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姝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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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州刺史府,兰台阁内,主卧处水气缭绕,潮润得仿若浸没于江州瀑布。

    木质地板摆着金光闪闪的舆盆,盆子中央,沾着血的绢布堆地有小山那么高,西边缘地则摆着杂乱无章的手术刀、线剪一类。

    剑眉紧紧蹙着,秦檀安静地躺在床榻上,他这会儿没了往日的云淡风轻,额上不时蹿出冷汗。

    流云虽未受伤,但主子毕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的,内心难免煎熬。

    这庸医整整看了一刻钟,却是什么都没瞧出来,反观殿下的脸色愈发难看,再拖下去,谁都不能保证会不会出意外。

    踱完第九个来回的步,流云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王大夫,给句准话,殿下中的到底是何毒?您能解吗?”

    “这,这毒罕见,应该是特调而成的,老夫虽说不上来这毒名字……”王鹏话还未说完,流云已经急火攻心,堪堪抽刀出鞘。

    王鹏见状,双腿一哆嗦,攸地跪到了地上。

    不敢再废话,他简明扼要道,“这症状瞧着像龙涎香。”话毕,他屏息敛声,大气不敢出。

    龙涎香是一等一的媚.药.,传言有清心寡欲之流中毒,其等不愿行男女之实,只肯借助冰山雪水破解这催情香,然下场皆是死。

    殿下这凛冽的性子,劝他同陌生女子.上.床.,这不是自寻死路?他要真这么干,没准第二天祖上三代的坟就要被悉数洗劫了。而且殿下目前这个样子,要想那般解毒,好似也有些困难。

    垂在腰间的手倏地握成了拳,流云垂目,思忖着破局之法,将佩刀慢慢收了回去。

    眼见那柄短刃入鞘,王鹏悬着的心才稍微安定下来,不敢多呆,他起命道,“大人,老夫家中还有妇孺,若没旁的事,能否准许我先行告退。”

    “行,我送你。”那两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流云自知他已尽力,到底没为难他。

    要不然两手抓吧,先腾出水室备好幽凉冰泉,良家子也得找,以备不时之需。没准殿下看到佳人后,身子先有……

    流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正要吩咐下人去施行,后背忽地遭人一拍,他转头看去,只见卫建德局促不安地站着,愁容满面。

    殿下遇刺,他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只道秦刺史得处理上京送来的八百里加急,让宾客们先回去。

    不过卫建德是知晓其中隐情的,如今过来应是关心殿下伤势。

    流云恭声道,“卫老爷,您怎还未回府?放心吧,殿下用完药便歇下了,一切安好。”

    岐王昏迷不醒一事非同小可,倘若传出去,被有心之人知晓,难保不横生枝节。

    思虑片刻,流云还是决定保密,即便对方是殿下以命相护的人。

    “好,那便好。”卫建德长舒一口气道,秦檀是为救他才受伤的,好在没事,要不然他真得愧怍半生。

    流云微微颔首,见他仍站着不动,疑惑道,“卫老爷,您可还有事?”

    “大人,我。”卫建德心神不宁,“实不相瞒,是卫某的孙女和外孙女不见了。”

    饶是刺史府再大,青天白日的,两个大活人怎会不见?流云不禁瞪目结舌。

    愣怔不过六弹指,他回过神来。

    拍了拍卫建德的肩,流云宽慰道,“这样,卫老爷你先别急,我这就差人帮你找。”

    *

    *

    远处白云飘逸千里,目之所及皆澄沏如练;近处山峰青翠峭拔,好似束束蓄势待发的箭簇。

    这厢,秦府后花园内足音跫然,历历可辨。

    前者小巧轻盈,仿若凌波微步;后者飒沓流星,不难想象其人性情之乖张。

    “我说你莫要再跟着我了。”莲步攸地一停,薛姝转身,冲后方喊道。

    从她找人将他放下后,这个劳什子的渝王便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把她当朝廷嫌犯似的。

    眉梢微扬,秦章死乞白赖道,“好啊,我不跟着你也行,你先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笑话,她先前本无意救他,万一这个楞头青‘醒悟’过来后,心生歹念,挟私报复她怎么办?

    丢下一句“懒得理你”,薛姝径直朝前走去。

    秦章来荆州,本是为找寻创作下册话本的灵感。然而时机不对,这几日城内人心惶惶,他连做摊煎饼的商贩都不曾瞧见,更遑论观察他们言行。

    刺史府上的丫鬟、小厮则如守望田间的稻草人般,个个沉闷寡言,顶天了充当他话本里的背景板。今天难得遇上个性格鲜明的势利姑娘,自是不能放过。

    待他好生观察一番,话本中‘背信弃义,刺激男主角成长的负心女’不就有着落了吗。

    这么想着,秦章脚下生风,巴巴地追上薛姝。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薛姝正因寻不到卫絮主仆而苦恼,甫一掀眸,恰巧瞥见仅剩一角的柳色罗裙,那是小梅的裙子。

    凤眸微眯,薛姝提起裙摆,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忽地,似想起什么,她朝身后之人努努下巴,示意他向前。

