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说，天才和疯子，只在一念之间。
颜瑾看着任辰不肯退让的执拗模样，心里又悲又凉。
不明白所有话已经说清，为什么他还要留她。
他明明是个不可一世的人。
这样的人，永远高高在上，根本学不会低头求人。
不想再对他心软，颜瑾仰着脸，佯装冷漠：“你难道要非法拘禁我吗？”
拘禁？
任辰不敢相信她会这么说，身体如枯木般僵住，目光锁紧在她脸上。
她那双澄净漂亮的眼眸，以往看向他时，总潋滟着温情和爱慕，没想到如今看他，闪动的竟是厌烦和恐惧。
看得他心口像被什么蜇了一下，疼痛沿着神经，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什么都没做，她却急着给他定罪。
真是够决绝。
说不爱了，便一点希望不给他留。
该说的，都说了，任辰不知道还能用什么理由留住她。
明知留不住，但还是想留。
她多在这里待一分钟，他就多一分钟时间争取。
任辰定了定神，放柔声音解释：“你什么都没带，哪里也去不了，你的东西我尽快让林添给捎回来，等到了再说。”
颜瑾闻言，放松戒备。
他说的是实话。
她在睡梦中被拐回国，身无一物，能去哪里呢！
颜瑾聪明地没有反驳，说了句：“麻烦了。”上楼又卧回那把躺椅中。
任辰无力望着她。
走到这一步，他知道没有立场追究她什么。
她向来恩怨分明。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陪在他身边这些年，对他一心一意，从未给其他人留过幻想，若不是他先松了手，也不会给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他了解她，知道她骨子里传统又胆小，绝对不可能和陌生人胡来。孩子的爸爸若不是徐超，他能想到的人，只有一个。
那个她说他们之间清清白白。
实际却对她念念不忘的人。
有了目标，查起来轻松多了。
柯宁很快将八周前姚通周边的监控发了过来。
看到两人头靠头依偎在长椅的那一幕，一切都有了答案。
任辰盯着画面看了一遍又一遍，手指颤巍巍地摸起茶几上的烟，抖了许久才凑到嘴边，叼住烟，却怎么都按不着手里的打火机。
就像她说的，感情容不下第三个人，他看到她别人在一起时，同样无法接受。
可是如今，他们之间不仅有第三个人，还有第四个人，甚至第五个人。
真的好挤。
任辰什么都没说，让柯宁把姚通周边最近几天的监控调来。
看姚通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她怀孕了。
她说没想到会怀孕，应该也没想和姚通在一起。
任辰抽完手里的烟，起身上楼。
冬日的暖阳透窗而入，将她整个人都罩在光影中。她靠在躺椅里，阖着眼，还是那副娴静美好的模样，阳台她用心挑选的绿植，也和之前一样，每一株都生机勃勃。
明明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任辰回屋拿了条毛毯，盖在她身上。
颜瑾微微掀开眼皮，跟他说了声：“谢谢。”
客气疏离，不再会像以前那样惊喜地拉住他，缠着他抱抱。
他却想抱抱她。
任辰坐在她身侧，把她拥入怀里。
颜瑾顿时醒了神，用力推他，却怎么都推不开。
任辰紧紧抱着她问：“怎么不把你怀孕的事告诉姚通？”
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姚通的名字，颜瑾震惊地忘了反应。
“不用这么惊讶。”
任辰苦笑，“你身边拢共没几个人，不是徐超，猜也能猜到是他。”
颜瑾慌忙解释：“这件事跟他没关系，是我主动。”
听到她的维护，空落落的心口，像再次被刀插入一般，疼得不像话。
任辰沉默良久：“没想对他做什么。”
他这么心平气和地和她聊这件事，很诡异，根本不像任辰的性格。颜瑾直愣愣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寻出蛛丝马迹。
任辰面不改色：“阿瑾，你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姚通吗？”
颜瑾摇摇头。
她不知道。现在很迷惘。
虽然她很喜欢小孩子，也很想生一个小孩子，但一直都觉得会嫁给任辰，觉得孩子的爸爸也会是任辰，没想过她和任辰会走到不能回头的这一步。
跟他在一起近八年，坦诚相待，交付真心，跟他什么亲密的事都做了，从未想过要和别人在一起，哪里会想到被他放弃……
其实说不怨，是假的。
当初离开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再见姚通，她很意外。
在心灰意冷之时，听到有个人说她很好，说总有人看得她比自己更重要，她承认，很感动，就像置身在绝望的深渊中，突然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想要他拉她一把。
等找回理智，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她记得姚通看到她满身吻痕时有多惊讶，那时她真觉得不该利用姚通的感情。
毕竟她那副残破不堪的模样，凭什么让一个恋爱都没谈过的人接纳她，哪怕姚通说没有嫌弃她，可她自己都嫌弃自己。
她骨子里就是个很传统的人。
根本没想过要和姚通产生更深的羁绊。
再说任辰确信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姚通能相信这个孩子是他的吗？
即使姚通相信。
因为这个孩子，让他跟她在一起，对他也不公平。
她想过自己抚养。
可他的爸爸还好好在这个世上，让孩子跟她一个单亲妈妈一起长大，对孩子也不公平。
