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荐枕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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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喧嚣,霞光照得御书房内通体雪亮,启帝端坐在明黄色的高台上,和王绾切磋着棋艺。

    这厢,启帝忽而连连叹气,似济州漫天飞舞的柳絮般,洋洋飒飒,止不可止。

    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王绾问道,“陛下可是有何烦心事?”

    “哈哈哈哈,知朕者,惟有瑾瑜也。”启帝大笑出声,“依王卿看,那辜行昭资质如何?”

    前几天,圣上称要破例再录取一贡士,王绾刚好有事禀奏,启帝索性邀了他同道主考。既能参谋一二,又显流程公正。

    不过后来王绾听闻魏式济在打猎时受了重伤,约莫待了一刻钟,便奏请离开了。但那日在御书房,辜行昭的表现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引用了另一份会试样卷的题目考他,(1)“白鹅浮水也需其下有红掌;绿水无泉扰动才能漾清波。请论述郡县财政与生态治理间的关系。”

    而辜行昭表现得淡定从容,回答起来更是似行水流云般顺畅丝滑。

    思及此,王绾缓缓开口,“依瑾瑜愚见,辜公子之才怕是不在我之下,且我察其为人正直,两袖清风,应是个不徇私、不偏颇的性子。若大禾有此人得助,定是大有裨益的。”

    王绾曾连中三元,识人断任的能力自是毋庸置疑,且他评人素来秉持着一一、二是二的原则,既不夸大,也不贬低。是以几朝宦海沉浮后,大大小小的官员大多圆滑世故了不少,惟有王绾谏言中肯,初心不改。

    如今连他都对辜行昭赞不绝口,想来自己的判断并无错处,辜行昭确属三奇真贵之人。只是若当真如此,他没一举夺得会员或许情有可原,但怎么会连贡士都没考中。

    望着启帝深不见底的眼眸,王绾暗示道,“陛下,瑾瑜曾闻父辈说过这样一番话,排除种种答案后,余下的,哪怕最不可能的,也是唯一答案。是以陛下有没有想过,许是主考官出了问题?”

    王绾话音刚落,启帝国字眉便不由地皱了起来,伺候在旁的小太监见状,那是大气也不敢出。

    殿内气氛凝滞期间,小黄门神色匆匆地敲门进来,“陛下,周御史求见。”

    王绾适才的想法其实与启帝不谋而合,在位二十余年,启帝是老了,却不是糊涂了。略微思索后,也觉得是主考官的问题,是以前日派了御史周并枳探查此事。

    眼下周并枳前来,应是有了线索。

    龙颜大悦,启帝欣喜道,“好,快请他进来。”

    眨眼间的功夫,小黄门领了周并枳入内,这厢,后者信步上前,正欲拱手行礼。

    摆了摆了手,启帝免去他那些虚礼,急急道,“朕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启禀陛下,据老臣查到的线索来看,昔日会试所选人才大多是主考官的同乡、同乡人士,其实这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许是此地人杰倍灵。但怪就怪在,金榜上有两名唤为万高澹、万天路的贡士,这二人在乡野中的名声都不太好。”

    “而且,沈家那位出了名不学无术的小公子沈景同也赫然在列。依臣看,这事怕没这么简单。”顿了顿,周并枳神色肃穆。

    王绾闻言也是一怔,今年会试的会员他有耳闻,是永廷侯世子沈宿,他虽不认可沈宿为人处世之道,但不可否认,他毕竟师从大司马沈君文,还是有些真才实学在身的。

    只永廷侯府的小公子沈景同却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主,他并非秦檀那种隐藏实力的不学无术,他是真对史书不感兴趣。且沈景同插科打诨的技艺,活像是与生俱来的。

    秦少政如今已坐上皇储之位,没曾想沈家还是急了,狗急了便会跳墙。近来启帝龙体多有抱恙,也不知道此事沈家又有几分牵扯其中。

    不过怎么样,得先告诉秦檀,他们也是时候行动了。思及此,王绾敛下风淡云轻的眉眼,收了情绪。

    蓦地,“哐当”声起,王绾掀眸瞧去。

    只见启帝随手抄起数本奏折,猛地掷到地上。

    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勃然大怒道,“什么,谁借万向明的胆子,叫他做出此等李代桃僵的事来。还有沈家,手握扬州三十万兵权竟还不知足,朕尚且没断气,他们就敢将手伸到朕的枕边了。”

