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母懦夫

    不仅吴劲刚吃了一惊,院子里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无他,只是因为提出问题的这个十几岁小姑娘,此刻活像个老媒婆或者长舌婶一般。

    一惊过后,吴劲刚连忙摇头:“没有,我不敢。我要是找了相好的,春香能挠死我……”

    话说到一半,他微微惊恐的表情变幻成苦笑,整个人再次消沉了下去。

    元熙宁看清他的反应,眉头蹙了蹙,低头在拍纸本上记了几笔,又起身去屋内找吴劲刚的老母。

    吴母果然如吴劲刚所说,极其厌恶儿媳宋春香,提到就要骂,直言宋春香贪吃又懒惰,泼辣还不孝,生不出孩子还不主动下堂。

    元熙宁耐着性子听着吴母尖声叫骂着儿媳,眼睛却仔细打量着吴母身上的衣衫。

    虽是简单朴素的粗布衣裳,但针脚细密,看手艺和吴劲刚身上的出自同一人。

    再看吴母浑浊的眼睛和骨节变形的双手,显然无法做女红,做衣裳的人是家里唯一的年轻女子,宋春香。

    吴母穿着儿媳做的衣裳,嘴里却用极难听的词骂着儿媳,唾沫横飞,丑态毕露。

    元熙宁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角,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便走出了里屋。

    离开吴家前,元熙宁照例在院内屋里转了几圈,见吴劲刚的枕头边还搭着一件衣服,看上去是属于宋春香的。

    她在屋内默默站了片刻,随即抬步离开。

    *

    走出吴家不远,景明渊便问元熙宁:“你觉得吴劲刚可信吗?”

    “不好说,”元熙宁皱了眉头,“他的表现没什么破绽,但我觉得他仍然有些可疑。因为……”

    她抬脸望了望景明渊,而后轻描淡写地说:“吴劲刚和宋春香成亲六年没有孩子,如果问题出在吴劲刚身上,那他很有可能因为自身的不足而心理扭曲,恼羞成怒杀死宋春香。”

    景明渊也回望着她,听完她的想法后眨了眨眼,而后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

    露出了微微发红的耳尖。

    果然。元熙宁也转开脸,在没人看得见的角度勾了下唇角。

    她的思绪又回到案件上:“我觉得,吴家存在着很多矛盾。比如:宋春香性格泼辣,动辄和丈夫撕打;但她却任劳任怨地做家务活,哪怕她的婆婆骂得那么难听。”

    景明渊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声说:“对……我也觉得。卷宗上说吴劲刚经常殴打宋春香,吴劲刚却说那都是她到处乱说,动手的人其实是宋春香。”

    元熙宁点点头:“不过,吴劲刚身上的抓痕,确实不似作假。这也是我突然问他有没有外遇的原因,但他的反应又不像是在说谎。”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说谎?”

    “通常情况下,你对一个人提出怀疑时,如果对方勃然大怒,怪你胡乱臆测,就代表你猜对了,”元熙宁冲他挑挑眉,“反之,如果对方淡定自然地否定、解释,就证明他极有可能是清白的。”

    景明渊闻言缓缓点头,陷入深思。

    元熙宁见他久久不言,心中突然升起了逗逗他的心思。

    她突然拦在景明渊面前,语速极快地发问:

    “你是不是有心上人?”

    景明渊好像被吓了一跳,矢口否认:“没有啊!没有,怎么会。”

    他又轻轻蹭了一下鼻尖,转开眼睛看风景:“我怎么会有心上人,元姑娘你别乱说。”

    本来只是想捉弄一下他的元熙宁,看到他的反应之后微微锁起了眉头。

    嗯,很可疑。

    忘了告诉他,人说谎的第二种反应,就是言辞重复、眼神闪躲。

    看来这孩子情窦初开了。就是不知道看上了哪家大小姐?

    元熙宁隐隐有些苦恼。要是他成亲了,估计就不能一起查案了吧。

    到那时候,自己的救人任务怎么办?

