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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府二字龙飞凤舞地写在黑金门楣上,彰显着主人身份的尊贵不凡,门前摆着两盆齐腰高的龙兰,一左一右,扬扬其香,“绿叶幽茂,丽蕊浓敏,馥郁蕙芳,顺风而宣”,正是尚书令李褚林之府邸。

    守门的小厮哈欠连连,大手一横挡在了薛姝等人面前,高声呵斥,“你们的请帖呢?没有请帖不得入内。”

    薛府虽算不上皇亲贵胄,但好歹也是个公侯府第,李府小厮不可能不认识她,若说不是刻意刁难,她都不信。要不是李褚林呈帖是递到薛老夫人面前的,自己还不想来呢。

    眉心微蹙,薛姝压下心底的不满,朝身旁扬了扬下颌,阿熙颔首,搂了搂袖口,将一早便准备好的墨色请帖递了过去。

    “孙六,若非你多加照料,我怕是连李府的正门在哪都识不清,眼下也定得不了大人青眼。你待我的这些好,我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哪有恩将仇报的道理,我今个索性也不瞒你了。”

    “你也知道的,我那四妹妹钦慕李大人已久,今日又逢大人寿宴,她定是要来的。可大人每每遇见她,不都是掉头就走嘛,我就是怕四妹妹来反倒搅了他的兴。生辰宴上得遇不欢喜的人,怕是闹心得饭都吃不下。”

    想起二娘子的叮嘱,小厮接过请帖,细细端详起来。须臾,他抬眸看向一绿一青的主仆二人,果真如二娘子所说,四小娘没安好心。

    小厮冷哼出声,厌烦地将请帖扔向二人,薛姝轻轻拉过阿熙,避了开来,只见墨色请帖在空中蹁跹回旋,直直地往低上砸去。呈帖微厚且周遭棱角锐利,她们姑娘家细皮嫩肉的,若被砸着,准得红肿。

    见状,阿熙登时双手叉腰,横眉怒目,“你这是何意?”

    “哼,我还想问你们有何居心呢?一个假请帖也想来坑蒙拐骗。”瞧着两人脸上的惶惑,孙六顿了顿,颇为“大方”地为她们答疑,“大人近来恋上兰花,是故请帖也与往年不同,左下角新添了一株空谷幽兰,四娘子你这…请帖倒是空荡荡得很。”

    言罢,孙六别过身,自顾自哼起了小曲,趾高气昂的样子无异于公鸡。

    瞧着他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阿熙眼带鄙夷,默默捡起地上的请帖,她拍了拍上面的灰,翻开看了眼后,递到了薛姝面前,“四娘子,我们的确实没有兰花。”

    李府坐落于街坊最繁华地段,对门许侍郎家的夫人,右舍王都尉家的继室,安邑赫赫有名的大喇叭、长舌妇。此事一出,估摸着都等不及她归家,“广平侯府四娘子痴恋新科探花郎,烈郎怕缠女”的谈资就可传遍整个河东了。

    呵,不过是想在魏明芙面前再添几笔,借刀杀人罢了,如此拙劣的手笔,除了她那好姐姐,想必也无旁人了。

    交头接耳声断断续续传来,眼看着周遭的吃瓜群众越来越多,薛姝面不改色,淡淡道,“嗯,许是今早走得急,拿错了,阿熙我们先回府吧。”

    转身的刹那,措不及防,薛姝落入一个宽大结实的怀抱,隔着并不单薄的里衣,她还是听到了一声一声急促的心跳,沉稳而有力。

    男人骨节分明的白净素手虚扶着她的腰,清冽醇淡的兰若香萦绕在鼻息,久久不散,隐去心底的慌乱,以及那转瞬即逝的期待,薛姝缓缓抬眸,对上一双水波不兴的桃花眼。

    果然,是他,秦檀。

    适才抚平的心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薛姝微低下头,后腿半步,拉开和秦檀的距离,“臣女见过岐王殿下。”

    她好像很怕他。

    怀里温软退散,手心骤空,秦檀神情顿了一顿,不过须臾又恢复如初。朝薛姝微微点头致意后,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四娘子,老夫人托本王将此物转交给你,嗯她还说,日后你若再忘东忘西,可没人能帮你了。”

    秦檀言罢,将左手握着的请帖递给了薛姝,看着她愣怔的模样,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机械地接过墨色请帖,翻至内角,见左下方果真有一株猗猗幽兰。薛姝讷讷出声,“多谢殿下。”

    看着手里薛姝递来的请帖,孙六双目瞪大,不禁揉了揉眼睛,惊呼出声,“这……这怎么可能?大人怎么可能真的给你递了呈帖?”

    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阿熙嗤笑道,“若非你家大人诚心诚意递请帖,四娘子又怎会放着好好的晴天万里不过,来李府受这等气?”这话同样是说给周遭倚着脑袋张望的妇孺听的。

    阿熙话音刚落,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便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难不成我们搞错了,尚书大人其实早就拜倒在四娘子石榴裙下了?”

