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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璧素绸,宽大而平稳的马车内,铺着厚厚的鹿皮绒毯,微风轻轻拂过车帘,吹散氤氲升腾的茶香。

    即便乘坐马车,李府至薛府的路程也不短,许是因为两人俱沉默着,四周显得封闭又狭窄,就连彼此的呼吸声,似乎也是小心翼翼的。

    “岐王殿下为何会有多余的呈帖?”“你可认识此物?”似要争个输赢般,两声询问俱不相让,竟是同时落地。

    又是一阵诡异而默契的静谧,秦檀默默收回了手里的耳坠,率先打破了尴尬,“四娘子,还是由你先说吧。”

    薛姝客套了一番,然见他已阖上双眼,闭目养神,似不愿就这个话题与她过多争论,遂缓缓道,“臣女近日只收到李府独份请帖,且是祖母亲手交付的,因此其实没有拿错一说。故薛姝想殿下手里应有两份李府呈帖,只臣女有一事不解,殿下平日与李大人也不甚亲近,您为何会有多余的呈帖?”

    她的声音很好听,清婉柔和,如沐春风,秦檀静静听着,却是答非所问,“看起来四娘子很关心我。”

    “只是不知是出于何种关系的关心,倘若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关心,实乃本王荣幸。”

    没曾想等半天就等来这个,然始作俑者面色丝毫不改,仿佛方才只是在问“早膳用的什么”。脸泛红晕,薛姝一时间又急又羞,“殿下你……”

    他现在怎么连装都不装了,放浪形骸,没脸没皮,好生无耻!

    再逗下去,她合该恼了,秦檀唇角微勾,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他轻描淡写道,“给你的那张是刘子令的,他身染恶疾来不了了。”

    此时“身染恶疾”的刘子令若在场,定要骂他一句,秦檀你个杀千刀的,眼里只有小女娘,兄弟情都让狗给吃了。

    刘子令和秦檀本来一同赴宴,千里雪骓行至李府门口时,好巧不巧撞见孤立无援的小女娘,岐王殿下登时大义灭亲,二话不说夺过他手里的呈帖,英雄救美也就罢了,居然还要他独自打道回府。任谁看了不说一句,秦檀你好生重色亲友!

    这个刘子令应就是先前跟在他身旁的青衣男子,薛姝点了点头,碰到他脑子好似永远也转不过弯,因为下一秒,薛姝听到自己如是问,“那你和他关系很好嘛?”

    话一出口,她才发觉自己僭越了,刚想赔罪,只听得低沉清冽的嗓音缓缓落下,泠泠切切,砸上玉石,也砸上她的心尖,“嗯,自从母妃得了癔症,便鲜少有人同本王来往,直到汝南王送子令入宫,本王才有了所谓的朋友。”

    顿了顿,他再次开口,“子令之于本王,怕是较手足还要珍贵。”

    前世秦檀即便登临帝位,仍是孤家寡人一个,她从未听闻他有什么挚交好友,刘子令其人她更是首次听闻。

    他说母妃得了癔症是怎么回事?启帝宁肯自己中毒,也不舍得心上人有丝毫的损伤,所以即便是在财狼虎豹成堆的后宫,陈美人仍旧健康顺遂,甚至是颇为快乐的。只是姑姑死后,启帝以为万事大吉,一时不察竟让沈氏族人埋伏进宫,绞死了陈美人。

    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薛姝若有所思,还想再问些事情,然马车已缓缓停下,亟待他们下车。

    她小心翼翼地掀起车帘一角,梭巡着阿熙的身影。这毕竟是广平侯府,总不能还让他抱自己进去吧。

    然在触及外面光景时,薛姝傻了眼,雅致清幽的府门敞开着,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尚能望见两侧石阶回廊,十几株光秃秃的梧桐树,深沉而简练,几丛铃兰,这哪是广平侯府。

    错愕地回头,薛姝恰巧对上秦檀潋滟生光的眼眸,他此刻似笑非笑,颇有些勾人的意味。

    更过分的是,他已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旁,清冽的兰若香慢慢充斥着她发梢,眉心,直至全身,秦檀语带蛊惑,“送佛送到西的道理,本王还是明白的。四娘子腿脚不便,本王自然得出力。你是想本王像方才那般抱着你,还是换种方式。”

    “比如说,四娘子不介意的话,本王可以蹲下来,背你。”说这句话时,他面容镇静,多了几分正色。

    他头上的玉冠,珺璟晔晔,薛姝盯着,不由地恍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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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京城,皇宫巍峨森严,即便灵活如飞鸟都挣脱不出。

    御花园内,和煦柔光普照大地,启帝正同瑨王秦少政下着棋,两人褪去君臣的顾忌后,专注地研究着棋盘,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由小黄门领着进入御花园,秦檀一抬眸,瞧见的便是这幅光景,踏步上前,他拱手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三哥。”

    秦少政不紧不慢地落下手中白子,随后冲秦檀微微一笑,点头问好致意。

    注意力仍在面前焦灼的棋盘上,启帝凝眉半晌,而后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好,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少政你如今的棋艺,朕是自愧不如啊。看来朕也是时候该放手,让你们年轻人大展身手了。”

    顿了顿,他随意地扫了秦檀一眼,淡淡道,“嗯,起来吧,可是军饷之事有线索了?”

