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星接到文艺电话时，接近凌晨。她略显惊讶，但是想到他是去酒吧兼职跳舞的人，无疑是熬夜达人。
“睡了吗？”文艺的声音沙哑，像熬了大夜又烟酒不离那种。
“没。”范小星起得晚，又受了一轮刺激，根本没办法闭眼。正坐在电脑面前琢磨着新文大纲。
“星星子小姐，恭喜你。”文艺抬手遮眼，即使房间没有一丝光线，他仍觉得刺眼，因为他做了不光明的事。
他很累，心里像被人挖了一个洞，从文姝出门到现在他没有合过眼。他严厉警告她，这一次绝不会跟她同流合污，做丧尽天良的事情。
但是文姝拿捏他的命门，用范小星的新书盖着尤姗的脸。这张照片发到他手机上的时候，他气到徒手捏爆了一个玻璃杯。
文姝却语气平淡，别说姐姐逼你，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
他胡乱用纱布缠住手上的伤口，搬出手提电脑，十指熟练地在键盘上操作。
他精神高度集中，细致处理着一帧又一帧的画面，被玻璃碎扎到的掌心，因为手指一直不停歇地操作，血水把纱布渗透渗湿，暗黑的房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他的神经病姐姐还作恶般开了水龙头，活水流动的时间、形状、方向都考验着他的修复能力。
“谢谢你。”范小星柔糯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你……不舒服吗？”她通过话筒听到他喘息声有点急促，没忍住开口关心。
“熬夜了，心悸。”
“那你该早点休息了。”
“我应该第一时间祝贺你的，或者去现场看看你，签售会的粉丝把你拍得很漂亮。”文艺转头看向门口方向，那束满天星还在原位，当时文艺买回来时万般珍惜地放在那里，打算送给她的。他低头苦笑，落寞地嘟喃着：“我的星星子小姐要红起来了。”
“嗯？”声音太轻，范小星不太能听得清，只听见红这个字音。猜测他像其他朋友一般揶揄她，没多做顾虑：“那你要抓紧时间请我吃饭了，不然等我红起来出门都要戴口罩了。”她嘻嘻一笑，少女般无邪清脆的笑声。
文艺感觉心像被硬物撞了一下，疼得皱眉，她这么天真干净的一个人，虽天资过人但也勤奋努力，即使开始时被污蔑被打击被网暴也毫不畏惧，她今天的成就完全是靠自己的才华和内心的坚定。
可是就因为被他认识了，被他那个恶魔般的姐姐认识了，她日后的生活也许在无形中多了许多一触碰就会爆炸的红线，而他像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她，一清二楚却无能为力。他羞愧难当，却不得不承认，他只能以助纣为虐的方式护她周全。
文艺大力吸了一口气，艰难露出这两天第一个笑容：“当然要请，难得星星子给我脸。”
大家伙趁着法证那边还没送来报告的间隙都争分夺秒补觉。只有李平不敢睡，他要去公关部一趟，再次强调今天的案件需要高度保密。
人还没走近公关部的办公室，就听到混乱的脚步声。李平心里忐忑，两步并三步走进办公室抓住一位同僚的手臂。
“同志，打扰一下，怎么那么慌张？”
“有人在网上发布了御湾花园命案的现场照片。”
“什么！”李平的眼睛瞪得像铜铃，“现在怎么办？”
“还在追踪IP，希望能从源头截住，不过……”同志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网络事件发酵的速度往往是意想不到的。”警察同志对着李平的手背轻拍两下，示意他放手。“我们也在尽最大的努力控制舆论，谁都不希望发生网络暴力事件。”
对方一脸真诚，李平也不好说什么，这事总归也不是他们能插手的事，只能沉默点头。
