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舌为刃

    “他们两人都没有这个习惯?”景明渊也带了一丝诧异,“会不会是刻意隐藏了?”

    元熙宁有些颓然地放下纸页:“可能性不大。派去的侍卫让他们写了不少内容,若是刻意隐藏了下笔习惯,很难从始至终都隐藏得这么好。”

    “那我们……”

    “还有一件事,”元熙宁再次抬起头,“你还记得屠户老李说,白满月好像有一个喜欢的人吗?”

    景明渊拿出自己当时记录的内容,翻了两页说:“屠户老李说,不确定是她的亡夫还是其他人,但他知道白满月有倾慕对象。”

    元熙宁站起身,脸上的颓然之气一扫而空,声音也镇定下来:“走,去白家看看,说不定她的妹妹白新月知道些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景明渊身形顿了一下,眼中也闪过一瞬的厌恶。但很快,他就敛下神色,带上纸笔跟在元熙宁身后出了客栈。

    *

    白家离客栈不远,位于东林镇靠近中心的位置。

    一个较大的院子,住着白新月和她的奶奶两人;隔壁另起了一间小屋,是白满月生前独住的地方。

    白满月十九岁嫁到王家,刚过门便守了寡。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回到娘家,而是本本份份地在王家守了三年,伺候王家仅剩的老母、她的婆婆。

    四年前婆婆去世了,她才回到白家,在白家院子旁另起了那间小屋。

    元熙宁和景明渊敲开白家院门时,白新月正在院中浣洗着衣裳。

    她显然不常做这些家务,身上溅满了水渍,木盆中的水也大多洒到了外面。

    她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脸色也十分狼狈,见到元熙宁先是眉头一皱,紧接着看见站在一旁的景明渊,脸色又“刷”地白下来。

    “你们……”白新月的声音颤颤的。

    元熙宁一直不知驿站那天晚上,白新月半夜接近景明渊,又被景明渊持剑威胁的事。此时见她十分害怕,不由得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人。

    景大人在外人眼里确实威风凛凛,瞧把小姑娘吓的。

    同时,她也更加笃定,在京城时矫揉造作的白新月,必然是她装出来的样子。

    面前这个笨拙又藏不住心事的寻常人家姑娘,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你别怕,我们来找你问一些事情。”元熙宁上前两步,拍了拍她的肩,“关于你姐姐的事情。”

    白新月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既有对元熙宁的淡淡不满,又有对景明渊的深深畏惧,一时变幻莫测,没有答话。

    一旁站着的景明渊本就心情不耐,此时声音更是冷沉:“莫要妨碍公务,否则……”

    他刚一出声,白新月瘦削的肩膀便颤了一下。

    见她吓成这副样子,元熙宁眉头微挑,心中有些好奇。

    不对啊,之前她不还敢扑上去扯景明渊的衣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个生猛的姑娘变成这样,见到景明渊像老鼠遇到猫。

    元熙宁狐疑地瞥了景明渊一眼,又转向白新月,声音放柔:“新月,你别怕。不让他跟着,就咱俩说说话。”

    话说得十分温柔,手上却用了力,拽着白新月进了堂屋。

    景明渊有些悻悻地在院中站着,似是被方才元熙宁那一眼看得心慌,摸了摸鼻子,抬头去看院墙外的风景。

    *

    元熙宁一直拉着白新月的胳膊,直拉到堂屋内的小方桌边。

    “坐吧,”她气定神闲,仿佛所处的不是白新月家而是自己家,“我就简单问你一些事情,你如是说就好。”

    白新月攥着双手,神情别扭,一副不敢不配合、又拉不下脸来配合的模样。

    元熙宁把她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轻笑了一下,没有问起案情,反而谈及其他:“你姐姐被害当天,你就跑去京城,是不是被你的朋友们撺掇的?”

    白新月立即皱眉张口想否认,却突然顿住了。

    “我……”她的眉头越皱越紧,陷入沉思。

    元熙宁见她这样,心下了然:“你的朋友们,她们是怎么说的?”