    秦檀起身,微微颔首,神色淡漠,“嗯,儿臣前日寻回遗失的军饷,今早已交予户部程尚书。”

    启帝闻言,老练锐利的眼眸倏地一亮,“什么,你不仅找到还交给卓颐了?好,好,这事办得漂亮。。”鹰眸一转,他探究味十足,“那你可查出是何人主使?”

    秦檀眉目微敛,眼角余光悄无声息地打量起秦少政,只见其下意识收紧了衣角,收回视线,他摇了摇道,“儿臣虽拼死追杀,然还是晚了一步,嫌犯咬舌自尽了。”

    秦少政闻言,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去,轻轻摩挲过裾袍,淡淡笑道,“军饷找回已属不易,多亏七弟运筹帷幄,此番才能有惊无险,父皇你可要好好奖赏他啊。”

    启帝点了点头,一改脸上的憾色,盯着秦檀望了半晌,方缓缓开口,“少政所言不虚,你辛苦了,说说看,想要何赏赐?”

    瞧着启帝眼里的喜色,秦檀倏地跪地行礼,嗓音低沉却是掷地有声,“儿臣想见母妃一面。”

    秦檀生母沈海棠,扬州沈氏三房嫡女,及笄不久,便嫁入东宫,始作太子侧妃。翌年,启帝登基,封沈海棠为昭贵妃,宠冠六宫,一时风光无限。然盛极必衰,随着沈柽入宫封后,大皇子夭折,接二连三的打击下,沈海棠一病不起,在诞下七皇子秦檀后,害了癔症,神志不清。

    年少情深终究免不了相看两厌,在沈海棠三番五次加害后妃后,启帝终是将其打入了冷宫,并下旨任何人不得探望。母子一体,母固然能凭子贵,然子却也可受母牵连。自此,宫中上下皆知七皇子秦檀母疯父厌,卑微无倚,人尽可欺。

    几乎就在秦檀话落的瞬间,在场众人纷纷侧目,打量起启帝的神色,毕竟在这深宫中,因疯被废的昭贵妃是个不可提及的禁忌。

    启帝面容严峻,眉心微皱,半眯起双眼,似在思考他口中的母妃是何人。

    秦檀适时抬眸,与他对望,两人僵持不下。过了良久,启帝才移开目光,沉声开口,“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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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红宫,院内荒凉,窗棂半朽,几株古树耸立云端,遮天蔽日,树下荒草萋萋,交叠盘缠的藤蔓四处横生,萧瑟寂冷。

    望着坐在窗边摇着拨浪鼓,哼着歌谣的女人,披头散发,脸上似还带有泥泞。本来通透水灵的眼眸失去光泽,只剩下浑浊迟钝。

    秦檀心口一涩,缓缓上前,替她擦去脸上脏污,“母妃,檀儿来了。”

    然沈海棠见状,却是吓了一跳,猛地甩开秦檀的手,“滚开,你滚开,别想抢我的檀儿。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要不然你今日休想带走檀儿。”

    言罢,她跑出老远,撞到矮几,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檀儿别怕,檀儿别怕,母妃在这,决不让任何人抢了你去。”

    许是年头久远,上好的和田玉佩经此一役,顷刻碎成两瓣。

    小步上前,秦檀弯下腰,将碎玉小心翼翼地包进手帕里,仿佛在装什么奇世珍宝。而后上前扶起沈海棠,轻拍了拍她的背,好生安抚道,“檀儿在这呢,檀儿在这陪着你,不走了。母妃不怕,我们不怕……檀儿将坏人赶走了,不会让人欺负你了。”

    “你是檀儿……你是檀儿?”沈海棠低低呢喃着,掀起眼眸,她伸出双手,轻抚上秦檀的面颊,细细描摹了一圈,“不可能,不……你根本不是檀儿。”

    “呜呜呜……我可怜的檀儿,我可怜的孩子啊……”

    约莫折腾了一个时辰,秦檀才将沈海棠哄入睡,轻柔地替她盖好被子,确认她无虞后,他才起身出门,唤来值班宫人问候,“贵妃娘娘病情又加重了吗?”

    值班宫人接过秦檀递来的金锭,谄媚道,“没有啊,殿下您放心,我们都按照您的吩咐,好生伺候着贵妃娘娘呢。依奴才看来,贵妃娘娘病情不仅没加重,反倒有几分转醒的趋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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