    三步并作两步走,弹指间,那人行至薛姝身旁。

    不懂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是以这会儿,秦章盯着她的眸子里满是疑惑。

    下一秒,蓊郁的迷濛香气穿透绣帕,朝他的四肢百骸侵袭,“姑娘有何贵干?”尚且卡在喉咙里,秦章只觉浑身发软,倏地朝圆石桌倒去。

    意识飘散之前,只听得‘负心女’悠悠的声线落下,“渝王殿下,臣女多有得罪了。”

    臣女,原是武陵的官宦人家。

    解决完秦章这个累赘,薛姝拍拍纤细素手,左拐右转了好一阵,总算跟上小梅。

    小梅四下张望了片刻,确定没人,才推门进去。

    见她进去后,薛姝才微微仰头,视线绕过宝塔松,向上望去,黑金牌匾上是三个朱砂式样的大字。

    兰台阁,这不是秦檀就寝的地方吗?

    黛眉微蹙,薛姝慢慢靠近木门,小心翼翼地在窗棂上戳了个洞,端详起来。

    只见卫絮端坐在梳妆台前,神情恬然地抽出头上的簪花,霎那间,黑发散落,笼罩了大半个她。

    素手纤珪抚上铜镜,欣赏了会儿镜中女子后,卫絮利索地褪去自己的绢带、褶裥,全身上下只余一件短短的襦。

    瑟缩了下,卫絮轻俏起身,朝床榻走去。

    目光跟随着她的身影,薛姝适才注意到,前世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太子檀正凝固在床上,嘴唇发白,半点生机也无。

    贪婪地瞧了秦檀好一会儿,卫絮转头看向小梅,吩咐道,“你去寻殿下身边管事的吧。记得多寻些人,赶来的人越多越好,最好是将整个刺史府的下人都叫来。”

    如此,岐王殿下不想娶她都不成了。

    遄急地伸出手,卫絮轻轻掀开被褥一角,躺了进去。

    身旁氤氲着若有似无的兰若香,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身着凤冠霞帔嫁给秦檀,府上奴仆唤她一声“王妃娘娘”的场景。

    身上蓦地一凉,卫絮抬眼看去,只见薛姝那张清绝地能渗出水来的面容近在咫尺,她冷冽的目光扫向自己。

    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安感,卫絮佯装镇定道,“你怎么在这?”

    无视她眼底的慌乱,薛姝兀自坐到贵妃椅上,她皮笑肉不笑道,“这话应该姝儿问表姊才对吧。”

    “为了一己私欲,下毒加害皇孙贵胄,是你有九个脑袋够圣上砍,还是你那蠢笨父母不怕株连九族?”

    言罢,薛姝抄起桌上的白茶,毫不犹豫地泼了过去。

    冷得入骨的茶水顺着发丝缓缓滑落,卫絮腾地坐起身,抬手指向薛姝,暴跳如雷。

    “薛姝!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几时加害殿下了?我不过是听闻殿下中了龙涎香,担心他抵挡不住此毒,这才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说着,卫絮挺直了腰板,神色无惧。

    龙涎香,那助涨男欢女爱的床.第之物?

    前世她受族人胁迫,嫁与启帝,补大沈后的缺。

    然启帝有牵肠挂肚之人,秦檀的母妃陈美人。再者,自己不光是他看着长大的表侄女,还是他为秦檀择定的太子妃,他们之间只有父女之情。

    是以入住中宫前,她与启帝有过一次密谈,她只管执掌凤印便好,他们只会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谁料巍峨宫墙也遍布沈氏爪牙,许是他们谈话的内容不胫而走,那晚洞房花烛夜,族人将龙涎香融入合卺酒……

    昔日种种再次浮现,似被人死死掐住脉搏,嘴巴微微开合,却是半个音节也发不出。

    忍下心底的怨怼,她望向秦檀,果见他面容红得殷沉。

    “你瞧他现在这样,像是能行床底之欢吗?”

    收回视线,凤眸扫向卫絮,薛姝一字一句道,“你不了解秦檀,他这人素来没脸没皮。若仅凭家丁撞见你们躺一起,他便肯娶你,那缘何他风流浪荡子之名传遍上京,却不见岐王府有半个女主人?”

    “还有,你不会蠢到觉得你今日所为是救命之恩吧,这只会提醒秦檀他是多么无能,竟被一个小小的商人孙女拿捏。自此他每想起今日,便恨上你一分。”

    盯着卫絮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薛姝威胁道,“你若还存点理智,便赶紧穿好衣裳回去。要不然,我倒蛮有兴致同表姊探讨一二。”

    “岐王中毒之事,全府上下封锁消息,便连五皇子都不知晓,你又是如何知晓?而这般的事无巨细,莫不是……”

    薛姝话还未说完,便被卫絮急急打断,“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怎知殿下一会儿用不到我?反正我是不会走的。”

    言罢,卫絮便要躺回去,后背却忽然吃痛,恢宏的劲道险些叫她滚下床去。

    卫絮错愕回头,对上秦檀冰冷似刀的眸子,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听得他道,

    “薛四娘子说得不错,你若不想死,便滚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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