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明珠

    “二小姐,”元熙宁斟酌了一个称呼,“你一直在老夫人这边吗?”

    朱清冉用手中绣帕沾了沾眼角,摇摇头,浸过泪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我一直在前院陪母亲迎客,原是想回自己院子换件衣裳,路上遇到常嬷嬷。嬷嬷说,祖母要用粥,想要我过来伺候,我才来的。”

    她的泪水又如珠子般滑落:“我不爱喝糙米粥,便只喂祖母喝。谁承想,祖母……祖母才喝了几口,便……”

    朱清冉用帕子掩住脸,泣不成声。

    元熙宁凝了她几息,刚想继续问话,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止住了话头。

    “我要带她们去一下内间,”她转向景明渊,“还要搜一下身才好确定。”

    景明渊在厅里看着其他人,元熙宁一个一个地把她们带去内间,检查了衣袖、内襟等,最后把朱清冉留下了。

    “我想着,当着下人的面不方便,才单独问你。”她指了指内间的软榻,向将将止住泪水的朱清冉:“坐吧,和我说说,老夫人对你怎么样?”

    朱清冉怔怔地坐在软榻上,不答反问:“元姑娘,你这是……在怀疑我吗?”

    “我怎么会怀疑你?我这是在帮你。”

    元熙宁偏了偏头,扯起一个温柔浅笑:“你和我说清楚了,景大人就不会再问你了。你看你文文弱弱的,若是由景大人来审问,非得把你吓哭不可。”

    毫不留情的给景明渊泼脏水。

    元熙宁心里清楚,大宅院里的不管是女眷还是下人,都和之前东林镇那些百姓平民不一样。

    这些人平日里少不了勾心斗角,心眼子更加灵活些,若是自己表现得太强势,她们难免会心生戒备。

    倒不如给个好脸色,扮猪吃老虎,让她们放下戒心,说不定就会露出破绽。

    朱清冉显然曾经听说过三重楼景大人的凶名,元熙宁这么一说,她就立马不质疑了,眨了眨眼问:

    “那我和你说了后,就可以回自己院子了吗?”

    元熙宁作出一副无能为力的表情:“我说了也不算呀,还是得听景大人的。”

    “既如此……”

    朱清冉垂下双眸,轻叹着开口:“我前两年才搬进了望溪院,这之前一直是在祖母膝下养着的。母亲她……身子不好,带着姐姐顾不过来。

    “祖母亲自照顾我衣食,教我读书写字,我同祖母最亲了。不知道是谁……要害祖母,连我那碗粥也……”

    说着,她好像被吓到一般瑟瑟抖起来:“元姑娘,若不是我不爱喝那糙米粥,怕是我也已经……祖母待人一向和善,我也不曾害过谁,到底是谁给我们祖孙下毒!”

    她又抽噎几声,再度落下泪来。

    元熙宁坐在软榻旁的绣凳上,看着这幅美人落泪图。

    朱清冉与她姐姐的明艳五官不太相似,是江南女子那种柔和清婉的长相。

    此时她哭得梨花带雨,拭泪的素手莹白如玉,留着三分长的指甲,俏丽柔美。

    元熙宁静静看了几息,才伸手拍了拍她:“好了,别哭了。你之前说,常嬷嬷是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朱清冉沾干了泪,答道:

    “我从前院回来,想回望溪院换身衣裳。快到望溪院时,我遇见了常嬷嬷。常嬷嬷说祖母让我侍奉着用粥,我道先回望溪院换身衣裳再去。等我来到善慈院时,粥已做好了,我便伺候祖母用粥……”

    说着又开始哭。

    元熙宁只觉得有些头疼,嘴上敷衍地安慰了几句,心里分析了一下。

    朱清冉的嫌疑也可以基本排除。

    她是被常嬷嬷临时叫来善慈院的,并非自己主动前来。

    她到场时粥也已经端上桌了,若不是她恰好不喜欢糙米粥的口味,恐怕她也已经中毒、香消玉殒了。

    元熙宁看着抽噎不止的朱清冉,有点无奈地抚了抚她的背,和声道:“好了,咱们出去吧。看看景大人怎么说。”

    遇事不平就用景明渊吓唬人。

    一听她提起冷酷的景大人,朱清冉强行止住了抽泣,甚至还因为收得太急,打起了哭嗝。

    *

    元熙宁带着哭嗝不止的朱清冉走出内间,走到景明渊面前福了一礼,恭恭敬敬道:

    “大人,二小姐这边问完了,她想问能不能回自己的院子。”

    景明渊起初还因为她的官腔皱了下眉,听完后半句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肃下脸来:

    “不行!查出凶手之前,所有人都要去倒座房待着,不能四处走动。”

    他回身对院中候着的府卫一挥手:“把她们几个都带过去!”

