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宁安市,2001年冬。

    冬日天短,又受寒潮影响,下午气温骤降。学生们都猫回寝室活动,戏剧学院的男三宿舍楼里热烘烘的,空气里飘着方便面味儿。

    周朗睿奉班主任命,给师弟他们班排话剧。今天结束得早,他哼着小曲儿往东教学楼走,去给这次汇演用的道具再补一遍漆。

    八点刚过,阶梯广场只有寥寥数人。夜晚的北风更加发狂,又冷又硬。嗖嗖的刮起来,甩刀片儿似的吹得人都快傻了。周朗睿把厚重的军大衣使劲儿往上拽了拽,毛衣领裹住脑袋,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鬼天气也太冷了!比他家乡东北还冷!

    周朗睿东瞅瞅西望望逛到教学楼前。昏黄的路灯下,影子被拉得老长。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张开手脚摆出个蛤麻的造型,“棍儿呱——!”吐出一团白气,蛤吗成精了。

    “蛤嘛精”一抬头,看见路边的两棵树间系着一条横幅。横幅上面八个大字,“沉着冷静,考出水平”。

    铿锵有力的宣言是考前冲锋的号角。

    周朗睿心说,是快期末考试了。不过这跟即将毕业的自己也没多大关系。他晃悠进教学楼,手里的半桶油漆也跟着一摇一晃,像在提醒什么。他定住了脚,思索片刻,又转身出去了。

    他回到那条横幅前,仰头琢磨着那句标语,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白漆,嘿嘿直笑。

    转圈儿巡视一遍,半个人影儿也没有。他上前半步,稳稳扎了个马步,拿出漆桶里的刷子,一撇一捺,颜筋柳骨。

    书毕,他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点了点头,搓搓手一溜烟儿跑进了教学楼。

    补完漆回寝室的路上,周朗睿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他抄起手猫腰走到那人身后,上去朝着大腿就来了一脚。

    言忆深“啊”的一声惊呼,差点被绊倒。定住神儿见是周朗睿,也不生气,问他,“你咋这么晚才回来?”

    “怎么!怎么!”周朗睿朝着他又补了两脚,“别总‘咋咋’的,小心你拍戏的时候改不回来了。”

    言忆深是他小两级的师弟,这几天在小品里演一个山匪,一时有点儿入戏。

    “你身上什么味儿?”他凑进闻了闻。

    “给道具刷漆来着。”周朗睿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耳朵埋怨道,“天这么冷你在楼下站着干什么,练气功啊?”

    “给歌儿打电话,她要期末考试了。”

    “就在寝室打呗,又不是什么悄悄话。”

    “明天期末考试,都在背题呢。”言忆深说着,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寝室。

    周朗睿也跟着望过去,“哦,对。明天你们考试。”他拍拍言忆深肩膀,一副托大拿乔的口气,“考什么?用不用师哥给你帮帮忙?”

    言忆深笑道,“不用。”

    周朗睿埋怨他,“你呀,和小景一个脾气,也不知道跟谁较劲,考完以后也用不上,卖那力气干什么!”

    言忆深心里有些发堵,勉强笑道,“你别管了,忙你的去吧。”

    也许是出自好学生的自觉,也许是在跟自己较劲儿。总之,这是他放在心中一隅不愿触碰的遗憾。这种事情,周朗睿不会明白。

    言忆深和薄景良都是童星,自幼相识。后来双双考进宁安市的省重点高中,博雅中学高中部。

    两人都是理科尖子,成绩常年位居年级前三。言忆深当年考试,一次斩获五门单科状元,打破学校记录。学校的公告栏里常年都是二人的照片,一半是他俩得各科状元的照片,一半是他们参加校内外活动获奖的照片。两个学校里冠绝一时的风云人物,高中读得那叫一个风光无限。

    哪知造化弄人,他们俩个因为家庭变故。一个半路调头去考戏剧学院。一个高三差点失学,最后靠人接济上了大学,边拍戏边读书。

    周朗睿无法理解的“拧巴”,在言忆深和薄景良心里是“不干”的替代品。他们是在跟自己较劲,舍不得忘记,曾经那个刻苦努力骄傲的自己。那个对未来自信笃定,枕着胳膊趴在课桌上望着蔚蓝天空做梦的少年。

    “嘿!”周朗睿拍了下失神的言忆深,“怎么了?”