    “文武一家,岂还了得,他们是真当这天下姓沈不姓秦了不成?”铁青着脸,启帝吩咐道,“来人,传朕旨意,翰林院学士万向明循私偏袒,即刻起押入大牢,另外通知礼部重新举行春闱。”

    鹰眸攸地一缩,他看向王绾,“至于考核流程,交由王廷尉全权负责。”

    王绾默默听着,起身领旨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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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娘子,我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若不信,我当真没办法。”蓄起香炉,薛姝无奈道。

    自那日落水之事后,沈沅一直借着相互研习交流茶道、香道的名义试探她与荀稹的关系。

    穿越时空,灵魂错落之事自是该待百年后,与自己长埋地底的。怕多说多错,薛姝精神前所未有地紧绷着,对沈沅那叫一个避之不及。

    却不曾想这‘兔子见了野狼般’的表现落至沈沅眼里,更像是欲盖弥彰,因此她找薛姝的频率不降反升。

    这厢,沈沅又来了采薇阁寻薛姝。薛姝避无可避,内心烦闷下,只得同她将话摆上明面。

    杏眸一怔,沈沅没想到薛姝这次不再迂回。

    她性子爽快,哑然失笑过后,也不再藏着掖着,“薛娘子料想得不错,我先前确实是有试探你的心思。但我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同你说这个,而是有要紧事相告。事关你的人生幸福,还请薛娘子听我把话说完。”

    “嗯?沈娘子此话是何意?”凤眸攸地一扬,薛姝愕然道。

    “我知四娘子也不愿嫁入东宫,是以刻意藏拙,这几日考核绩效处处落于人后。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所谓的绩效评定可能只是走个流程。太子妃是谁,太子侧妃又是谁,兴许早在你我入宫当日便已拟定好了。”

    对上薛姝不可置信的眼眸,沈沅再次开口,“昨日我在御花园闲逛时,偶然听到太子殿下说要娶你的事。所以是听天由命还是釜底抽薪,你要趁早打算。”

    她与沈沅虽算不上朋友,但到底没有利益冲突,她没必要骗自己。摁了摁眉心,凤眸微闭,薛姝思索起权宜之计。

    似想起什么,薛姝望向沈沅,正色道,“沈娘子为何帮我?”便是再热忱之人,步入深宫后,也是奉行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的。

    无力地笑了声,沈沅兀自坐到一旁的贵妃梳妆台前,盯着镜中云鬓花鬟的少女,微微出了神。

    从二十一世纪穿至大禾不过短短数月,她竟已觉得过去了大半辈子,说到底,不过天上人间一场。

    好半晌,沈沅适才缓缓开口,“因为我是沈氏女,沈氏女从出生起便是戴着镣铐跳舞的存在。我自知再无出宫的可能,但薛娘子你不是,你还有五光十色的将来。被困在这狭小天地做着金丝雀,实是叫人于心不忍。”

    “而且我也有私心,没准你出宫后还会因着机缘巧合碰上荀稹,届时…若是成就一段佳缘,薛娘子请一定记得给我递呈帖,叫我讨个新人的好彩头。”

    沈沅后席话说得含含糊糊,薛姝没听太懂,颇有些云里雾里。

    但有一幕薛姝看得分外明白,她瞧着三两滴晶莹的泪花从沈沅桃红色的双颊上淌落,悄无声息地,却是雁过有痕。

    信步走至沈沅身边,薛姝打开抽奁,从中取出一支红珍珠嵌玛瑙金凤步摇,而后不紧不慢地簪到了沈沅头上。

    这支金凤步摇本是圣上赏给乐嘉长公主的,而后又被长公主转送给她。风移影动间,步摇环佩叮当响个不停,衬得沈沅白净的小脸愈发珠光宝气。

    又替她画了个花钿,薛姝和声道,“沈娘子先前说的倾心之人便是荀稹吧。只是亲手将心上人推到别的女子身边,你不后悔?”

    她前世也做过这等子事,看着族人借着自己的权势,将一个有一个沈氏女送上秦檀床榻,只有薛姝自己知道,这到底有多痛。

    是以这会儿,对于沈沅的答案,薛姝十分好奇。

    “不后悔,我只要看着他幸福就好。”杏眸未闪,沈沅斩钉截铁道。

    如此决心,倒似像要从九霄层云往下坠一般,若是荀稹也喜欢她,她不介意帮沈沅一把,毕竟上辈子她欠荀稹的,本就还不清。

    眼睫颤了颤,薛姝红唇轻启道,“既如此,能否恳请沈娘子陪我一同演出戏?”