    “极有可能,欸,果然女追男,隔层纱啊,就连满腹经纶的探花郎都免不了俗。”

    “去去去,你们可别瞎说,安邑城谁人不知尚书大人同春陵乡君才是一对。要我说啊,这帖子说不定是看在春陵乡君面上递的呢,乡君与薛二娘素来交好,这薛二娘又是薛四娘的姐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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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细细,柳斜斜,雾气漫着烟缕,日光偏西,湖堤每逢阳春三月,外围难免沾染青苔三四点,好在中央仍旧碧波荡漾、波光粼粼。

    李府内院,墙头红杏在料峭凄寒中摇曳生姿,颜色很暗,茂密得好像要倾斜下夹。嫩红晴晓,草木蔓发,春山可望,难怪时人道,“春到人间草木先知”。

    薛姝和秦檀一左一右并排行着,中间隔着不大不小的距离。屐履压上铺得细细密密的鹅软石,许是主人步调轻盈,一路上安静得针落可闻。

    明明他们如今既非君臣,也非母子,薛姝还是没来由地忐忑,这会儿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起身侧的人,挺拔匀停的身影逆光而立,衬得綪茷红裳也正经起来,他目不斜视,没分半个眼神给周遭。

    看得入神,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须臾的功夫,薛姝竟落下他一大截,此刻盯着他的后脑勺,有些许的心不在焉。倏地,一道寒光不偏不倚地射过来,懒懒地掀起眼眸,薛姝回望过去,只见一只弓着背的黑猫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双目圆瞪,眼神犀利。

    她素来怕猫,尤其是眼泛幽绿的黑猫,当下不禁缩了缩脖子,薛姝牙关紧咬,全身战栗,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尾巴大幅度且用力地摇摆着,黑猫俯身匍匐,两只耳朵向后伸展,似要飞起,就在薛姝思考自己该往哪处跑时。电光火石间,黑猫已经朝她扑来,气势汹汹,薛姝本就害怕得紧,受此惊吓后,左脚绊上右脚,朝一侧直直摔去。

    身后传来阵阵响动,秦檀莆一回头,撞见的便是这般场景。

    庭芜绿的裙袍沾上湿软的尘泥,少女脸色惨白,惊魂未定,活似坠亡的堇云蝶,然黑猫似乎还不想放过她,伸出利爪,在其手上抓出几道划痕,细密的血珠顿时争先恐后地跑出来。

    腿脚往往比大脑快,来不及多想,秦檀一个箭步,来至薛姝面前,半蹲下身,难得地柔了语气,“四娘子,你可有事?”

    薛姝摇了摇头,还没缓过神来,双目空洞。

    秦檀瞧她紧盯着黑猫,整个人仍处于戒备状态,手腕翻转欲震慑住身旁的黑猫,然这猫是个极通灵性的主,见状火速逃向花圃丛,不一会儿就没影了。薛姝见状,紧绷着的身子慢慢松懈下来。

    感受到身旁小人气息都顺畅不少,秦檀内心腹诽,她原来这般怕猫,看来狸奴是不能送了的。

    百转千回间,秦檀缓缓伸出手,虚搭在薛姝下方,方便她借力。薛姝见状,犹豫一二,还是搭了上去,正准备起身,脚踝处传来一阵一阵剧痛,紧咬着下唇,还是没忍住出声,“嘶,好痛。”

    秦檀闻言,心不由地一紧,本欲查看她伤势如何,然思及男女授受不亲,只得默默收回了手,和声问道,“哪里痛?可还能走?”

    嘴唇发白,小脸皱巴得似吃了苦瓜,倒吸了口凉气,薛姝低喃道,“我好像伤着脚腕了,眼下怕是不便行走,能否劳烦殿下知会我的贴身侍女阿熙一声。”

    若换做前世,自己早该跟秦檀拿乔,要他背着她去找大夫了,然今时不同往日,她拿不准若没了沈氏女少君的名号,他还会不会宠着她的小性子。

    明明他还是相同的容貌气质,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变了不少呢,薛姝发着呆,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拦腰抱起了。

    许是第一次抱人,秦檀动作略显生疏,不动声色地调整着姿势,不想让怀中人儿有任何不适。薛姝错愕地看着秦檀,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恰好能同他平视。秦檀潋滟的桃花眼半明半灭,翻涌酝酿着她辨不明的情绪。

    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绯红不禁爬上脖子根,薛姝嗫嚅着开口,“殿下不必如此,我可以在这慢慢等的。”

    只看了她一眼,秦檀便收回了目光,眼前这幕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薄唇紧抿,步调不似往日从容淡定,他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你一人在此,若是再遇上那黑猫,怕是又要吓得半死。且地上潮湿,寒气入体,不利于伤势好转。”

    薛姝闻言,果然安分不少,感受到她瑟缩着的身子,秦檀默默加重力道,将其抱紧。许是被怀里小娘的温度感染,秦檀觉得自身的温度也不断攀升,一下一下,似要抽枝发芽般。

    周遭杏花密密匝匝地开着,倾盖漫天,搅乱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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