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破

    “杀了这个叛国逆贼!”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死有余辜!毒害死了那么多百姓,还害了边境那么多将士!”

    “杀他们全家祭天神怨,这种祸国孽徒就该千刀万剐下油锅!”

    刑场上的中年俊儒男子一双浑浊的眼睛,呆呆望着天空,却被突飞来无数菜叶鸡蛋砸中:“砸死他!”

    男子干涸的嘴唇舔了舔蛋清,露出空荡荡的牙口,满嘴是血,含糊地朝着天空大笑,悲凉的凄笑却在人群中看到一个小小身影时转瞬凝滞。

    江岁宴无声地哭泣,她感觉到了父亲的视线,他眼神慈爱悲戚,痛苦而克制。

    最终,也只是欣慰地朝着她的方向,笑了笑,微微摇头。

    “时辰到,行刑!”

    刑场一片欢呼。

    曾经风光一时的祭祀香官,低头望着地面那刀光虚影,喃喃自道,

    “臣之衷心,天地可证。便是化作厉鬼,也要涤荡尔等奸佞!教你们日夜不得入睡!”

    血光染红天际。

    刀下,人头落地。

    江岁宴的世界彻底崩塌。

    *

    “爹!!!”

    撕心裂肺的喊声终于出口,浑身是汗,颤抖不已。

    江岁宴惊醒了过来。

    “阿凝,咋了?又做噩梦了?”

    药柜旁的桑大夫跑了过来,连忙为江岁宴诊了一下脉象。

    “丫头,爹早说了,咱还是回北境去算了,自打你来了京城,就三天两天的做噩梦。”

    “没事,可能是最近太劳累了。等香铺盘下来了,我再去聘些人来帮忙。”

    离那场噩梦,已经过去了十年。

    江岁宴如今的名字,叫桑凝,是位香师。

    眼前的中年男子,正是她养父桑大夫,在此地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馆。

    桑大夫忧心忡忡:“医馆这边最近病人太多,爹也没法腾出手来帮你……唉!”

    江岁宴淡淡的眸子里微闪烁,问道:“怎的病人又多了?虽然今年入冬是早了些,但看着这么多人,倒不像是风寒感冒。”

    桑大夫低声说道:“我听说好些贵族府里有下人也患了,你去调香注意些,千万别病倒了。”

    桑凝见桑大夫凝重的神情,仔细回想了一下,眉头也蹙了起来:“爹,来医馆的常常是一家人全部病倒,这会不会是疫……?”

    还未说完,便被父亲摆手噤声。

    桑大夫左右看看,低声说道:“陛下如今寻长生香,正忌讳这些灾疫。无论是什么,在未确认之前不可乱语。”

    长生香……

    听到那个多年模糊了的名字,江岁宴一瞬恍惚。

    江家的梦境萦绕在她脑中十年之久。

    生父被抄家,她却在前一夜被神秘人给救走。目睹法场后昏迷数月。再度醒来,却身处千里之外的北境,被医馆桑氏夫妻所收留。

    寒暑往来,数年已过。

    当年轰动朝野的长生香案也早已尘封入卷宗,积压在刑部许多年。

    而当年传闻夜间失足落水失踪的江家小女儿,打捞半个月无果,便作意外身亡入册,再无人问津。

    世上早没了江岁宴,只有桑家女。

    如今,她只是桑凝。

    但来京城,她却是自有打算。

    当年的案件,由陛下寻找长生之术所引起,她家那一祖传香药方不知如何竟然成了毒药。

    害她一家上下全部惨死,幕后黑手却逍遥法外。

    桑凝紧紧握着胸口贴着的长命锁,这个精心请巧匠打造的机关锁,里头就锁着他们家最大的秘密——长生香方。

    父亲江离早就将祖传香方藏在锁里,直到出事的前几天晚上,哄着她入睡时给她戴上,眼睛里充满着复杂的眼神:

    “岁宴,未来若有一日,它能保你一命。但爹希望你永远没有打开这个锁的时候……铭记,一定不要弄丢了它。”

    桑凝眸色深深,望着窗外冷风吹落枯叶,微微叹气。

    寒冬,终究是要来了。

    *

    醒来洗漱,简单地收拾过后,桑凝便来到了今日委托她调香的柳府。

    今日她所调制的是一款贵族姑娘专用的沁雪香。

    嬷嬷们正在按照桑凝所嘱咐的去备好了香炉:“桑师傅,你要的合香,香炉都已经备好了。”

    桑凝看着嬷嬷,笑着说道:“那便请小姐将宴会要穿的衣服拿来熏一熏。”

    嬷嬷一件绮罗锦缎百花裙给拿了出来,又让柳家小姐挑选了几件备用的裙袄,拎着衣服出来时,整个院子都充盈着淡淡的梅雪清香,让人神清怡人。

    嬷嬷心里欢喜,“我家姑娘特别爱桑师傅调出的这味道,冬宴上一定能让人记住!”