    “没事儿,我考完试马上就进组了,你帮我看着点儿歌儿。”

    “这还用你交待。”周朗睿看着他,认真说道,“小深,你生下来就是个演戏的料,老天爷赏饭吃,千万要珍惜!”周朗睿天生反骨,侠肝义胆,热血心肠。让他佩服的人不多,言忆深算一个。

    言忆深心中感动,笑着点点头。他幼年出道,前几年一部戏火遍街头巷尾,算是一夜成名。许多人都夸他“有天赋”,其实他心里也说不清有多热爱这行。努力认真到近乎苛刻的去完成一次又一次演艺工作,只是不敢让自己松懈。

    “你毕业大戏准备的怎么样了?”

    “那叫一个相当顺利!”周朗睿十分自信。接着说道,“有日子没见着歌儿了,考完试我请你们吃大餐。”

    “行!”言忆深爽快答应。

    周朗睿于他胜似亲人,时不时他们几个弟弟妹妹就要占朗睿哥一顿便宜。哥儿几个心照不宣,都明白,“越占关系越近,占到的都是真情”这个道理。

    “小景是不是也考试?就明天得了。你在哪个考场?我去找你,考完一起吃饭。”

    “看看啊,”言忆深拿出手机,看了眼同学发给他的“考场安排”短信,“明天上午......东教......201。”

    “东教?!”周朗睿精神一振,双眼烁烁放光,就说巧不巧!他用力憋着笑,点头道,“东教好,东教风水特别好,明天好好发挥!考前记得如厕!”

    言忆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发什么神经!”

    周朗睿眉开眼笑的看着他,“撤了!祝你考得开心!”说完哼着小曲儿一溜烟儿跑了。

    ……

    此时的博雅高中距离放学还剩几分钟。教室里乱哄哄的,身未动,心已远。

    坐在窗边头排的言歌把身子藏在窗帘里,在同桌林令晚的掩护下偷偷讲着电话。在小灵通刚刚普及的班级里,言歌是为数不多拥有手机的人,而且还是诺基亚最新款拥有透明外壳的“3310”。

    一阵铃响,教室里嘈杂声瞬间上扬,直到沸腾起来。

    林令晚边收拾桌面边问她,“你哥呀?”

    班级里知道她哥是明星言忆深的,只有班主任林哥和闺蜜林令晚。

    言歌刚挂断电话,脸上笑意未散。她对林令晚点点头,眼里的幸福快要溢出来了。

    “你哥对你可真好,天天给你打电话。”每天一个电话,是兄妹之间保持多年的习惯。

    “我哥说,期末考完试让我去他剧组玩儿,你去不去?”言歌凑到林令晚耳边,压低声音兴奋的说。

    “真的?”林令晚亮晶晶的杏核眼睁得溜圆,疯狂点头道,“去啊,去啊!我真的可以去吗?”

    自从知道言歌是言忆深的妹妹,林令晚就缠着她要听娱乐圈内幕。可惜言歌知道的也不多,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她哥几面,见着了言忆深也不会跟她说这些事。一般都是周朗睿逗她玩儿的时候顺嘴胡说一些,真的假的都有。反正娱乐圈的事虚虚实实,做戏久了自己都会信以为真。只是可怜了言歌,大好青春少了许多追星女孩做梦的机会。不过她也追过几个偶像,最后都因为周朗睿的原因滤镜碎了一地,追星路上少了很多心动与激情。

    “当然可以。我哥说太久没见到我,想我了。算他良心发现!”言歌说完把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书包。

    林令晚双手攥住言歌的胳膊,“天啊,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见明星!怎么办,我现在就开始紧张了!你摸摸我心脏,怦怦怦直跳!”