李平想第一时间跟陈暮声汇报，结果在走廊拐弯处差点撞上田琳。
“你干嘛？咳咳……没长……咳咳……没长眼睛吗！”田琳刚睡醒，一边走出办公室，一边把水杯里最后一口水喝掉，没想到碰上李平，水都没来得及咽下去，直接呛上鼻子。
李平看她难受，上手给她轻轻拍背：“我的错我的错，别生气。”
“走那么急干嘛？是发证那边来报告了吗？”田琳也是标准的工作狂。
李平挠头，哭丧着脸：“陈队说这次命案需要高度保密，让我好好交代当时在场的几位证人，当时他们都言之凿凿，没有拍下任何现场照片。没想到刚刚我过去公关部一趟，那边同志说有人把现场相片放上网了。”
李平叹了口气，提起赴死的心：“我找陈队承认错误。”
田琳却拉住他的手腕。“陈队刚睡着，就算证人违背承诺，把照片放上网，过错也是他自己一力承担，再退一步，这不关我们管。”
“可陈队千交代万交……”
“我只知道他貌似刚睡着几分钟，你现在去汇报这件事，光是起床气就可以怒甩你几个巴掌。”
“……”
陈暮声被惊醒。
他做了个梦，范小星被许多人围起来，有男有女，陈暮声在远处只看到这群人的后脑勺。
突然范小星转身跟他对望，眼神涣散，一直喃喃细语，陈暮声会看唇语，她在求救。
他急忙向她的方向跑去，可那群人一直推着她往前走，她急得流眼泪，嘴巴里喊不出声音，身体快被人挤扁，陈暮声跑了很久，却跑不到她身边，他焦急得双眼发红，掏出腰间的配枪，往天空上开了几枪。
那群人终于停下，一个接着一个回头，一张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陈暮声额头流汗，举枪向着这群怪物。不知道哪来的一声冷笑，他们猛然回身，一层一层扑向范小星，“陈暮声……”尖锐的嗓音冲破喉咙。
陈暮声猛地睁开双眼，胸腔起伏跌宕，渡劫一般，还好，只是一个梦。
他低头一看，谁给他把外套盖到下巴的，热出一身汗。他扯掉外套扔到一边，去厕所泼了两下冷水，搓了一把脸，人彻底清醒过来。
陈暮声前脚进办公室，李平后脚就绕到他跟前，眼神焦灼地看着他。
“看我干嘛？”
“陈队，”李平用力吞咽一下，“那个，那个……”
“有话快说！”
“那个照片被人上传到网络上了。”李平垂下头，十指紧扣直至手心濡湿。
陈暮声眉头一紧，一手叉腰一手扶额，他感觉天灵盖都要被气翻了。
“什么时候的事？”看得出来他极力在克制自己的语气，本就结实的胸膛正一上一下大幅度起伏。
“大概一个小时前。”李平用余光瞄他一眼。
他那时候刚开始做噩梦，李平要是过来报告，好歹也把他从水深火热的梦魇中救出。
越想越气，他把后槽牙都快咬碎：“我他妈是没对你说清楚吗！”
不等李平反应过来，他已经越过他要去公关部。
“陈队！法政那边来报告了。”田琳私认为陈暮声不应该去这一趟。
陈暮声听到后果然停住了脚步。三人就在原地对峙了几分钟，他转身往回走，面色如土：“开会。”
李平长吁一口气。
报告内容繁杂，大家围坐一起讨论接近到天亮。在王辉喝第5杯速溶咖啡时，陈暮声下令解散，先各自消化报告内容，待上班时间再从长计议。
陈暮声只身到天台抽烟。法证的报告是冗长，但基本每一项都显示现场证据被破坏得严重。厚厚的一本报告，实际上能有助于侦办案件的参考价值很低。
冬季的清晨，寒风瑟瑟，东边出现微弱的光，柔和无比，像少女微睁的眼。
那些图片被放上网的时候是后半夜，范小星肯定在熟睡，说不定她在做着自己变成当红小说家的美梦。
陈暮声想到这，嘴角上扬，脑海里不禁浮现她得意忘形的调皮模样。
片刻后，他确信他应该去做些什么，至少趁她还没睡醒，至少对她的职业梦想不造成伤害。拇指和食指捏着烟嘴用力吸了一口，随后往水泥扶手一摁，烟灭了。
