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宴

    北镇王府。

    富丽堂皇的北镇王府,在整个京城中都拥有不同一般的尊荣。七进七出的大宅院,宅皆是用香料抹制的树院影壁,水榭楼阁都是名家所设计,山石皆自然巧工,从遥远的林子远途运来。草木花鱼也非凡品,一年四季,景致不一。

    因为雪滢郡主爱香,北镇王爷盛宠女儿,跟皇帝讨来的王府供香竟然是帝王特允礼制的东宫香品,这在整个大雍,除了昔日那个被废了的前任太子,在如今也只有北镇王有此殊荣能得到这样的东宫特供了。

    追其缘由,是因北镇王年轻时骁勇善战,建下军功无数,威震四方,令人闻风丧胆。

    只可惜多年前的北境之战中,因粮草被歹人下毒而致诸多士兵腹泻脱水体力不支,几乎丢失了北境大片疆土。

    而那下毒之人,明面上是江离顶了罪责,但其实谁心里都明白,江离是为那位备受尊荣的太子而顶罪。

    至于皇帝,自然也是知道的。既然知道,最后还是判江家满门抄斩,废除太子,剥夺太子心腹及国舅等外戚一应兵权,说到底,这个结果是皇帝自己愿意看到的。

    虽然舍不得杀了太子,但是太子足下心腹,加上外戚兵权的力量时刻让老皇帝感到心忧。

    盛荣尊宠的后边,是一次次地朝臣故意挑起来的党争对立,北镇王便是支持三皇子的有力臂膀。

    那一件事后,太子倒下了,三皇子入主东宫,成了新太子。

    自那以后,北镇王的势力日益强大。

    皇帝又再次开始猜忌,无奈却是膝下皇子零丁,要再想扶持一个与三皇子北镇王抗衡的人,只能靠西川将军的势力。

    西川将军,却是个中立许多年不问朝事的武将。

    皇帝为寻长生香,比以往更为劳民伤财了。

    其中,在大雍,斗香大会成了这些年来一项传统且隆重的盛事。

    朝廷重祭祀,凡任何重要节日、场合皆少不了司香事。加之百年前便传闻这世间存在一种长生香,能让帝王之命者王朝久盛不衰,帝王可百病俱消,人活千年不死,躯体万年不腐。

    这皇帝老了后,便开始沉迷于追寻此长生之术。皇上曾听闻江家祖传香药方里有一味便是那传说中的长生香,而江家作为太子心腹党羽,那江离自幼便与太子交好,尽管皇帝予以了江离宫廷大司香官的荣位,也曾多次旁敲侧击地向他追问长生香一事,江离总是托故说祖方早已经遗失,不曾知晓其中奥妙香药方了。

    皇帝面上遗憾,见江离常与太子彻夜焚香陪读,总是疑其心对帝不忠。

    再后来,那位江家的门徒小司香官,如今大雍的宫廷庙会大祭司徐尉,有一日十分高兴地在宫廷中和小太监聊,激动地说家主江离已经制出了长生香,不日便能献给皇上。

    此话不出一日,便传入了大雍帝王的耳中。狂喜和犹疑充斥着他的心,这位年色已衰的帝王,将徐尉召到殿前询问,得知太子欲以此香在帝王寿宴上敬献,以礼祭祀之宜。

    江离知道后,是惊怒交加。

    他的确是在改制祖香,却不是什么长生香,只是想研究如何让体弱之人能抵御外界气候变幻之时身体所遭受的折磨。

    这徐尉好大喜功,犯下错却又死死地哀求着江离。

    江离若否认此香徐尉便是存欺君之罪,以那位喜怒无常的皇上的性子来看,这徐尉八成要丢了命。

    那日,徐尉跪在江离书房前整整一夜,苦苦磕头到血流满地,说自己不想死,让江离看在多年门徒情义的份上帮帮他。

    江离心软,思索着这香的确改制得有一部分疗效了,皇上年纪大了倒是正有些效用,若只说这香还在继续改进中,将其献上,倒也并不算欺君。

    却不料,那香经由宫人呈至皇帝之手后,不知如何就成了毒香。

    皇帝因为那香差点丢了命。

    谋害主君的滔天罪责,自然是帝王一怒,有关人员全得满门抄斩。

    原本江家又是太子心腹门人,嫌疑自然落在了太子头上。

    但最后的结局,是江离一人担下了所有的罪责。

    因为那小香官徐尉的告发。那一页,是他把江离的数桩罪责,用血书写在深衣内,半夜进宫,交给大内总管的陈公公。

    翌日,江府被皇城司抄了,入狱,会审,定罪,问斩。

    如此一来,长生香便成了铁板上的定案。

    但是关于长生香一事,却远没有完了。

    知道了帝王心之所系,大雍国便掀起了一股习香之风。

    为了调出各种不同的神香品,京城里的贵族们每年都会联合举办一场斗香、品香大会。

    这是京城里的一桩大事,往日香席都在东道主家里举设,而朱雀街的品香楼作为特殊评定方,拥有对获胜人的决定一票。

    品香楼的主人,背靠着的那位大靠山,如今宫中恩宠盛荣的司香官大祭司,徐尉。

    斗香获胜者,能有机会被选拔入内廷,在司香局进行学习。

    优秀者甚至有机会得到祭司大人的亲自调教制香机会。那可是几乎已经绝品了的江氏香品唯一的手艺传承门人。

    失传百年之久的江氏长生香,大雍合香人的最高造诣孤品。

    所以此等盛世在贵族当中尤为行盛。一朝成名,便誉满京城。

    来斗香会观看者,不乏名流之辈。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流行于上层京贵雅士的交流聚会了。