    白新月又沉默了片刻,嘴唇颤了颤,才开口:

    “她们……那天,我得知姐姐的死讯后,非常伤心害怕。一是因为姐姐待我很好,二是因为今年已有三人被害,我很怕……

    “当时,我的姐妹们和我说,京城三重楼的景大人专破重案疑案,若是他来,必定能抓住凶手。还说景大人仪表堂堂,若是……”

    突如其来的恍悟,令白新月觉得后背发寒。

    *

    白新月从小就生得俊俏,刚会走路的时候便收获了亲戚长辈的连连美赞。

    起初她还懵懂,随着年纪渐长,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所长。

    周围的邻里,镇上的同龄,一同玩闹的十几个少女中,就属她最相貌清丽、身姿婉约。

    她也自然而然地成了伙伴的中心,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听惯了身边人的夸赞。

    “……那位公子眼光极高,怎么会看得上咱们?”

    “但若是咱们小月儿出马,他必然会被拿下……”

    这样的话,白新月听过无数次。她的姐妹们无疑是对的,

    富户金家的公子,县里苏姓的秀才,还有县衙里那个年轻的衙役……她刚一上前与对方搭话,对方便被她吸引,无法自拔。

    每次收到那些男子赠送的首饰、水粉、吃食,她还会和姐妹们分享,并享受姐妹们的羡慕与夸赞。

    后来,她得知姐姐被害的那天,她的姐妹们也是同往常一样,围在她的身边。

    “……恐怕要请三重楼的人来,才能破案!”

    “三重楼?那怎是你我能请得动的……”

    “呵,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三重楼的景大人……”

    “仪表堂堂!依我看,也就咱们小月儿……”

    “……那还不立马拿下?”

    “……破了案,报了仇,顺带成了官家夫人!小月儿,我好羡慕你啊!”

    当时白新月未觉,现在细细想来,那些声音中,哪里有一丝的羡慕?分明满是算计和阴险。

    *

    白新月从记忆中回神,一只手下意识地抚上脖颈,后知后觉的震惊、遭人背叛的伤痛、以及贸然跑去京城的后怕齐齐涌上她眼眶,几滴泪猝然落下来。

    她双唇颤着,泪眼模糊:“元姑娘,我……”

    “都明白了,是吗?”元熙宁从她的眼神中看穿了一切,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

    “她们一直都在……骗我。”

    “也可以说是欺骗,”元熙宁点点头,“她们的夸赞和吹捧并非出于真心,而是刻意将你捧上高位,让你对她们的话信以为真,继而对她们言听计从。”

    她神色和缓,对这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实际上比她的灵魂小了一轮有余的姑娘很是包容。

    十几岁的年纪,最是容易轻信他人,对旁人没什么戒心,轻易便会被别人的语言操控心思、举止。

    “元姑娘,对不住……”白新月抹了抹泪,露出一个惭愧而自嘲的笑,“当时我听了她们的话,冒冒失失跑去京城,当时还对你印象不好,还说了你的坏话……”

    真是个单纯的傻姑娘,元熙宁在心里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白新月的肩:“现在心情好些了吗?可以回答我一些问题吗?”

    白新月吸吸鼻子,坐直身体点头:“嗯!元姑娘你问吧。”

    元熙宁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笑,翻开笔记开始询问。

    “你姐姐认识张家的媳妇李小云吗?吴家的宋春香呢?”

    “你姐姐平时比较熟的人,都有谁?”

    “你姐姐每天做什么?从早上醒来之后开始说,事无巨细。”

    白新月的情绪逐渐平稳,认真回答着每一个问题。元熙宁在纸上不停地记着,时而提问一两点细节。

    白满月的日常生活,和她活泼好动的妹妹白新月完全不同。

    她鲜少出门,出嫁之前是,出嫁之后很快守寡,便更少外出了。

    她寡淡的生活里没有朋友,没有私交。从王家搬回来后,每日除了做家务,便是照顾奶奶,连邻里邻居都不怎么多聊。

    常规的问题结束后,元熙宁放下笔,深吸一口气,轻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姐姐,她是不是有一个心仪之人?”

