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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天幕沉沉,月华如水,繁星点点高挂苍穹。

    春华堂内,薛姝坐在梨木椅上,神色恹恹,她漫不经心地拎起茶壶,往杯内缓缓倒水,边盯着首饰盒上的荷叶流苏耳坠。

    不自觉出了神,茶水渗出杯外,流淌下地,薛姝也不曾发现。

    “娘子你想什么呢?水都满出来了都不知道。”春桃顿了顿,讶异出声,“欸,四娘子,你居然还留着这个耳坠呢?”

    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词,薛姝凤眸倏地一亮,喜形于色,激动道,“这是何意?春桃你莫非认识这个耳坠吗?”

    拿起绢布,春桃缓缓擦去桌上的水渍,闻言一愣,她还以为四娘子发现了呢,怎么瞧这意思,她并不清楚其中曲折。摸了摸脑袋,她小声道,“秋棠先前仗着娘子耳根子软,好说话,动辄就偷换你的首饰,这荷叶流苏耳坠便是她的。娘子你仔细瞧瞧,就能发现,这耳坠品质是否属下乘。”

    薛姝了然地点点头,默默将耳坠收回了荷包,陷入沉思。

    午后,秦檀背她去穆府,包扎被黑猫抓破的划痕。回程路上,他拿出这枚荷叶流苏耳坠,道是她掉在花丛中的,她才知晓这耳坠背后蕴藏的种种。

    两年前,东胡公主贺兰燕入宫,凭借出色的外貌和解语花般的心性,盛宠不断。然贺兰燕心中有一痛,那便是她入宫以来,从未被诊断出过喜脉。

    许是日夜求的送子观音终于显灵了,三个月前,贺兰燕怀孕了,然而还没等她从大喜中回过神来,就流产了,郁郁寡欢至今。他们本以为是意外,却在绯云宫目睹行为鬼祟的婢女埋葬麝香的香灰。

    秦檀受兄弟之托彻查此事,一路顺藤摸瓜查至薛府,直到在她身上发现了这枚耳坠,并蒂荷叶流苏,与婢女佩戴的玉镯上的图纹完全相同。自此,线索断了。

    这位燕昭仪贺兰燕,薛姝有印象,只是此人的命运轨迹与前世截然不同,她知道那么多,不仅毫无帮助,反倒鸡肋得紧。

    前世,贺兰燕是东胡最受宠的昌宁公主,东胡式微,亟与大禾缔结两姓之好,然东胡圣上只有两女,一位早早便嫁作人妇,待字闺中的只有小女儿贺兰燕。东胡圣上对贺兰燕的宠爱,是宁肯亡国也不愿葬送她的幸福,是故和亲人选成了问题。

    没曾想贺兰燕心怀大义,自愿和亲,只护送她的车队在前往大禾途中,遭遇悍匪,贺兰燕香消玉损了。东胡圣上怒发冲冠,倾举国之兵,向大禾发起战争。虽然最后大禾获胜,但连年征战使得民不聊生,经济颓败。

    现下知道耳坠是秋棠所有,薛姝仍是一头雾水,秋棠背后的人是薛婉盈,薛婉盈断然没有加害贺兰燕的理由,然即便是薛夫人赵芳华,无冤无仇的缘何要大费周章地谋害后宫嫔妃呢?

    敛了敛心神,薛姝决定先去会会秋棠,再做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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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房内,四壁空空,墙面划痕密布,斑驳不堪,脚下灰尘堆积,每走一步,都能带起飞扬的细碎尘埃。此刻潮湿味与腐烂气夹杂,令人作呕。

    自“毁秋害主”一事东窗事发后,薛婉盈被罚跪为期一周的祠堂,秋棠则是杖责五十后,进了柴房,关押至现在。薛宗正原是想将她发卖了,然近来朝中事务繁忙,便一直没来得及。

    双眼紧闭,如花似玉的面旁被冻得皴裂,秋棠蜷缩在柴房一角,似乎睡着也惴惴不安。薛姝慢慢朝她靠近,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醒后,沉声问道,“明人不说暗话,这耳坠是谁予你的。”

    下颌传来镇痛,秋棠本就睡得不深,蓦地看到薛姝无限放大的面容,她不由地吓了一跳,继而看向手边的耳坠,沉吟片刻后,才颤着嗓子道,“我……我不记得了。”

    薛姝闻言,眉梢一扬,笑意盈盈却不达眼底,让人不寒而栗,“是吗?既然这样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前些日子去转塘巷淘了一副拶子,刚好趁此机会,让你体会下什么叫十指连心吧。春桃……”

    秋棠闻言,脸色唰白,挣扎着起身跪倒薛姝脚边,忙不迭道,“好像……好像是夫人赏的。”

    满意地点点头,薛姝凤眸微眯,沉声问道,“庄秋芸,庄嬷嬷你可认识?”