    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开这个玩笑,心头一时变得沉闷。

    她轻轻摇了摇头,甩开心头杂念,朝离吴家不远的一户人家走去,打算去问一下邻居对吴家的了解。

    落后她一步的景明渊则红了双耳,视线往她身上扫了一下,又迅速移开。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觉察到对方的想法。

    异样的氛围只持续了片刻,走到邻居门前时,两人都忽略了刚才的小插曲,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我问这边几家,你去那头的几家。”元熙宁一边敲门,一边指了指不远处另几户人家。

    景明渊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点点头抬步去了。

    元熙宁面前的门也被人从内打开,是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婆婆。

    “姑娘,是讨茶水吗?”老婆婆笑眯眯地问。

    元熙宁也回以一笑:“不是,奶奶,我是想跟您打听打听,隔壁那个吴家的媳妇。”

    老婆婆脸上皱纹一颤:“姑娘你是说,月余前被害的那个吴宋氏?”

    “对。”元熙宁脸上漾起奶奶辈最喜欢的甜甜笑意,点头。

    “姑娘,你算是问对人了。”老婆婆亲昵地拍了拍元熙宁,却又叹了一口气:“老婆子我啊,可喜欢吴宋氏了。就是可怜啊……”

    接下来的半柱□□夫,元熙宁听到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故事。

    *

    年轻时的吴劲刚家里很穷,宋春香嫁过来时,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两人不是由媒婆说和,而是在县里的庙会中相识,两下里互生情愫,才走到一起的。

    两人成亲后,吴劲刚做活养家,宋春香操持内务,夫妻俩的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吴家盖起了更大的房子,筑了更结实的院墙,穿上了精细缝制的衣裳,吃上了悉心栽培的果蔬。

    只是一年又一年的时间过去,宋春香一直无有所出,刁横的吴母意见渐生,对宋春香越发挑剔。

    吴劲刚和宋春香两人蜜里调油的生活,也在吴母的挑拨之下逐渐干涸,吴劲刚劝妻子多顺着些母亲,宋春香则把不满情绪都发泄在夫君身上。

    吴家隔三差五便要爆发一顿争吵,宋春香失望的控诉、伴着吴母尖锐的指责,充斥着那间原本美满的小屋。

    吴劲刚一边挨着妻子的抓挠,一边受着母亲的逼迫,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便会两下里喝止,用怒吼结束每一次吵闹。

    宋春香便会哭着跑出家门,吴母便在院墙下絮絮叨叨地骂街,吴劲刚殴打妻子的凶名也不胫而走。

    而宋春香在外面哭诉泣骂完了,便回到家继续干活,吴劲刚养好身上的抓伤,依旧踏实肯干地过下去,吴母则每天挑刺唠叨,日子从没变过。

    直到宋春香的尸身被人发现。

    老婆婆讲到最后,连连叹气:“吴宋氏是个好媳妇啊,勤快麻利,吴劲刚也是个能干的。要老婆子我说啊,都怪吴劲刚他娘……”

    元熙宁听完也一阵唏嘘,草草问了些别的事便告辞了。

    *

    走出老婆婆家不久,景明渊也完成了走访,两人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交换各自问来的信息。

    景明渊问来的消息,和卷宗中记录的差不多:吴家待宋春香不好,吴母日日挑剔,吴劲刚动辄打骂。

    元熙宁转述完老婆婆的话后,他也沉默了片刻。

    “所以,吴劲刚的嫌疑是不是可以排除?”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元熙宁想了想,说:“吴劲刚此人,外表看来性情鲁莽,实则优柔寡断、遇事逃避。”

    她捡起一颗小石子,随手抛着,声音淡淡:“婆婆与妻子产生矛盾,他不解决也不调和,只一味忍着,忍到极限后,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地怒吼一声。看似止住了吵闹,实则一直在回避根本问题。”

    “根本问题是什么?”景明渊听进去了,顺着话问道。

    “婆婆和儿媳不能住在同一屋檐下啊,”元熙宁把手中石子丢开,“两辈人不同的生活习惯,相悖的生活理念,硬塞到一起的话,要么其中一人忍气吞声,要么互不包容、两下生厌。”

    景明渊在一旁听得半懂不懂,缓缓点头。

    元熙宁双肘撑在膝上,手指按了按额角:“你说的对,吴劲刚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如果他因家庭矛盾而激情杀人,不太可能会布置成’红莲案’的样子,也不太可能再对其他人下手。”

    “那现在……”

    日头已经升至高空,温凉参半的秋阳照着步入困境的两人。

    “回去吃个饭,再去白满月家问问。”沉默几息后,元熙宁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拉着景明渊回了客栈。