    元熙宁心里清楚,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在这样的时代里却属于极大的秘密。

    更别说白满月守寡多年,又有“克夫”的恶名。

    果然,话音落下后,堂屋里陡然静了下来,白新月嘴唇嗫嚅几下,没有开口。

    元熙宁见她犹豫,便知她一定多多少少了解些情况,于是再次放轻声音,半安抚半引导地说:“我知道这件事是你姐姐的秘密,但是这个秘密有可能牵扯到本案的凶手。”

    她抚了抚白新月的手臂:“我一定会为你姐姐保密。而且,尽快抓到凶手的话,不仅能为你姐姐报仇,还能阻止他再次残害别人。”

    她并没有透露,白新月也面带死气、可能会被害这一事情。

    起初,元熙宁见白新月的交际、生活和今年这三位死者毫无关联,还以为想要害她的另有其人。

    后来,在谷子街见到八位年龄有差、生活不同的少女妇人都有可能会被害后,她就清楚,想要害死白新月的,八成就是杀害她姐姐白满月的那一凶手。

    只是目前凶手尚不明确,几乎毫无线索,贸然说出来只会惊到这个单纯姑娘,说不定还会导致凶手计划生变、提前下手。

    故而她只是让景明渊派人暗中保护,并不打算将此事告知。

    果然,提起姐姐被害一事,白新月脸上纠结犹豫的神色便淡了下来。她眨了眨眼,缓缓开口:

    “我……我姐姐她,确实有一个心仪男子。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白新月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眼中是真诚与茫然无措。

    “没关系,”元熙宁鼓励地笑了笑,“你都知道些什么?再小的事情也好,你只管告诉我,交给我去分析。”

    白新月似是被她的笑容鼓励到,蹙眉想了想,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不到一旬前,我姐姐好像是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信?”这或许是个极其重要的线索,元熙宁感觉精神一振,追问道:“你知道是谁的信吗?写了什么?”

    没想到,白新月再次颓然下来:“我……没看到,我不知道……我姐姐看完便烧了。”

    元熙宁并不失望,反而因为白新月脸上丰富的表情而觉得想笑。

    不久前还对自己横眉的姑娘,现在正因为知道的太少、不能帮上自己而愁眉苦脸、自责不已。

    小姑娘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真是可爱。

    她不由得想起屋外院中站着的景明渊,他与这个小姑娘截然相反:脸上总是藏得分毫不露,心事全由那双耳朵表达。

    她浅浅笑了下,再次拍拍白新月的手:“没关系,这已经是很好的线索了,能帮到我很多。”

    白新月见她竟不责怪自己没用,反而还安慰自己,愣了一下,继而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

    元熙宁已经站起来准备走,见到这个灿烂的笑又停下了脚步:“新月,你这样……就很美。不用刻意地去伪装、营造。”

    她同样回以一笑,劝慰这个小姑娘:“做你自己,爱自己,就是最好的。”

    白新月似是从未听过这般的话,睁大了圆眼睛愣了好一会,才用力点头,眼里又湿润起来了。

    真是单纯的傻姑娘。元熙宁又朝她笑了一下,转身离开堂屋。

    她刚走到景明渊身边,两人准备离开白家院子的时候,另一间屋里走出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婆婆。

    正是白满月、白新月姐妹俩的奶奶。

    白奶奶身形微微佝偻,腿脚还算灵活,但眼神略微呆滞、愣怔,显然是有些糊涂了。

    “小月儿啊……”白奶奶朝白新月伸出一双满布斑点的手:“大月儿呢?她不是又去买豆腐了,咋还没回来?”

    元熙宁骤然觉得有一道光劈进她的大脑,所有的迷雾瞬间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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