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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表哥你英明神武,其实…其实姝儿仰慕你许久了,而且不仅姝儿……二姐姐也是如此。”

    “可表哥你总是在府里宣讲心悦于我,二姐姐便以为你只愿娶我为妻,伤心欲绝,一连好几日都不曾用膳。”

    “表哥你这般伟岸的大丈夫,若是娶了姝儿这样身份卑鄙的女子,岂不惜哉!如今父亲尚未立世子,想来是属意六弟,若如此,那么整个广平侯府便都是二姐姐的靠山。你若娶了她,定能享一辈子荣华富贵,只可惜二姐姐近来似是要断了对你的这份心思,是以姝儿才觉得心疼。”

    薛姝说着,眸中又渐渐泛起涟漪,仿若碎得七零八落的青花瓷。

    赵又谦闻言,想起了前些年无意瞧见的薛婉盈的嫁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无数,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眼中溢出贪婪之色,他急匆匆开口,“你说的可作数?婉盈表妹当真中意我?”

    知道他是上钩了,薛姝将身子又往他那边侧了侧,“姝儿还敢骗表哥不成?只求表哥加官进爵后莫忘了姝儿,姝儿可否求一个平妻之位?”

    薛姝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便是百炼钢都得化为绕指柔,更何况赵又谦这等狗彘,当下便应了好,“只是若婉盈铁了心要弃我而去,表妹你玲珑心思,可知这有何转圜之法?”

    等了半天就等他这句话呢!薛姝脑袋微低,似陷入了沉思,半晌方开口,“办法自然是有,讨女子芳心无非是送些小玩意儿什么的,但表哥你可切记要避开母亲,要不然她定觉得你三心二意,要恼的。”

    “还有便是让二姐姐看到你的诚心,表哥你可莫要再闹出什么风流韵事,要不然便是王母娘娘下凡也帮不了你。”

    薛姝说着,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起赵又谦的左手,在看到他将不明药瓶塞回腰带中,悬着的心可算是落了下来。

    前世她十六岁入中宫,宫阙深深,其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断,各种阴险手段见多了,也就学了点药理知识,也得亏此,让她今夜闻着这药味,便知是催情的龙涎香。

    赵又谦权衡利弊后,也知如何选择,抛弃了霸王硬上弓的想法,将薛姝平安送回了春华堂。

    *

    山茶浮玉,寒凝带露,琼月满天街。夜色如墨,庭院中树影婆娑,形若鬼魅起舞。

    随着‘哗啦’一声,枝丫间传来阵阵响声,似万马奔腾,不绝于耳。

    巡夜的小厮闻声而来,光彩熠熠的灯笼便要往前提,“谁?何人在此?”

    秦檀瞥了眼不慎摔下树的刘子令,剑眉微皱,凝视一圈后,抬手攻向西边的琉璃瓦。

    霎时间,老鸦的桀桀哀嚎响彻云霄,在暗夜下分外刺耳,令人毛骨悚然。但许是受惊严重,老鸦们虽不停地拍着翅膀,却仍盘旋在幽深天幕里。

    高个小厮被呜啼声一惊,举着的灯笼‘砰’地摔落,揉了揉胸口,对着旁边的矮胖小厮问道,“你刚刚有听到前边有什么异响吗?好像是从那棵树上传出的。”

    矮胖小厮睡眼惺忪,搓了搓眼睛看向前方,只见树静风止,一片祥和。

    “前方哪有什么异响?肯定是你听错了,我听着分明是西边传来的,乌鸦们叫得这么惨烈,你说总不该是瞧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我看你是又想偷懒了吧,你忘了我们上月醉酒被管家逮着了吗?这月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要不然我们都得卷铺盖走人。走!跟我去西边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个小厮捡起灯笼,强拉硬拽着矮胖小厮往后方走去。

    “呼,好险,刚刚差点就出事了。谢了啊,七爷。”刘子令拍着胸脯,长吁一口气,“诶呦喂,我这是坐着什么了?硌死人了!”

    秦檀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衣袂翩跹,回身下了树,拾起地上的银色耳坠细细摩挲了好一阵,才缓缓开口,“过来看看,你可觉得这耳坠似曾相似?”

    刘子令闻言,凑近脑袋端详了起来,耳坠中心及边缘呈镂空设计,下方紧挨着朵实心叶片,叶片上点缀着珍珠,两者交相辉映,倒似刚开的河蚌。

    “这不就是普通的摇叶流苏耳坠吗?我昨个还见我家妹子戴了,不过是金色的……”刘子令顿了顿,又定睛看了眼,倏地恍然大悟,“等等!这不是金摇叶,这是荷叶!”

    “庄嬷嬷的玉镯上就有这株并蒂荷!那我们岂不是找到这坠子的主人,便能查清燕燕遇害的真相?”

    秦檀微颔了下首,双眼微眯,桃花眼迸发出冷冽的寒光,“是也不是,这坠子是方才那个四娘子掉的,但她没有害贺兰燕的动机。”

    “许是被人收买?反正她肯定是我们破案的关键人物,你想想她刚刚那番话,为了权势可以舍弃自尊自爱,简直利欲熏心得令人发指!”