    话落,她附上沈沅耳盼,小声低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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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冷凝凝的月光照得地上碧青,一汪一汪迷糊的雾气裹挟着中宫,推推挤挤,潮气弥漫。

    殿内繁盛的丛柏间有春虫小声叫唤着,怔仲不宁的,听不真切。

    处理完繁琐的公务,秦檀推开凤寰阁的门,正准备就寝,忽地闻见一阵极淡的香味,那是他房内从未有过的茉莉花的清香。

    剑眉不由地一拧,他打量起周遭。

    屋内未点灯,十分幽暗,但不妨碍秦檀查出异样。此刻,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定向床榻,那微微拱起的一团,赫然昭示着内里躺着个人。

    倦意顷刻间散尽,秦檀快步上前,一把掀开被子,褥子内的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寒意打起颤来。

    “你怎么会在本王的床上?”双眸迸出冷光,他道。

    女子缓缓坐起身,颔首低眉,“薛姝想要活命,只有殿下能帮我,求殿下垂怜。”

    秦檀闻言一愣,借着冷冷沉沉的月光,终看清楚了女子的面容,妍姿艳质,确是薛姝。

    眉眼缓和了些,他低低道,“你这是?”

    对上秦檀深不可测的瞳孔,薛姝心底锣鼓喧天。

    薛姝今夜是来自荐枕席的,一是为她和沈沅的计划后续能够方便展开,二则是为了废除那荒唐的秦沈婚约。

    秦檀看着冷心冷情,实则重情重义,若是他与她当真生了情愫,日后必会立她为后,如此便也能破除沈氏一家独大的局面。

    但他这般聪明的人,如今竟瞧不出她意欲何为吗?是真的不懂,还是装傻充愣?薛姝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

    嘴唇紧紧抿着,薛姝开口,“臣女想当岐王妃。”

    言罢,她伸手褪去自己的月白披肩,须臾的功夫,雪肤香肩露出大半。

    饶是清冷自持如秦檀,面对眼前明晃晃的冲击,还是忍不住气血上涌,大脑宕机了片刻。

    待秦檀彻底回过神来时,薛姝已经抱上了他的腰肢,紧紧缠缠,她身上的茉莉香和他的兰若香交织在一起,似云端里厮杀般,谁也不让谁,定要分出个尊卑贵贱来。

    “殿下不愿帮姝儿吗?”

    “本王会帮你的……薛四娘子,你不至于行至此步。”

    薛姝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帮她脱困,帮她逃过选妃罢了。这辈子的秦檀,不再是绣女陈娘的儿子,他是昭贵妃之子,他身上流淌的也是沈氏的血。

    如今的他也不心悦于自己,不会娶她,更没必要为了她毁坏沈氏的大好前程。

    百转千回间,薛姝有了决断。她眼一闭、心一横,芊芊玉手攸地探至秦檀身下……

    “可是姝儿心悦殿下已久,非君不嫁。”

    微凉的触感攀上秦檀神经,酥麻感席卷全身。与此同时,耳畔回响起软玉温香的深情告白,又叫他好一阵恍惚。

    攸地推开薛姝,深呼吸一口气后,秦檀缓步走向北边,将她掉落在地的披肩捡起来,后重新罩住她。

    望向他渐渐清明的眼底,薛姝嘴角微僵,“若殿下对姝儿没有半点情谊,为何三番五次于水深火热中救我而出?又为何频发醋意?难不成这些全是我在自作多情吗?”

    薛姝言罢,凤眸黯淡下去几分。

    终归于心不忍,秦檀移开目光,喉结微动,

    “不是,只是你且再等一等,我会娶你的。只是我想备全三书六礼后,八抬大轿地迎你入门,而不是像今晚……今晚这样草草了事,我…不想委屈你。”

    “时候不早了,你应该也累了,赶快歇息吧,我去小室睡,有什么事唤我便好。”

    秦檀说着,也不待薛姝回答,匆匆推门而出。

    望着他转瞬即逝的身影,薛姝又好气又好笑,谁能想到向来从容不怕的秦檀有一天也会落荒而逃呢?

    搂了搂披肩,薛姝缓步回到床榻,合衣而睡,这一夜睡得极为安稳。然印记向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小室那位,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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