公关部因为命案的现场照片泄露忙得一团糟，幸好查到了源头，现在就差一些时间清理一下网络上不良言论就完成任务。
陈暮声进门时差点撞上李默。
“吸烟了？”李默双手插进西裤口袋，嫌弃地往后退一小步。
“哪天不吸？”陈暮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听说你准备离婚了，该保养保养了，不然很难有第二春。”李默瞥了他一眼。
陈暮声耸耸肩，无所谓的表情。
李默是李丹媚的堂哥。
他们夫妻离婚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告知双方亲人，陈暮声不知道李默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也不甚在意。毕竟他跟李默是从小混到大的，一条裤子两个人穿的那种，他是什么人，李默一清二楚。
“找我？”李默转身往办公室走。
“御湾花园命案现场照片被挂上网的事情。”陈暮声开门见山。
李默蹙眉，“那不是你要管的事。”
“死者是个顶流网红，处理不好的话很容易引起网络暴力事件。”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处理不好？”李默轻佻一笑。
“……”
“刚刚已经全面控制了。”
陈暮声闻言低头一笑，“谢了。”
“怪了，没见过陈警官对网络舆论那么上心？”
陈暮声不答，把话题一转：“你们部门环境挺好，干净清爽，没有一点乌烟瘴气的感觉。”
“这不是公关部的基本要求？不论多苦多累，形象放第一位。”
陈暮声笑了，面前这个男人跟他一样，熬了一天一夜，除了脸上带着些许倦色外，仪容仪表上可谓一丝不苟，梳着大背头，西装革履，甚至墨蓝色的领带都没有脱下，警队的形象大使实属当之无愧。
“那我先走了，回去我该整顿一下办公室的工作风气，不能整天烟不离手。”
李默嗤笑，“就你带头吸的吧。上梁不正下梁歪啊，陈警官。”
事情得以解决，陈暮声身心都轻松了不少，直接把李默的调侃当放屁。他直接走出公关部，走了两步发现李默还跟在身后，“干嘛去啊？”
“吸烟。”
艹。年轻时到底是谁带头吸的烟。
高三那年，李默家变，李父利用在公司职务之便挪用公款，李母在丈夫被捉后整天以泪洗脸，受尽白眼。就是这时候李默学会了吸烟。
当时还被教导主任捉到他在校内吸烟，说要记过处理，陈暮声为了他想亲自去校长那求情。李默拦住他，说没用。教导主任是个老女人，不婚不育，性格怪异又尖酸刻薄，听说她的弟弟当时也是因为李父的事情，丢了工作又被留了案底。
李默说处分就处分，不影响什么。陈暮声给了他一拳，记过你还能当警察？拽着人往校长室走。校长是个慈爱的中年男人，看着面前这两位高大的少年，目光炯炯，青春中又夹杂着几分沉稳。
陈暮声向校长简单阐述了一番，希望校长能给予李默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校长扬眉，问他如何将功补过？
陈暮声说这一届的全市初高中英语辩论赛，李默会给学校拿个冠军回来。
李默震惊地扭头看他，陈暮声是疯了吧？
陈暮声一掌推开他的小白脸，淡定地等校长回话。
校长佯装思考，不时还眉头紧蹙。李默极度无语，他是英语不错，嘴皮子也不差，可是他连辩论赛由几个人参加都不知道，还要他拿冠军？陈暮声真是离了个大谱。
李默刚想拒绝，他可不想上台丢人，形象好是一回事，肚子墨水不够。
陈暮声察觉旁边的人蠢蠢欲动，先发制人把李默的嘴捂得死死的。
校长无奈一笑，仅此一次，好好把握机会。
“艹，你这是霸王硬上弓。”李默脸都被他捂红。
“弓是你的话，我可不做这霸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