她也不舍得扼杀这条生命。
好像怎么选都是错。
一时冲动犯下的错，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颜瑾疲惫地阖上眼。
想短暂逃避一会儿。
任辰看清了她眼里的挣扎、无措，还有悲伤。
他从未怀疑过她对他的爱，知道她不爱姚通。
任辰轻抚她柔软的脸颊，贪恋地嗅着她的体香：“阿瑾，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是愿意，留在这里，我跟你一起将他养大。”
“我不愿意。”
颜瑾猛地睁开眼，一口回绝，“我自己不做见不得光的第三者，更不会让我的孩子做私生子。”
见不得光，第三者，私生子。
这几个词，把他的心要划烂了。
他又何尝不想娶她。
任辰凝望她倔强不屈的脸，没再开口，清楚她在心里给他判了死刑。
日子就这样安宁地过。
她跟他从无话不谈，变得无话可说。
即使什么都不说，拿到她证件的时候，任辰仍旧不想给她。
舍不得她离开。
这两天她待在这里，他发现她比之前吃得多了，睡得也比平时香，虽说大多时候卧在躺椅里发呆，但那副慵懒的模样，只是看着就觉得治愈。
有她在，日子才有盼头。
有时候。
他在想。
若是当初她怀上他的孩子会怎样？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待在他身边，让他陪着她一起看孩子长大？
总觉得她一定是一个好妈妈。
而他也很想成为一个好爸爸。
可这一切，只能是他的幻想。
他庆幸没那么做。
她说不会让孩子成为私生子，他也不想。
任辰想陪她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每天像闲得无事做一样，不仅不出门，还总在她面前转悠，一会儿给她送点糕点，一会儿给她送点水果，要么就问她要不要看剧本，像和她之间不曾有隔阂一样，极其自然地和她相处……
颜瑾很不自在。
每多看他一眼，心就难受几分。
不愿看见他，不愿听他说话，更不愿意体会他的温柔……
待在这里的每一分钟于她而言都是折磨，她想离开。
询问过任辰几次有关她证件的事，他闪烁其词，明显在敷衍。
颜瑾不愿再信他：“我自己找简祎。”
“明天给你。”
任辰终于给了她确切时间。
沉默相对，吃过晚饭，颜瑾想继续回躺椅里卧着。
任辰拉住她：“阿瑾，离开之前，再答应我一件事行不行？”
他的声音听着是那么不舍，低哑的声线里含着祈求，像是特别希望她答应。
颜瑾问：“什么事？”
“教我做饼干好不好？”
没想到他会提这样的要求，颜瑾顿了顿，缓缓点头，移步到厨房，拿出自己的那一条小碎花围裙。
任辰穿的还是那条小熊围裙。
憨憨傻傻的小棕熊，和他没有半点相似，反差感极强，每次看他穿，都会被他身上的高冷和小熊脸上的蠢萌笑得直不起腰。
如今再看他穿，鼻子酸得发疼。
颜瑾背过身去，用力瞪大眼睛，阻止眼里的泪珠掉落。
任辰看她仰着头，隐忍难过的模样，眼睛同样酸得不像话。
“我去取支笔。”
颜瑾克制不住眼里的酸，飞快跑出厨房，爬上楼，关上书房的门，蹲在地上抽泣。
任辰垂下眼，一下下按着手里的打火机，耐心等着她回来。
他其实不想做什么饼干。
不是她做的饼干，他懒得吃。
只是她明天就要离开了，不想再浪费这一点能和她相处的时间，想和她说说话，想和她一起再做点什么，想再抓住些美好……
颜瑾哭够，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取了纸笔，若无其事下楼，取过一旁的各种干粉，边称边记录，给他把配方写了下来。
称好粉，又取黄油奶油，让任辰搅拌均匀，抓成团放进冰箱。
等待的二十分钟，面对面，很难熬。
任辰开口问：“阿瑾打算去哪里？”
颜瑾思索片刻：“去简祎家。”
“然后呢？”
“没想好。”
气氛又一次陷入静谧。
等时间到了，颜瑾去冰箱里拿出饼干材料，让任辰放进油纸里，擀成薄薄的一层，拿出那个小女孩头像的模具，一个个按下，脱模出来，摆进烤盘，放进烤箱。
等饼干烤好，取出来冷却，拿出包装纸封口。
她耐心又认真地做着手里的事，一个个小饼干被她装进袋子，变成他常吃的模样。
以前她常为他做，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她一起做，竟没想到这么一枚小小的饼干，做起来步骤竟如此的繁琐。繁琐到他看过一遍也记不住的程度，好想让她多教几遍。
“阿瑾。”
任辰凝望她娴静柔软的脸颊，柔声喊她的名字。
颜瑾抬眼对上他柔情似水的眼神，仓皇别开目光。
任辰说：“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想回来就……”
“任辰。”颜瑾打断，把包好的小饼干装进饼干桶，递进他怀里，“饼干做好了，我答应你的最后一件事算是完成了，你若是觉得对我还有歉意，那便答应我一件事吧。”
“什么事？”任辰期待地问。
“别再说等我了，我不会回来，以后也别找我了，我不想见你，若是不小心碰面，就装不相识吧。”
任辰眼里的光暗下去。
颜瑾别开目光，上楼卧进躺椅里，最后看了一眼窗边的绿植，缓缓阖上眼。
这一晚，她睡得并不踏实。
睡到半夜，察觉到有人将她抱起，放到床上。
感受到有道目光一直凝注在她脸上，颜瑾没有动，静静躺着。
过了许久，唇上落下一吻，一滴温热的泪水落在她的唇畔，沿着唇线滚动，滑进她的嘴里，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耳畔响起的话，听着更涩。
声音压抑、低沉、悲恸。
他说：“阿瑾，对不起……”
她听清了，却不想说没关系。
颜瑾用力咬着下唇，任泪水顺着眼角无声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