    *

    客栈内,食案上摆了琳琅的十几样膳食。

    元熙宁每道尝了几口,大部分都被景明渊解决。

    两人面前都空着一块桌面,卷宗和笔记展开,边吃边看。

    “派去县衙查档的人回来了吗?”元熙宁问。

    根据先前的侧写,可以大致确定20年前的“红莲案”凶手是个参与过科考的书生,很有可能曾中举人。

    故而几人刚到东林镇的时候,便分派了几名侍卫去了伯阳县县衙,查阅20年前的举人、秀才档案,试图找到线索。

    双案并查,或许能起到互相辅助的作用。

    可桌案对面的景明渊抬起头,声音并不明朗:“没有收获。当年的举人、秀才们,要么早已去了外地、要么已经离世,剩余的人无一符合条件。”

    元熙宁闻言蹙眉,毫无头绪的挫败感再次蒙上心头。

    景明渊沉默了一会儿,迟疑地开口:“有没有可能……今年这三名死者,也是出自20年前那人之手?”

    元熙宁没有回答,而是从卷宗中取出一张纸,纸上描画着的正是白满月胸前的莲花图案。

    层层叠叠的花瓣,与20年前的卷宗中枯黄纸页上画着的一模一样,似乎真是同一人所作。

    难道从一开始,思路就错了吗?

    元熙宁眉头紧锁,以指尖作笔,沿着花瓣一寸寸描绘着,想要揣摩作画者的内心想法。

    刀尖刺破皮肤,划开已变得冰凉的血肉,刺下饱满的花瓣、圆润的莲心,最后刀尖一落,在莲花的右下角留下一个红点。

    指尖落下,元熙宁感觉有一道闪电划破脑海中的迷雾,声音一凛:

    “我知道了!”

    她抬手让景明渊看:“白满月皮肤上的破损,不是凶手意外刺到的,而是凶手的一个落笔习惯。”

    她拿起一根筷子当做笔,在食案上空写几个字,写完后又在尾字的右下角点了一下。

    “凶手写字时,会习惯性在写完最后一个字时,顿笔一点。而他在被害人前胸刺花时,也习惯性地落了一下刀,才留下那处破损。”

    景明渊立即明了:“那屠户老李的嫌疑可以排除,他右手有伤,不能持刀刺花,而使用左手的话,不会在右下角留下痕迹。”

    元熙宁接上:“让张文哲和吴劲刚写几个字。如果他们中有人有这一习惯,嫌疑就大了很多。”

    景明渊抬手唤来两名侍卫,让他们分头去了张家和吴家。

    两人则在客栈里一边等待,一边翻阅手头的档案,试图从县衙的记录中,筛选出其他有可能的嫌疑人。

    “接触过伯阳县卷宗档案的人,竟有如此之多?”

    元熙宁扫了一眼长长的名录,其中竟还有几人并非县衙书吏。

    她之所以查看县衙的记录,是怀疑有接触过卷宗的人得知了“红莲案”细节,从而模仿作案;或者是将案件细节告知他人,导致听者有意,进行模仿。

    景明渊已经问过此事,闻言神情一颓:“二十多年前,伯阳县衙的文库闹起蠹虫,县衙内书吏誊抄不迭,便请了几位书生帮助。”

    他点了点元熙宁手中的名录:“这些人我也查过了,皆没有作案嫌疑,也都不曾与我们目前的嫌疑人接触过。”

    元熙宁放下名录,双肘撑在食案上,抚着胀痛的额角。

    “线索太少了,整个案件前后跨度又太长。还有将近十个将会被凶手杀害的少女、妇人。真是……”

    职业生涯的一次挑战啊,她在心里叹气。

    “不若……我们再’狩猎’一次?”景明渊迟疑开口,“就像在临陇县时……”

    “不妥,”不等说完,元熙宁便打断了他,眉头紧锁,“之前的’猎物’对我并不熟悉,所以才会上钩。但这次的’猎物’,显然是镇上的居民,不仅不易’上钩’,还有可能会伤害到’诱饵’。”

    她顿了顿,又说:“可以留作后手,如果常规手法实在找不到凶手,再说。目前还是……”

    她吸了一口气,又叹出来:“先保护好她们。”

    房内气氛滞了片刻,便被侍卫的敲门声打断。

    侍卫带回了两页纸,分别是张文哲和吴劲刚的笔迹。

    元熙宁立即接过纸页,没想到一看之后,整个人便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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