    “生得如此楚楚动人,却是这般蛇蝎心肠,难怪世人皆说最毒妇人心!书儿?若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书,可该令人贻笑大方了。”

    想起刚刚那双澄澈的双眼,以及赵又谦身上携带的龙涎香,秦檀目光慢慢从耳坠上游开,“薛姝,静女其姝,是这个姝。”

    “你怎么知道?欸不是吧七爷,原来不止地形图,你连这个也调查了?”

    “……”

    “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

    *

    *

    “四娘子,这是春陵乡君递来的请帖,邀你明早参加寻梅宴。”梳着飞仙髻的丫鬟打着呵欠,将绛色柬札往桌上随意地一扔。

    “嗯,春桃你去把请柬收起来。”薛姝顿了顿,继而吩咐道,“哦对了,待会儿用完午膳后,同我上街一趟,去置办点衣裳、首饰什么的。”

    春桃闻言,放在薛姝腰上的手一停,呆愣几秒后,应声答道。

    四娘子自醒来后就像换了个人一般,平日里,莫说是死对头春陵乡君的“鸿门宴”,即便是世家闺女之间的联谊会,她也是称病不去的。

    实在推诿不掉的时候,四娘子也会去,只不过带的侍女从来是秋棠,这么想着,春桃偷偷打量起秋棠,果然神情不好,脸黑得能同炉子里的炭火相媲美。

    秋棠拨弄了下自己的发髻,怨怼道,“四娘子,你都好些时日没带秋棠了!秋棠自幼就服侍在你身侧了,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吗?”

    正是因为十几年的相处,才懂原身的各个软肋,不仅利用她的善良作威作福,暗地里还联合薛婉盈辱她害她,呵,好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薛姝冷哼一声,“哪是我不想带你,只是秋棠,这春陵乡君的邀约不比别家,来的都是安邑城内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你如今规矩都没学好,届时得罪了人,你自个小命难保不说,我怕也是要遭殃。”

    “你且先多学点规律,比方在主子面前要自称奴婢,你既识字,便去将‘一日为奴,终生为婢’誊个千遍,明早呈上来。”

    “四娘子你……”秋棠意欲再说点什么,然而在触及薛姝冷冰冰的眼神时噤了声,最终一脸愤懑地跑了出去。

    *

    马车自北向南驶来,辗过街巷的积雪,发出“吱呀”的脆响,车内四周挂着考究的丝绸帐幔,香气氤氲,火炉散发着热雾。

    薛姝缓缓睁开双眼,望向春桃,刚刚假寐时,这小姑娘盯着她约莫看了整整两炷香,薛姝有点哭笑不得,“怎么了,我脸上可是沾了米粒子?”

    春桃被问得猝不及防,条件反射便开始摇头,活似拨浪鼓,“没,没,没有,娘子脸上干净得很,半点瑕疵都无!”

    “那便是有事要问,问吧。”然春桃闻言,却是将头埋得越来越低,薛姝无奈,循循善诱道,“不必如此怕我,但说无妨。倒是你再不说,我可要治你一个欺上罔下罪了。”

    “奴婢……奴婢就是想问……娘子怎么突然亲近起婢子来了,从前只有秋棠姐姐能陪同您出行。”

    “那依你看,秋棠可有用心待我?”

    想起秋棠平日的所作所为,娘子生病了她在后苑逗王八,“狸猫换太子”娘子的首饰,让娘子食用番柿做得点心,害其得了风疹……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但这些事情,四娘子不是一直都知道吗?这么想着,春桃斟酌着开口,“秋棠姐姐在照顾您起居一事上,好像确实心比较大。”

    “你进府不过三载,你都能明白的事,枉我却花了如此之久。不过我如今看开了,谁是真心待我,谁是虚心假意,我心里都门清儿。从前我视秋棠为亲姊妹,可她却包藏祸心,那便别再想受到重用!”

    一边说着,薛姝一边将手上的金镯摘下来给春桃戴上,“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如今我真心待你,希望你也是。我向来赏罚分明,春桃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我的意思。”

    三年前母亲亡故,家中一贫如洗,春桃无奈之下只得卖身葬母,幸得四娘子心慈,买她入府当了贴身侍女。不过刚入府,她便被秋棠指使去打杂了,娘子待自己不甚热络,她私以为娘子连她唤啥都不记得。

    但她本就是孤苦之人,自不敢奢望富贵,只求有安身之所。现如今竟有望成为娘子眼前红人,虽娘子眼下式微,但定非池中之物。

    春桃当下感慨万千,连连应好。

    “行了,跟王叔说声,在前边那个驿站停下吧,我想下去逛逛。”

    将春桃支去买糖炒栗子后,薛姝步履匆匆,往贺芳巷赶去。

    贺芳巷汇聚了安邑城中最多的书肆,人群熙攘依旧,只不过少了些包子粥饼、鸡鸭牛羊的烟火气,多了些笔墨纸砚味。

    “客官需要什么?购买经史子集还是精裱书画?”老掌柜放下拨弄算盘的手,抬起头来,“……喔,本店也有时下最新的话本子,姑娘爱看闯荡江湖,还是爱看英雄救美?”