    “不跳你就挂掉了!”言歌笑道。她埋头在书包里翻东西,仓鼠刨食一样,边翻边说,“怕什么,他又不吃小孩儿。我哥就是你哥,你就拿他当哥哥,一个普通人。”

    “你哥太帅了,让他当普通人太难为他了!”林令晚看着动作有点滑稽的言歌。

    “我哥听到这话得开心死了。”说着,言歌举着两本没拆封的当期杂志,一手一本让她选,“《昕薇》和《当代歌坛》,你看哪个?中午你去广播站了,我可是忍了一下午没拆开。快表扬我!”言歌开心的看着她。

    “如果你是个男的,我一定嫁给你!”

    “下辈子你带着这信物来找我。”言歌把手腕上的发圈取下来递给林令晚。学校不让佩戴首饰,女生们喜欢用发圈代替手链做装饰。

    “行,一言为定。”林令晚接过来套在手腕上,拄着下巴看着她,“不过咱们今生今世可以做好姐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言歌怔住,眼里带着几分迟疑,好像没听清林令晚说了什么。

    “真的吗?”言歌楞楞的看着她。

    “当然呀!”林令晚笑问,“你怎么了?”

    言歌轻轻喘息一下,伸出小拇指,小声说,“拉钩,一言为定!”

    林令晚的小拇指勾住她的手指,开心的说,“一言为定!盖章!”说完把大拇指和言歌的按在一起。

    林令晚的手长得很好看,白皙纤长,光洁如玉。这还是言歌第一次仔细去看一个女孩子的手。在这之前,除了必须的交流,她从不和别人有任何眼神上的触碰,更别说去仔细打量一个人的细节。

    言歌没有朋友。小学的时候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后来这个同学转学去了外地,她们就断了联系。家里因为爸爸的病压得喘不过气,哥哥拍戏赚钱,妈妈要照顾病人,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除了吃家里的粮,什么忙也帮不上。

    生性胆小又敏感的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没有人要求她这么做,但是她会把自己的需求压缩到最低,低到恨不得自己能够隐身,她不想给家里添一丁点儿麻烦。

    就这样,她时常脏兮兮的去上学。妈妈在医院守夜陪护,她第二天的午饭就是一杯开水泡米饭。交不出晚课的补课费,在学校遭到同学的欺凌。这些她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而她的沉默,换来的是欺负她的人更加肆无忌惮。

    梦魇般的日子,她一个人在恐怖的暗夜里苦挨。永远低着头,不敢看人,见不到光,躲躲闪闪。林令晚的一句“姐妹”,是她哪敢企及的奢望。

    这是她的秘密。高中报道的第一天,她装扮一新,成为活泼开朗的富家女。在心里把曾经的一切挖了个坑深深的埋了,只是猝不及防的时候,会有风吹进来,在心中卷起漫天黄沙。沙砾刮得她心生疼,刮得她鼻腔酸楚。

    “哇!这期有王力宏!”林令晚一声惊呼,打断了言歌的思绪。

    林令晚翻着《当代歌坛》找到王力宏的演唱会专访。“《力宏你变了》!太帅了!”她念着标题,看得眼珠子都快掉进去。

    言歌看着她这副花痴相,无奈道,“林小晚你矜持一点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林令晚置若罔闻。

    班级里的人基本散尽了,言歌托着下巴等着林令晚尽兴。坐在后面的白慷培经过林令晚身边,按了了一下她的脑袋,“林嬷嬷,拜拜!”

    “小白兔你有病啊!”林令晚抬起头大声喊。

    白慷培和林令晚是初中同学,都是从博雅初中部考上来的。

    言歌不解的问,“小白兔为啥总叫你林嬷嬷?”

    “因为我拿针扎过他!”林令晚忿恨的说。

    “啊?”言歌睁大眼睛。

    林令晚“嗯”了一声,继续钻研她力宏哥哥的专访。

    想来也就是幼稚时期结下的恩怨,胳膊过界林令晚拿圆规扎他之类。言歌也没再多问,催促她说,“走了,一会儿锁大门了。明天再在这八卦知识的海洋里遨游。”言歌边催,边把林令晚的棉衣蒙在了她头上,嬉笑着跑到门口,把教室的灯给按灭了。

    只听见,身后传来一串儿林令晚要追杀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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