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

    秦廷筠从帷幕内走出,面带春风。

    此人生得高大俊雅,眉宇间英气十分,总带着几分春风拂面的微笑,说话声音也温润若玉,比多年前的传闻无比软懦的废太子要朗健许多。

    他温和地笑道:“长生香失传已久,姑娘要如何证明所献之香是百年前的半份香方?”

    桑凝不失礼貌地回道:“殿下若是不信,可以拿回宫去,给祭祀徐大人看看,这不就是知道民女所言之话的真假了。”

    秦廷筠的脸色微微变了,他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怎么都瞧不出此人和江家有何关系。她所言不假,这世上若还有一人可能知道长生香方的,江家满门抄斩之后,如今只剩下当年那个将功折罪的小门徒徐尉。

    他是唯一有可能接触过江家祖方之人。

    秦廷筠伸手:“拿来吧。”

    桑凝微笑着,从里袖密缝的帛袋里取出一张香药方子,毕恭毕敬递给了秦廷筠。

    北镇王却脸色重疑,拦截住桑凝递过去的手:“且慢,此方子你又是从何得来?”

    桑凝明澈的眼神里一片坦荡和真诚:“偷来的。”

    路槐喝着水突然喷了一地,惊得旁边柳小姐直给他递过去自己的绢帕擦擦,路槐却心思压根没在衣服湿了身,眼睛似要冒出星火一般,直勾勾地瞪着桑凝,脸上写满了“丫头,这是疯了?”

    苏明修眸子暗沉,心里突然一紧。雪滢郡主扶着他的胳膊,感觉到了他的微妙的情绪波动,眼神晦暗如毒。

    品香楼主任清风忍不住问道:“桑姑娘,太子殿下面前,休要戏言。”

    秦廷筠脸上也是闪过一丝错愕的惊讶之色,但也只是转瞬,便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近人,“哈哈”了两声,问道:

    “桑姑娘着实有趣。盗人财物,本宫该不该叫人将你抓起来?”

    苏明修紧紧盯着桑凝,就连路槐也有几分紧张了。

    桑凝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从死人身上捡来的。不问自取,当视为偷。但那人都死了,我又没法问,便取走她的东西了。”

    北镇王阴沉着脸问:“那死人是谁?”

    桑凝摇头:“我哪里知道。那尸体都被河水浸泡得撑得如猪皮筏子那么大了,面目全非。但从穿的衣服和饰品来看,应该是小姑娘。”

    众所周知,当年江家抄家前,小女儿江岁宴便失踪无处可寻,传闻是失足掉落了河中,连尸体也一直未曾寻到。

    苏明修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天地仿佛倒转过来,眼前众人都看不真切,恍恍惚惚,耳旁还响起那遥远时空的甜脆声音——

    “明修哥哥!我又为你调了一个新的辟寒香方,你再试试这个!一定比上次要好……”

    “明修哥哥,总有一天我会治好你!你等着,我已经让小师叔帮我四处寻药了,一定会找到缺失的那味方子的!”

    “明修哥哥,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出门玩雪!”

    ……

    再也不会有了。

    曾经觉得,或许没有找着尸体,就还有一丝希望,哪怕再渺茫,只要人没有死,就算是她失忆了,就算是此生再也不会见面,但只要存有一丝她还尚且活着的希望,苏明修就觉得足够了。

    只要想着,世上某个角落她可能还存在着,甚至在桑凝的眼睛出现在他面前之时,有那么一瞬犹然强烈觉得,她或许还活着。

    苏明修惨然一笑,原来江岁宴真的死了。

    那个小小的,明媚的身影。

    就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葬身在了夜晚的冰冷的水里,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最后一面也没见过。

    苏明细恍惚地看着桑凝的身影,在最后模糊的视线里,那双明澈如冰雪的眸子亦同样凝视着他,昏晕中有温柔的手将什么淡淡馨香的鎏金小炉放入他手里。

    而后,一切就不知了。

    “明修!”雪滢郡主一声惊呼,连忙扶住倒下的御史大人。

    桑凝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童年最好的玩伴倒下,蓦地紧握住手心,方才递过去香炉的暖烟还停留在指尖,却一声不发。

    那双清明美丽的眸子闪过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愧疚和忧伤,转瞬又冷淡如霜。

    路槐神色复杂地看向桑凝,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雪滢郡主将年轻体弱的御史大人半抱在怀,这一次看着似乎十分凶险,她眼神如毒蛇般射向桑凝,若非这个女子刺激,苏明修的向来心脏寒郁之症怎会突然病发。

    狠狠地瞪的这一眼,似要将桑凝当场凌迟。

    雪滢郡主颤着声音喊着:“快宣大夫!”

