛着清香的怀抱里。

    同时,她听到“锃”的一声轻响,依稀间感觉锋芒划过空气,接着就是“扑簌簌”的异物落地声传来。

    一切只在几息之间,缓过神来时,那个挡在她身前的玄色身影已经退开两步,正低下头和她说话。

    但元熙宁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耳中全是嗡嗡作响的蜂鸣,眼前也有破碎的画面交错闪现,一瞬间她的意识混乱不堪,完全听不见身旁的声音,看不见周围的人。

    刺目的火光近在眼前,她仿佛已经能感受到那股灼热。年轻的脸庞,下一瞬被亮光吞噬,变得破碎……

    “……元姑娘?元姑娘!……元熙宁!你怎么了?”一个逐渐焦灼的声音穿透嗡鸣、穿过火光,猛地把她从混沌的闪回中拉了回来。

    她迟钝地眨了眨眼,有些不适应眼前的场景。

    爆裂的火光不见了,年轻的脸庞变成了一脸担忧的景明渊。

    自己正站在风景秀美的月湖边,身旁不远处是歪倒在泥土里的月季花丛,和戒备四周的红衣侍卫。

    不是那个地方了。不是那一天了。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若有似无的淡香在她周围环绕着,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她的灵魂。

    闻着景明渊身上沾染的淡香,元熙宁有些意外地发现,自己慌乱的心跳和呼吸节奏竟慢慢平复了下来。

    意识逐渐回笼,她才忽然想起来什么,眼带忧虑地打量身前的人:“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你……”景明渊眸光沉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脸上,眼底隐隐有担忧和疑问。

    下一秒,他就错开了视线,同时松开了手。元熙宁这才觉察到,刚才他一直握着自己的小臂。

    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现在竟隐隐发麻。

    她看着背过身去吩咐侍卫的景明渊,眼神闪了闪。

    刚才自己创伤应激的样子……是不是吓到他了。

    而且自己竟然如此大意,湖边这么开阔的地方,没有任何遮掩物,难道不是等着人放冷箭吗?

    她眼神一动,视线落在身前不远处的草地上,那里静静躺着断成两截的羽箭,断口利落,是刚才景明渊一边护住自己、同时拔剑砍断的。

    她不由得又想起昨日清晨,在庭院中练剑的那个身影。

    嗯……很厉害的弟弟啊。

    再抬起眼时,种种情绪已被她敛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她举步朝立在不远处的景明渊走去。

    只是她的一只手忍不住抬起,抚向另一只手的小臂。

    被景明渊握过的麻痒好像更严重了,直挠进人骨髓里去。

    “这里太不安全了,我们先把这三具尸骨带回县衙,留下人继续挖吧。”

    她走到景明渊身边,抬起的脸已经恢复了平日那副冷静而镇定的模样。

    景明渊黑沉的双眸从她脸上身上扫过,片刻后才答道:“好。”

    *

    县衙内,赵仵作在拼凑尸骨,元熙宁和景明渊在一旁看着,室内气氛沉闷。

    不多久,之前去追出去的侍卫便回来了:“大人,放箭之人已经抓到。和那个送信的人一样,也是个哑巴。”

    景明渊沉声道:“一并去审,让他们把幕后主使写下来!”

    侍卫应声而去。

    元熙宁此时已经完全恢复心态,正垂头凝视着地上逐渐拼凑成型的尸骨。

    听到侍卫的禀报,她心头有些烦闷:“罗有富故意派这些不能说话的人来做事,哪怕被抓了,也不会轻易招认。而且,尽管我们知道这些尸骨是他所为,没有证据,我们也不能直接去抓人。”

    景明渊也同样神色难看:“哪怕我们将他抓来,这些尸骨也不能直接证明罗有富的罪行。那丛月季在别院外生长了好几年,他完全可以说自己不知情,是别人所为。”

    两人沉默了一会,元熙宁突然想起一事。她在袖口掏了掏,取出一团帕子。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了那节指骨。

    当时在月湖边上,她发现这节指骨上的痕迹有些奇怪,还没看出来是什么,就被突然袭来的冷箭打断了思绪。

    为了看得更清楚,她起身走到窗边,此时日头已斜,夕阳正好打在她手中纤细的白骨上。

    她仔细端详着,如同观赏稀世珍宝,看着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一股悚然寒意,从尾椎爬上她的脊背。

    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垂下手,回头望向地上的白骨。

    赵仵作果然精于此道,短短时间就已经拼好一具尸骨,已经开始拼第二具。

    原本并不害怕尸体骨骼的元熙宁,此刻竟觉得自己后背沁出了冷汗。

    那节指骨上的痕迹……

    *

    见她站在窗边呆愣,景明渊也意识到异常,走上前低声问:“元姑娘,你怎么了?”