    来此地的人都抱着各自不同的目的。

    除了想出人头地入宫求得荣誉的各流派斗香者外,也有只为品香而来的雅人。

    或者,想寻求佳人才婿的年轻公子小姐。

    再者,时刻关注着京城香品流行方向的大供货商老板。

    也许还有一种人,便是怀着某种仇恨的心,想要颠覆眼前一切的人。

    只是有毒之物,表象往往看着无色,无味,好似本它就无毒。

    *

    桑凝站在北镇王府门口,看着门口那气势恢弘的狮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今日冬至宴,最重要的事,便是斗香。

    她身上背挎着厚厚的木箱,在管家引领之下进了内宅。

    一路面无神情地穿过二门,绕过回廊,经过院子,越过山石,来到主厅,最后在贵宾座旁,等候着京城各大贵公子和名门小姐们的到来。

    北镇王秦舆坐在东道主的主席位上,宠溺的小女儿雪滢郡主侍奉在侧,品香楼的楼主任清风则早已在设好的香席上,朝廷的官员们也陆陆续续的到来,户部的,兵部的,吏部的,礼部的,刑部的……

    桑凝目光如炬,挨个对着席间人的身材体量,喜好作风,和举手投足间的礼仪判断对应着那百官册上的名字。

    今日所调香品,必定让他们每个人都满意而归。

    桑凝的目光扫射着,却在最后望了一圈,碰上宾客上座的御史大人苏明修深潭般的目光时微微怔住。

    苏明修和她视线直直相对,带着监察巡视的意味。雪滢郡主顺着苏明修的视线,看向桑凝处,艳丽美丽的眉间涌动着一股戾色。

    但在众多小官员对郡主美貌的夸赞声中,又隐隐压了下去,不失礼貌地回敬,时不时地走在苏明修身旁,斟酒相敬。

    苏明修明显意不在此。

    桑凝暗自笑了。

    毕竟此场合汇聚了众多朝廷官员,皇帝如今疑心又重,又怎会不让御史大人在场呢。

    只怕除了苏明修,场间还有皇帝的眼线罢了。

    也或者,还有不少其他心思之人。

    比如,席间那位乔装成了谦谦公子的路槐。

    桑凝看到路槐已经在和座间各个雅士高谈畅聊,被发现时还偷偷朝着桑凝做了个鬼脸:“路槐不在。”

    来的人是雅士书生路大公子。

    桑凝知道他在心里打着什么小算盘,便也不与他计较了。

    只不过,那日的柳家小姐却时不时地将目光往路槐身上偷偷瞄着,这让桑凝十分头疼。

    只希望到时候柳老板可别追着路槐出了十里路。

    宾客席位还隐约能看到纱幔伪装遮盖住的一个内间。

    那里似乎坐着不同寻常的宾客。

    北镇王嘱咐雪滢几句话,便转入了那内间,陪着那位贵客。

    想必是身份,地位都极为贵重之人。

    桑凝心里暗暗思索着。

    *

    未时一到,斗香席便入满了座。

    斗香所用香席有三丈之长,香篆,火箸、火铲,香材,羽尘,香盒,瓶炉皆用上等之料,一应香具皆准备妥当,各个名流香师也已入席。

    香师列成一席,桑凝放眼望去,认出了朱雀街好几家有名的香铺店主香师,分别是兰若坊,安和堂,沁香铺,和寻雅楼。

    桑凝作为近几个月来的京城新秀,所用材料常常为几十年前的陈材,又或是北境那种苦寒之地带来的不知名的苦物,那四家已经经营了百年的老字号自然是看不过眼。

    兰若坊年轻的老板宋幼青看着桑凝拿出的那些东西,鼻子轻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去,细致而精心地将自己器具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拿出摆放好。

    安和堂的偷偷捂住了嘴,沁香铺的人却是视若无人地只顾着自己手头的活。

    那寻雅楼的楼主也淡淡地看了一眼桑凝,便撇开目光看向品香楼楼主任清风,脸带红晕。

    “斗香大会正式开始。第一轮,请各位香师,以手边我们为大家准备好的香材进行合香。香品将与在场大人品评,得票最高者可得此局一筹。”

    司仪进行宣布斗香开始后,各个香师都开始麻利地拿起来手边的香器。

    桑凝也拿起了手旁的东西,脑子里闪过的却全然是那百官册子上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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