    薛姝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金锭,“小女想买您一炷香的时间。”

    饶是老掌柜经营书肆二十余载,也还是首次遇见花大价钱买他时间的人,默默推了推眼镜,颤颤巍巍地接过金锭,“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女未来夫婿博学多闻,可您瞧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些什么呀。过两天便是洞房花烛夜,我就想着来找您了解下时务什么的,不至于届时同他无话说。”

    “原来如此,这好办。如此小事,姑娘你给得太多了!”老掌柜了然地点点头,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倘若姑娘不介意,可随老夫上楼一趟,有一人怕是比老夫更合适。”

    “小辜最近刚好在准备会试,嘿嘿…嘿……这小子懂得可比老夫多得多咧!”

    “假使上京城的读书人共有一石,小辜自个阿,就能占据七斗咯!”

    她打探过,这家书肆的掌柜是前朝赫赫有名的进士,因夫人久病回乡开了这家书肆,文采自不在话下。

    好奇心被勾起,薛姝不禁抬头望向屋内,纸屏石枕竹方床,日光流转间,草色入帘青,小阁藏春,满室馨香。

    “欸小辜啊,是我。这位姑娘想请教些朝堂之事,我这会儿忙,辛苦你告知一二。”

    一道清冽的声音适时响起,如泠泠山泉滴在石上,“嗯,且在那坐下吧。”

    掀开珠帘,薛姝又朝前走了几步,只见一道清瘦板正的身影立于书架前,他身着月白长袍,银丝竹纹在熹光下泛着彩。

    男子闻声而望,矜贵与清冷浑然天成,冰壶玉衡,皠皠如山上雪。

    视线回落,辜行昭抽出书架上放着的《战国策》最后一卷,步态端方地向薛姝走去。

    变戏法似地递了杯茶给她后,辜行昭又自顾自翻起了书卷,就在两厢沉寂得似光阴冻瘃时,辜行昭缓缓开了口,“姑娘有何疑惑,只管问便是,辜某定知无不言。”

    茶是好茶,上等的碧螺知春,薛姝轻抿了一口,“启帝可立储了?”她根据府中装璜推断了下,想来还是启帝当政。

    早料想过闺中娇娥大多不问政,但这姑娘怕是头一个连储君是谁都不知的,毕竟三岁孩童尚且熟稔,辜行昭翻书的手微顿,“是也,尚未立储。”

    薛姝闻言,黛眉微皱,摸索出绣帕,撑起脑袋,“咳…咳咳……小女近来生了场大病,晕头转向得紧,竟忘了今夕是何年。还望公子勿怪,指点一二。”

    “启帝拾捌年。”

    什么!居然已至拾捌年?

    前世,等到今年开春,秦檀便会奉命前往扬州与沈氏女君培养感情。

    而至启帝廿年,大沈后,彻底放手夺权,命沈氏族人以护送秦檀的名义进京逼宫。而正是在这一年,父亲中毒而亡,荀稹射杀大沈后,秦檀母妃被沈氏族人活活绞死……

    她一生中所有的欢愉与灾祸,极悲与极喜都在拾捌年初显,而至两年后的生辰宴,百般缠络萦纡至顶峰。

    只是前世启帝早早地便立了秦檀为太子,如没记错的话,应是拾伍年,而今竟还没立储。

    难不成众人的命数随着她的跨时空悉数变更了?

    “虽不知姑娘挂念何事,但若是为太子妃之位,不必忧心。依辜某看,最晚至瑨王冠礼,圣上便会下旨册封其为太子。”

    薛姝正回想着生前身后事,闻言一楞,怔然道,“瑨王?小女可是听错了,公子要说的莫非岐王?”

    恰好阅至最末行,辜行昭放下手中书卷,凤眸一扬,眼神里满是探究,“姑娘说笑了,自古立长不立幼,传嫡不传庶,我想说的正是瑨王秦少政。”

    是瑨王秦少政,不是岐王秦檀。

    秦少政这个名字她闻所未闻,前世的秦氏血脉中,除却死于争宠算计下的腹中儿,呱呱坠地的皇子大多体弱多病,早早夭折。

    因此即便启帝与后妃孕育的皇子无数,平安长大成人的也只有太子檀一位男丁。

    “轰隆”一声,似被滚滚的三月春雷击中,未知的恐惧感蔓延至薛姝的四肢百骸。

    此间种种无一不提醒着她;一念错,百行便皆非,防之当如渡海浮囊,毋容一针之罅漏。

    心里的谜团越积越多,云雾缭绕的,困得她动弹不得,罢了,凡事急不来。

    薛姝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小女病后精神气一直不太足,方才也是怕自己耳背,多谢公子不吝赐教。”

    “无足挂齿。”望着薛姝将要离去的身影,辜行昭欲言又止,“只…倘若……”

    薛姝闻言,停下了急行的步子,回眸望向辜行昭,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辜行昭见状,拉开左手边的抽奁,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黄琮色纸笺。

    “倘若姑娘的病久治不好,这药方……我留着也无甚用处了,你不妨拿去照着配药,每日服用两次,长此以往,或许对你这病症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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