    朱清冉被他的冷脸吓了一跳,想申辩又不敢开口,只得委屈巴巴地看了元熙宁一眼。

    元熙宁回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目送着府卫把她和常嬷嬷、李嬷嬷、碧桃四人带出了善慈院。

    等到厅里只剩元熙宁和景明渊两人时,她脸上友好和善的神情瞬间散尽,只剩工作状态的严肃和冷淡:

    “去查朱府关系的府卫回来了吗?”

    “回来了。”景明渊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朝她走过来,却犹犹豫豫地没有递过去。

    “这是怎么了?”少见他这般模样,元熙宁有点诧异。

    景明渊一副不知道怎么说的神情,把手中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展开,递给元熙宁。

    “……”元熙宁觉得眼前一黑,看着手中的纸页,瞬间明白景明渊那副表情的用意。

    这府里……几乎每个人都和老夫人有仇啊!

    朱清冉不还说老夫人待人一向和善吗?

    元熙宁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只见:

    朱二老爷朱书才要上交俸禄,日常靠老夫人发月例,银钱不够用,故而对老夫人颇有意见。

    朱二夫人康氏年轻时没少受老夫人磋磨,至今仍怀恨在心。

    大小姐朱清嫣嫌老夫人给的嫁妆太少了,已经闹脾气数月不愿见老夫人。

    永宁侯夫人朱书锦没能嫁给自己的竹马,一直怨恨老夫人拆她姻缘。

    ……

    名单里甚至还有朱二老爷身边的小厮来喜,他一直心仪府里的侍女碧梅,后者却被老夫人指给了管家的儿子。

    元熙宁合上纸业,揉着发胀的额角,沉默片刻后问:“朱国老说我们有多长时间来着?”

    “未时初。”景明渊的声音轻轻的。

    未时初,即是下午两点多。元熙宁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又伸头去看外面的天色。

    现在大概是上午十点多,也就是说,她要在四个小时内,找出毒杀老夫人的凶手。

    只是想看看中式婚礼的元熙宁缓缓闭上了眼,自言自语:

    “……有时候觉得我的人生真像一场永远打不完的剧本杀……”

    “杀什么?”景明渊眼含担忧地看向她。

    “没什么。”元熙宁迅速收敛心情,认真地看了一遍手中的记录,想起了一个问题。

    “这份名录里,有三个人面带死气,可能会被害:朱二老爷、朱二夫人和永宁侯夫人。你说……”她神情严肃地望向景明渊:“他们的嫌疑,可以因此排除吗?”

    景明渊闻言也皱起眉头,沉思片刻道:“不能。他们毕竟各有动机,怎么也得审一遍才行。”

    紧接着他又想起一个更棘手的事情:

    “方才去查问的府卫还说,老夫人中毒身亡的前两刻钟里,除了朱国老和我们在一处,朱府的其余主子都独自待着。就是说……”

    “他们都有可能是下毒之人。”元熙宁脸色很沉。

    景明渊沉默点头。

    元熙宁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朝外走:“我们去倒座房。”

    *

    倒座房即是背对着大门方向的一排厢房,建在垂花门墙下,离善慈院不远。

    元熙宁两人只需走过一段石子小径后,便可到达朱府众人分开待着的倒座房。

    走在小径间,元熙宁特意打量了下四周。

    之前跟着康氏去朱清嫣的听流院时,她们稍绕了道,走的是靠近后院花园的另一条路。

    眼前这条石子小径出入更便捷些,几步便可直达垂花门。

    小径两侧是假山石装饰,一边是元熙宁曾路过的后院花园;另一边则是一片竹林,透过竹叶隐约可以看见其后的小湖。

    这竹林离善慈院很近,若是有人藏身在这竹林中,趁人不备跑进善慈院的小厨房下毒,是完全有可能的。

    于是她没有急着去倒座房,而是走进了竹林。

    竹林内阴凉静谧,少许黄叶点缀在深绿间,清风吹过摇摇曳曳,倒是一幅翠羽点金的美景。

    元熙宁却无心赏景,只低着头一寸寸梭巡着地面,也没注意到走在身边的景明渊正手忙脚乱,忙着挡开前路上旁逸斜出的竹枝。

    昨日刚下了雨,竹林里的泥土还未干,踩在脚下湿软不已,两人走得有些艰难。

    在竹林里转了一圈后,元熙宁正以为这一趟要无功而返,便觉得眼睛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她顺着那个方向走过去,果然在几片竹叶中发现了一枚珍珠。

    这枚珍珠落在竹叶堆里,方才因为角度问题被她忽略了。

    许是天赐良机,此时正好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在这枚珍珠上,明亮的色泽让她发现了这一证据。

    元熙宁取出帕巾,捡起这枚珍珠观察片刻后,说:“没沾染丝毫泥水,是不久前掉落的。可能是下毒之人衣裳上的珍珠,我们现在需要找到这珍珠的主人。”