    连太子殿下也急急走两步扶住苏明修,温厚的声音多了几分阴郁:“苏大人,他怎么了?”

    “这是犯病了!太子哥哥,赶紧帮我召大夫来!”

    秦廷筠转头看向北镇王,低声说道:“去传太医院的章大夫来。”

    北镇王立即知会了殿下的意思,赶紧去请章太医。

    秦廷筠阴晴不定地看着昏迷过去的苏明修,心中暗自想着,苏大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竟然还真一直念着苏家那个小丫头。

    倒是十分难得的,如此重情重义之人。

    *

    天色已晚。

    天空飘扬起了细小的雪花。

    寒流来了。桑凝望着沉郁浓重的天色,神情无悲无喜。

    苏明修的病症竟然已经那般严重了。

    如故三年之内不寻到那味特殊的药材,苏明修只怕再难度过以后的寒冬。

    桑凝感觉周身血液都冷下来了几分。

    若是幼年时,她定会不顾一切出府,跟着路槐小师叔各地游历,走遍山川,攀尽雪山也要将那种能克心之寒郁症的药草,然而如今的她……

    桑凝望着天空,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身后递来一个暖手香炉,是路槐。

    “站在这里看雪啊。”

    “嗯。”

    “冷吗?”

    “没有心冷。”

    “你今天可算是出尽风头了。”

    “嗯。是还不错。”

    路槐“啧”了一声,抱胸打量着桑凝:“你这丫头……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疯了。”

    桑凝面无表情,轻瞥他一眼:“我这不是很好么。”

    路槐叹气:“对,你很好。不好的是里头的人,你那不胜娇弱的小竹马郎君。”

    桑凝倒是十分淡然,望着远方的青烟雪屋:“一点旧疾而已,撑过去就没事了。”

    路槐气结:“这么冷静地跟我说话,啧,我怎么看你都觉得不正常。你这是静静地发疯。若是小时候早看到苏家那臭小子挨了一丁点伤痛,早就哭成一团跟我来求新药方了。”

    桑凝淡淡笑了一下,“或许以前的我倒是害了他。”

    路槐愣愣地看着她,一脸沉重地担忧:“丫头,心思别太重了。年纪轻轻的搞得跟个丧夫寡妇似的……”

    桑凝冷眼朝路槐扔了一个雪球:“你说什么?”

    路槐连忙跳起躲过那雪球,连连求饶:“没没没,我不跟你多说了,不然里头的人要起疑心了。回见!别忘了到时候承诺要分我的钱!”

    桑凝语笑:“今天之内,别再让我看见你。”

    “路公子,你在哪里?”院子内传来柳小姐寻找路槐娇柔的声音。

    路槐转身大喊:“我在这呢!别叫了。”

    桑凝看着路槐离去的身影,无奈摇摇头。

    *

    雪开始下得大了起来。

    身后传来了沉稳而轻健的脚步声。

    桑凝的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面带着平易近人的微笑,仿佛他眼前下的不是雪,而是春暖万花开。

    桑凝欠着身体,垂眸行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秦廷筠扶起桑凝:“姑娘免礼了。”

    桑凝言谢后,不置可否地问了一声:“殿下,里边情形如何了?”

    秦廷筠面带几分玩味的笑意:“你也担心苏卿?”

    桑凝点头,诚恳道:“实不相瞒,怕御史大人醒了会责怪民女。”

    秦廷筠漆黑的眸子里闪过暗芒:“哦?我看你不像是那般怕事之人。”

    桑凝叹息:“我本一介草民,本是想从今日斗香中获取商业利益,无奈事由因民女而起,自是对御史大人有几分担忧。”

    秦廷筠笑道:“哈。这倒不必担心。苏大人非是如此计较的小人,更何况他可是朝廷出了名的铁面包公,更不可能以公报私怨的。”

    桑凝轻声道谢:“那民女便安心了。”

    秦廷筠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面色复杂地说道:“我倒是看雪滢郡主对你颇为不满呐。你要如何跟她去请罪呢?”

    桑凝抬头,明澈的眼眸里带着诚恳之意,然而声音却依旧淡淡,似并不在意:“还望殿下替民女多多美言几句。”

    秦廷筠笑了:“小事。但是我还有几个问题想从你这儿知道答案。”

    桑凝倒也不回避:“殿下但问无妨。”

    秦廷筠直面桑凝,静静地看着她。

    那幽深无底的眸子,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盯着那双眼睛的人没人能逃脱,尽管这双眼睛的主人,正在微笑,面带春风,比谁都要温和近人。

    “桑姑娘,你到底想得到什么?今日你来斗香会,恐怕不仅仅只是为了能拿第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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