    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讶异,秋棠别过脸,摇了摇头。

    “看来我们秋姑娘的嘴巴不用刑具,当真撬不开呢。”薛姝似笑非笑,松开箍住秋棠下颌的手,甩了甩臂膀,转身接过春桃手中的拶子。

    见状一愣,秋棠拖动整具身子往墙角爬去,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声泪俱下道,“四娘子饶命,四娘子饶命,只那庄嬷嬷奴婢也只是听府内老人说过,并未同其打过交道。”

    “庄嬷嬷原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但趁着夫人怀孕,庄嬷嬷她……她爬上了侯爷的床,夫人知道后本欲将其杖毙,不过后来好像也只是赶了出去。”

    “你还知道什么,继续说。”凤眸冷冷,薛姝扔下拶子,厉声道。

    “有说庄嬷嬷离府后身患绝症的,也有说夫人顾念昔日情分,将其打发进宫服侍自己的亲妹妹赵良人的;还有说侯爷在外地买了处宅子养庄嬷嬷的。众说纷纭,真假难辨。其余的,奴婢真的不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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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珂楼云字层,天字号厢房内。

    梨木雕花圆几上摆着楼内最美味的招牌菜,汤浓味美的五侯鲭,肉质鲜嫩的太牢,甜而不腻的千层蜜枣酥,软糯的脆青豌豆黄。银盏内盛着上好的琼浆玉露,琳琅满宴,顶级享受,比之皇家酒席也不遑多让。

    “王廷尉既然这般不经喝,又何必逞强。”杯内美酒澄澈晶莹,闪闪发光,秦檀漫不经心地拿起桌上的银盏,一饮而尽。

    秦檀话落,王绾蓦地抬头,双颊酡红,虽有几分醉色,但仍据理力争,“岐王殿下,你瞒得了别人,但瞒不过我。你总装作委身于烟花柳巷,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从而更好地刺探情报。我知你有雄才伟略,可堪大任,最要紧的是,你比瑨王多份仁善之心。难道仅仅因为那劳什子的嫡庶、长幼之分,你就要眼睁睁地看着皇位旁落他手,看着百姓流离失所、四海为家吗?”

    王丞相老来得子,对于王绾,恨不得倾囊相授,是故其从小便浸没在诗书礼乐中了。眼下这番话更是说得情真意切,旁人听了,定能转圜心意,可惜对面的人是秦檀。

    往自己杯内缓缓倒了被酒,秦檀撑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王绾,语气窸窣平常,“王廷尉,你醉了。”

    似是被他这副态度气笑了,王绾踉跄着起身,行至秦檀身边,稽首行礼,“袀玄,倘若瑨王登基哀声遍野,哥哥求你,为这天下苍生反一遭!”

    王丞相与启帝自幼相识,凭着这份情谊,启帝选王绾为三皇子伴读,然虽为秦少政伴读,王绾对于秦少政却仅有君臣义,私下里反倒与宫内最不受宠的秦檀交好,两人脾性相同,相识不久便结拜为兄弟。

    “瑾瑜兄,你实在太看得起袀玄了。莫说这天下苍生,便是袀玄自己这条命,怕是都朝不保夕。”秦檀言罢,神色淡漠,径自起身朝门外走去。

    坚实的木门嘎吱作响,望着即将消失的人影,王绾首次失了世家仪态,冲其大喊道,“平民出身却以一敌千,独手可取敌首的方迟琰,代号是赤炎吧。你若当真甘愿一辈子居于人下,缘何派赤炎入朝为将?”

    “秦少政如今领命司隶校尉,通过在河内多县压低商人算缗,抬高农民算赋获取私利。阴沟里还有种种迫害百姓之事,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秦袀玄,莫非你要当一阵子睁眼瞎不成?”

    秦檀脚下微顿,复又步调悠然,决绝离去。

    他们的厢房在最里间,因此秦檀得跨越数间房方能下楼,这厢,他走至转角,恰巧小二上菜,邻间房门敞开,交谈声不时传出,“华筵,你有没有感觉,薛姝…就是广平侯府那位薛四娘近来古怪了不少。”

    “是吗,竟有此事,李兄何出此言?”

    “她从前见着我与旁的女子说话,都会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而今竟全然不在乎了。以往每逢良辰吉日,她便会送自己做的糕点至李府,而今已有月余不曾踏足过李府。这些还不反常吗?”

    “哈哈哈,还真是难得,李兄居然还会因为揣摩不透薛四娘而发愁。莫非你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她了?”

    “怎么可能,华筵你就别打趣我了。像她那样粗鄙市侩、不识大体的女子,我可无福消受。”

    适才迈出的脚收了回来,秦檀望向屋内,只见南阳王世子谢华筵和尚书令李褚林正对坐品茗,相谈甚欢。

    十年前,浮珂楼异军突起,未满期年,便已成为上京炙手可热的酒楼。如今更是得令第一酒楼,后宫嫔妃都不时差遣宫婢来此购买点心。

    然主家十分神秘,传闻她容色倾城,但因大火毁了皮相,是以终日薄纱掩面,又传闻她来自永州,是故唤作萧潇。不过鲜少有人知道,萧潇只是代理,浮珂楼背后真正的主人是秦檀。

    在他的地盘,对他心悦之人出言不逊,李褚林是不是嫌自己活得时间太长了?

    视线一转,扫到了将欲进房送菜的店小二,秦檀招了招手,待他走近后,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

    店小二眸中闪过惊愕,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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