    景明渊接过珍珠仔细打量:“这枚珍珠圆润饱满,光泽莹亮,品相极好,一般的富贵人家也很难用得起。”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

    倒座房里空厢房很多,现在几乎每一间都被占用了。

    朱府上至老太爷朱国老、下至相关的几名下人,一人一间,待在倒座房的厢房里。

    为了提高效率,两人分头审讯,元熙宁去了女眷那边,景明渊则去讯问朱二老爷及其小厮。

    元熙宁推开一扇门,对上门后那张气不顺的脸。

    “委屈你了,侯夫人。”她简单一礼:“景大人让我来问您几句话。”

    果然,永宁侯夫人朱书锦原本愠怒欲发的脸色,在听到景明渊名字的时候,渐渐和缓了下来。

    她一脸不开心地说:“要问什么快问吧,问完能不能让我出去?”

    “抱歉啊侯夫人,这得问景大人。我就是给他打下手的。”

    元熙宁笑得很憨厚,往朱书锦身前的小凳上一坐,赶在朱书锦开口前问:“侯夫人今天什么时候来到朱府的?”

    “……来了有将近一个时辰了吧。”朱书锦撇撇嘴答。

    “来这么早?那您来了之后去哪儿了?有谁见过您?”

    朱书锦眉毛再次立起来,一脸嫌恶:“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元熙宁眨眨眼,一脸纯善:“这是景大人让我问的呀。要不,我还是让景大人来吧?”

    说着她就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哎你回来,”朱书锦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你问就是。……我看见他那张冷脸就烦。”

    元熙宁轻勾唇角,下一瞬一脸无辜的转身,又坐回小凳上:“侯夫人告诉我吧,问完了之后,我去景大人那帮您说说好话。”

    朱书锦斜了她一眼,懒懒开口:“我来了之后嫌人多太闹,就一个人去花园里散心了。”

    元熙宁点点头,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朱书锦的穿着。

    只见她穿了件银红大袖衫,外套一件灰绿长比甲,下着朱红马面裙,裙襕还绣了繁复的纹样。

    是很美,但是……

    元熙宁垂眸深思。据景明渊说,这位永宁侯夫人今年二十八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是保养得宜,看起来年轻许多。

    相比起她在大安朝见到的其他妇人、母亲,永宁侯夫人的打扮,可以说是相当年轻美丽。

    是为了观礼才刻意打扮,还是……

    她又瞥了一眼朱书锦的裙摆下方,一双青色翘头鞋露出了个尖角。

    没有珍珠。哪怕是头上的钗饰,也不见珍珠。

    她只打量了一息,便换上一副皱眉疑惑的表情:

    “是吗?侯夫人去了花园?这么巧,我也去了花园,可是没见到您呀。”

    朱书锦眉头一皱,刚想发作,又被堵了回去。

    元熙宁再次开口,声音压低:“侯夫人,我可听说你去了善慈院旁的竹林。”

    “谁说的?!”朱书锦的声音骤然拔高,隐隐竟有些狰狞。

    话音刚落,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马坐直了身子,给自己找补:

    “这朱府看我不顺眼的人多了,保不齐谁在背后乱编造些什么。”

    元熙宁把朱书锦的一系列反应全数收入眼底,包括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

    至此,元熙宁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只是觉得隐约有些失望。猜测的是朱书锦去竹林的原因,失望的是她大概率不是下毒杀害老夫人的人。

    她垂下眸再抬起,方才演出的纯善憨厚已经被她收起了几分。

    “侯夫人,你去竹林……’散心’的时候,有人看见了的。”

    元熙宁加重了’散心’两字的发音,果然在朱书锦脸上捕捉到一瞬的紧张神色。

    她继续说道:“侯夫人急着去厢房换鞋,没注意这个掉了吧?”

    她展开帕巾,露出那枚圆润的珍珠。

    “昨日下了一天雨,今天有很多积水还没干,侯夫人来了朱府、又在花园里逛了近一个时辰。就算再小心,鞋子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纤尘不染。”

    元熙宁垂下眼,望向朱书锦裙摆下露出的那双翘头鞋。

    鞋面鞋底不沾纤尘,像新的一样,分明是刚换上的。

    她抬眼望向朱书锦,眼中的友善神情已尽数消失:“侯夫人,你到底去做了什么,才非要换鞋不可?”

    “你……”朱书锦怒声开口,瞪了元熙宁两息后,又翻了一个白眼:“我做了什么,与你有何干?!”

    “那我让景大人来问吧。”元熙宁利索地起身就走。

    “哎!”

    元熙宁再次勾了勾唇角,这一招对朱书锦可以说是屡试不爽。

    而且,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朱书锦是绝对不敢让景明渊一个男子知道,她在竹林里做了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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