    元熙宁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上他黑眸中的隐隐担忧,才觉得自己周身的寒意被缓缓驱散。

    她张了张嘴,却没说话,而是走到了赵仵作拼好的那具尸骨跟前。

    这句尸骨身量不高,肩膀和盆骨都较窄,可以看出生前必定是一个娇小可爱的姑娘。此时,这具尸骨的右手少了一根指骨,正是元熙宁手中的那一节。

    她轻轻拿起这位娇小姑娘的其余几根指骨,又靠近蜡烛照着细看,果然在其上发现了同样的痕迹。

    赵仵作正在拼凑的那具尸骨仍有些散乱,元熙宁走过去,从中挑出几根指骨端详,得到了一样的结果。

    她这才放下手中的白骨,抬头望向一直凝视着自己的景明渊:“这些尸体的指骨上,都有啃噬的痕迹。不是野兽,而是……人类的齿痕。”

    空气凝滞了一瞬。

    景明渊似乎还想要确定一下:“元姑娘,你的意思是说,是有人……”

    不等他说出那个字,赵仵作就将一个头骨捧到两人面前。

    就在景明渊派去的人赶到赵仵作家时,正巧碰上他在家中与人搏斗,侍卫来得及时,灭口的人并没有得逞。只是赵仵作胳膊上挨了一刀,此时已经上药包扎过了。

    危机解除,赵仵作脸上的死气已经消失,露出方正的脸和沉稳的双眸。他指着头骨上的一个缺口,声音沉而缓地响起:“景大人、元姑娘,你们看此处。

    “此处缺口,初看像是挖掘尸骨时不慎导致的,但细看便可发现,一部分缺口边缘相对整齐,应该是被锋利的锯子和斧头破开,而后……”

    饶是常年与尸骨相伴,他也有点说不下去了。

    房间里一阵沉默,赵仵作轻轻放下破了一个大洞的头颅,继续拼凑其余部分尸骨。

    这时,一个侍卫走进来,是留在月湖边挖尸骨的人之一。他脸上神色也十分凝重,拱手回禀:“大人,属下等在月湖边的花丛下挖出了……九具尸骨。”

    景明渊脸色一沉,正欲说话,便被元熙宁打断:“应该还不止。”

    “还会有更多吗?”景明渊眉头深锁。

    元熙宁垂眸看着快被拼好的三具尸骨:“这几具尸骨都有些年头了,估计是月湖上涨、罗家别院后迁以前,就埋在那里的。凶手当年便如此猖狂,又怎会之后几年都不再动手?”

    她声音越来越冷:“凶手的作案手段,恐怕就是白日里盯上少女,夜里派人去劫掳,再放上一封相约私奔的信件来伪装。少女被掳到他的作案地点后,便自此消失于世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想到侍卫们从月季花丛中挖出的那九具尸骨,心下凄寒。

    这个时代没有DNA比对技术,也没有颅面鉴定技术,这些夭折在鲜花之下的少女,恐怕只能永远含恨了。

    没有人知道她们是谁,也没有人能洗清她们“与人私奔”、“无媒苟合”的谣言。

    性命,血肉,声名,都被刮干剃净,字面意义上的锥心蚀骨。

    景明渊同样想到这些少女的凄惨冤屈,咬了咬牙,沉声吩咐侍卫:“去找罗有富,直接把人带回县衙来!”