    说着,嬷嬷迫不及待地将衣服架在香炉上熏香。

    桑凝见了,淡淡一笑,连忙叫嬷嬷将那衣服取下:“你这样熏,香味空浮于表,不出几个时辰便散尽了,无法持久到姑娘的冬宴了。况且你还未用隔片,虽是用了银霜炭,却终究多少会添了炭火气味。”

    嬷嬷听着有些蒙了,“那我要怎样熏?”

    桑凝伸手,大方地说着:“衣服给我。”

    桑凝仔细打量了一番此衣,材质织锦,绣工复杂,厚度合适。留香持久倒是不难。

    桑凝一边准备熏笼,头也不抬地嘱咐管家,“帮我烧一壶子热水来,要滚开的水。”

    虽然不知她要做甚,但是管家还是照做了。

    桑凝将熏笼打开,用香箸从盒里夹取几块方才制的沁梅香,放了进去。

    底下烧炭盆上和熏笼间放了一层隔片,香气在炭火开始起红星时便缓缓释放出独特的香气,醇而宜人。

    “桑师傅,你要的热水来了。当心烫!”

    桑凝就着湿润的帕子接过铜盆热水,放置在那熏笼下方。

    热气蒸腾着白雾,趁机将衣服覆盖了上去。

    一旁的嬷嬷见了,更加不解了:“桑师傅,你这是要干嘛?”

    “先蒸衣,让它沾染湿润之气,再焚香熏衣。如此一来,那香气便会随着热气蒸入衣服的每一道肉眼看不见的气孔之间,存香数日,经久不散。如此熏衣之后再加熨帖,熏好后记得收入竹衣奁内,衣香只会愈加醇宜。”

    嬷嬷看得有些呆了,却从未见过如此麻利的手法。

    爽朗厚重的笑声响起,柳老板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旁,“不愧是近来京城新来的最受欢迎的香师,不仅仅是传闻调制的芳华香别具一格,这沁梅香更是淡雅清新,闻之不忘,果然好手艺。”

    桑凝起身回礼,淡淡笑道,“过誉了。柳老板多给我些赏钱就好。”

    柳老板大笑,“自当如是。冬至宴上,若我家姑娘相中了一门好姻亲,来日必将再次重谢。”

    桑凝只是笑笑,接过了管家递来的打赏银两包,毫不客气地收下。

    如今的桑凝虽是一袭粗布衣裳,又用香药遮掩住了七分容色,但她那一双明澈清亮的眸子,就像春日的一汪泉水,遮不住的动人眼波,让人看了总不免心生好感。

    柳老板心想,他素来看人面相不会有错,这姑娘气质淡然,眸子清澈却又深不见底,一颦一笑从容自若,初来京城便已能让他这富商知晓她的名字,不是只有制香好,也得有些手段才可得入府机会。这姑娘的心机深沉,只怕日后有飞黄腾达之时,自己倒是做了一个伯乐,多一个商道上的朋友,也是一件好事。

    柳老板在心中暗自盘算,若此番女儿真能嫁得贵门,说明此女深谙不同贵人品味,倒是以后也得让自家姑娘和她多接触,定有好处。

    桑凝看着柳大人精彩的面色,淡淡一笑。心中所想,开香铺的钱有着落了。

    *

    桑凝拿着厚厚的一袋赏钱,结束了今日的营生。

    她走在朱雀大道上,见黄昏下茶坊酒肆,鳞次栉比,遍地都是绮罗冠服,华袍带香。

    宝马香车在望不到尽头的东长街上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每一道车辙,都像是那日菜市刑场上江家人的血。

    桑凝抬头,便是京城最名贵的香铺——

    品香楼。

    站在极尽奢华的品香楼,登高便能望尽朱门绣户,镶金叠翠,看着紫色城墙映照着整个皇城,将王侯贵族的府邸都尽收其中。

    只是,这些繁华对她来说,都不值一钱。

    总有一日,她要这整座楼。

    因为那座楼的主人,是当今皇宫最炙手可热的香官,现任大祭司。

    曾经她父亲门下一不起眼小香官,因举报长生香案罪首破案立功,平步青云成了大祭司。

    她冷若寒霜的眸子看向皇城东面,那儿有皇家太庙。

    那是她满门血仇的源头。

    当今陛下尤其重祭祀礼仪,死人和祖宗比什么活人都要重要。如今害灾,收成减少,皇帝日日头疼,没少举祭祀之仪。

    因对鬼神心存敬畏,每年拨给礼部的款项从来都大手笔。而皇帝又极爱香,宫中特设有司香官,专负责皇帝敬香之事,每逢重大日子,司香官所事祭祀之礼,便在那太庙。

    她的生父江离,曾是最盛荣宠的司香官。

    只不过当年皇上听信家中那小香官的谗言,将长生香案嫁祸她江家,酿下满门的血海深仇。

    若要查当年之事,她首先要掌控整个京城的香事。

    桑凝收回冰冷视线,秀美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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