    侍卫眉头微皱:“大人,抓来的那几个打手还没招供,我们没有直接证据,如果凶手不是罗有富,他抓到漏洞后说不定会……”

    景明渊打断他的话:“直接去!就算不是罗有富,他也逃不开关系!晚了的话,说不定又有人要遭殃。”

    侍卫领命而去,不久又有几人送了新挖出的尸骨进来,房间再次被紧绷而压抑的沉默填满。

    元熙宁在这样沉闷的氛围下待久了,只觉得有点窒息,站起身来打算出去透透气。

    *

    原本只是来到此地调查县令的死因,没想到竟牵扯出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罪恶。

    她在县衙内漫无目的地踱步,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大门口。她走出县衙,在街边缓缓散步。

    此时天色擦黑,街上行人步履匆匆,都着急回家。只是不远处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一群人正在路中央围着。

    元熙宁不由自主地朝那群人走去。走得近了,她听见一个粗哑的女声正凄惨哭求:“饶妾一条性命吧,妾真的是无意的……饶命啊……”

    砂纸磨过一般的嗓音带着绝望和恳求,平白的给昏暗天色增加了几分狰狞可怖。

    元熙宁透过人群间的缝隙望过去,只见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跪伏在地上,不停地叩首哭求着。

    妇人面前站着一个少年,此时少年身边围着几个仆役,个个手持棍棒或长鞭,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殴打那妇人。

    妇人衣衫粗陋、发髻凌乱,整个人狼狈不堪,而糊满了眼泪的脸上,暗黑的死气浓得化不开。

    这妇人马上就要死了。元熙宁皱眉望着地上的妇人,又打量着妇人身前的少年及其仆从。

    她在心中犹豫。此处离县衙已经有一段距离,她来不及回去喊人,自己孤身一人上前又难免危险。

    那妇人哭喊不休:“罗小少爷,求您手下留情,饶妾性命……”

    元熙宁眉头微动,原来这就是罗小少爷?那看来眼前这件事,她必须得参与了。

    那些尸骨显然已被埋藏多年,她并不觉得是罗小少爷所为。

    可若罗家家主罗有富真是此案的罪魁祸首,他的儿子或许曾察觉到过一些蛛丝马迹。

    也许,罗小少爷可以成为本案的突破口。

    她绕过人群,走到可以看清罗小少爷的位置,眯眸打量了片刻。

    只见一群凶神恶煞的仆从,分散在这个十五、六岁少年身侧。而人群中的少年正面带焦急、愠怒不言。

    少年身上穿得衣袍有些发皱,衣摆处还沾了些许污渍,远远看上去像是香灰;手中紧紧攥着一个荷包,荷包颜色清淡,像春日的花草。

    一个仆从恶声恶气从旁开口:“小少爷,这妇人狗胆包天,竟敢碍您的事,为何您不让小的把她打死?”

    不等少年开口,元熙宁便拨开面前的人群,清亮的声音打断了那妇人的悲切哭喊:“罗小少爷。”

    *

    罗小少爷罗行昭正站在路当中,脸色十分难看。

    他本就着急又担心,这妇人还粗笨地挡了路。仆从想要将其打死,往常他是不会在意的,可是她前日刚说过……

    突然听到有人叫他,还是个女子的声音,罗行昭的一瞬间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又是哪来的?”罗行昭不耐烦地喝道。

    元熙宁丝毫不气不怒:“罗小少爷,在这里打人,可没法帮你找到人。”

    见这个陌生女子一语道破他的烦心事,罗行昭面色骤变,而后又惊又怒:“你……”

    元熙宁挥挥手,打断他的声音:“让这些人都散开吧,我可以试着帮你。”

    罗行昭眉头紧锁,对面前女子的话半信半疑。他从小就厌恶女子,家中那七个所谓的姐姐,让他一看见女子就心烦。

    只有她……可她现在又不见了!

    犹豫片刻后,寻人的急切压过了罗行昭心头的怒火,他冷声喝道:“都滚开!”

    围观的路人慌忙四散跑走,地上跪伏着的妇人小命得救也立即爬起,甚至都来不及感谢元熙宁,连滚带爬地走了。

    街上瞬间恢复平静,罗行昭眯起带着急切的眼眸看向元熙宁:“你怎么帮我?”

    元熙宁的声音清清淡淡,似乎永远不会着急似的:“让我先来分析一下。你要找的人是个姑娘,年纪应该比较小,天真不谙世事,又性格活泼爱动,在家里呆不住。

    “可她的家人不允许她出门,于是你就经常偷偷把她带出门,一来二去,你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今日你一早出了门,去了寺庙,回来之后却得知姑娘不见了,而且……”元熙宁眉头微挑,压低声音:“是与人私奔了,我说得对吗?”

    罗行昭面色骤变:“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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