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这就是你说带我找的人？”
游君十立在赴空川最高层的隔间门口，抬手轻触面前无形的结界。她转过头，不满地瞥了眼身后的向淮。
“人呢？”
向淮佯装听不见游君十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他抱臂微微侧身，而后打了个响指。
整个最高层唯一的那盏灯亮了起来，火焰噌的一下窜起老高。
炽热又明亮。
“腿在人家身上，我还能无时无刻拦着他不成？”
向淮屈指，轻轻叩击面前的透明障碍，视线上下移动，又转向游君十。
这层以灵力结成的结界，其实并不怎么怎么牢固，但明晃晃地，分明只传递着一层信息。
——走好，不见！
掌灯人神出鬼没，想要主动见到他，难度堪比登天，只有碰运气的份。
向淮遇到了了什么大事，这人才会像有所感应一般，主动出现。说是帮他解决麻烦，也不过是遵照自己的意愿，顺便搭上一把手。
见掌灯人不愿见游君十，向淮并不意外，甚至暗中松了一口气。
这个人比自己还琢磨不透……很可能在见到师妹后，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
那么，还不如不见。
游君十见向淮对着光幕敲敲打打，却似乎没有出手的意思，显然也理解了。
她不认为自己以金丹之力，再加上师兄的力量，未必不能强行地破开这层防御。
既然人家不想见，没必要自讨没趣。
游君十调转脚步，环视四周的书架，并指轻轻划过最近的那一排，垂眸时凭借那灯光，看清了指尖的灰尘。
这里的书籍看似琳琅满目，井然有序，但实则没有人打扫。
掌灯人……
他掌的，当真是赴空川的灯吗？
“走吧，师兄。”游君十眸光流转，双手轻轻交叠，拍去灰尘。
向来淮从善如流道：“下次再见他，我替你问。”
游君十踩着木质的楼梯，每走一步便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她心神微动，似有所感，骤然抬头望向了楼梯两侧的装饰物。
那里挂着一幅水墨画。
执笔者的笔触自然柔和，墨色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寥寥几笔，便勾勒出烟笼雾锁，远山青黛。
游君十目光定定，恍惚间看到了沉静湖面上泛起的一叶扁舟，她抬手轻抚那张画作的右下角，黑亮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的落款，是一个小小的“知”字。
最后一横却不像整个字那样规矩，张牙舞爪，超出了本该有的结构范围。
游君十心下一惊，蹙眉沉思。
距离她想起哥哥游知枫来，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这期间，连带着一些细枝末节的记忆也开始于脑海中复苏。
她隐约记得，游知枫虽然闲不住，爱动又跳脱，却极喜欢画画，尤其钟爱山水画，看起来跟他的秉性极为不符。
游君十正大光明地嘲笑了他好几次。但是她每次偷偷溜进书房，看着游知枫的画作，还是会忍不住发出赞叹。
毕竟哥哥是以画作入道的奇修。
每当她没藏住那点小小的崇拜，游知枫就会得意洋洋地举起画作，指着右下角那个特别的“知”字给她看。
“看好了，这是你哥我特殊的印记！”
“等我出了名，一幅画卖到千万金，甚至成千上万灵石……咱们爹娘也就不用天天这么辛苦，掏特别多特别多的钱出来给你买药了。”
“到时候你需要什么灵药，就统统叫人送来府上！”
游君十正捏着下巴出神，不知哪来的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瞬间打断了她的沉思。她转身时仰头，还没反应过来，对上了向淮的狐狸眼，往后倾倒，险些脚下踏空。
向淮一把拉住了她。
他本就比游君十高出快一头，此时维持着居高临下的姿势，还握着那只纤细的手臂，眼眸深邃，似笑非笑地望向她。
“师妹，当心地滑。”
“我知道……不劳师兄关心！”游君十咬着牙，提脚跺了两下地，表示她站稳了，挣脱向淮的手掌。
传送也好，走路也罢……为什么她每次都会在师兄面前站不稳啊？
真是怪事！
游君十又转眸去看那幅画，微微偏头，换了个角度，忽然发现了其上灵力流转的隐藏信息。她抬手拂过画作表面，向后招手，惊奇道：“师兄，你看这个！”
阁楼的阶梯空间打造得极为狭小。
向淮索性往下走，在游君十所处的更下面一级的阶梯上站定。他抬眸，看向画作上缓缓浮现出的金色小字。
无根水，乱死生；澄净意，定苍穹。
龙影匿，尚可追；得三者，启上界。
“上界？”游君十扫过这两排文字，喃喃道。
这些话语焉不详，自己唯一能认得的，便是这两个字。
这段话，似乎是在告诉看到画的来者，如何能够打开上界，得道飞升。
游君十瞬间攥紧了手心，却又感到不解，那点惊喜转变为了更深的忧虑，望向同样沉吟着的向淮。
掌灯人会和哥哥有什么关联吗？
他怎么能确定，来到这里的人一定能看到他留下的信息。或者说，为什么要告诉他人这一方法？
“师妹，走吧。”
向淮伸手揭下了这幅画，又看向最高层那道结界，发出一声嗤笑。他算是彻底明白了，那只是个障眼法。
掌灯人还真是卷起铺盖就走人了。
他在躲什么……
是不想见到师妹吗？
游君十见向淮又开始端详起那幅画，反问道：“去找画里说的东西吗？”
“聪明。”向淮把画轴缓缓卷起，轻轻地向前一抛，迈步的同时说，“跟紧了，师妹。”
眼前瞬间出现了一条空间裂缝，竟然有棱有角的，像道漆黑的门。
这画卷，俨然是道传送阵法。
游君十略一颔首，啪嗒啪嗒地跑下阶梯，跟随向淮的身影，没入那扇门中。
二人的身影再度出现时，已是一片荒郊野外。
游君十转了转眼珠，打量着周围的景色，默默无言。
此时夜幕低垂，空中高悬的月亮幽幽发光。以她和向淮为中心的这块空地，荒草丛生，树木稀少，空中盘旋的乌鸦落在稀疏的枝桠间，发出凄厉的哀嚎。
这地方，显然比上次太清芝那个泉的现世地点更为荒凉。
“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真的很爱乱传送人……”
游君十发觉他们并没有直接被传送到泉的入口，暗暗腹诽。她耳尖微动，隐约听到了远处呼啸的风声和惊涛拍岸之声。
难道说，是被传送到哪片海上来了？
旁边的向淮显然也没预料到这一情况。他神态自若，向前几步，蹲下时五指撑地，掐诀探查了一番。
二人正在处于落霜洲的地界上。
下界版图巨大，从西到东，地势起伏，山脉绵延不绝，但最东边却存在着两片无垠的海域，奔流不息的海水，于某方交汇。
没猜错的话，此处便是凤来海和琼止海中间的那座岛屿。
游君十飞快地思索，问道：“是栖无岛吗？”
“是。”向淮直起身，拍去手上的泥土，投来赞许的目光。
游君十前一世也听说过关于落霜洲的事。
此处不与下界大陆版图相接壤，穿衣与饮食风俗也与学院那边极为不同，自成一隅。要想到落霜洲来，一般需要坐上几天几夜的飞舟。
那飞舟是以灵石驱动的，攒够一船人才会从港湾出发。
说白了就是烧钱。
寻常人负担不起这么高昂的费用，所以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够到达落霜洲。
没想到掌灯人还挺贴心的……
不对！
她凤眸扑闪几下，猛地一拍脑袋，问道：“师兄，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偷渡客吗？”
“算我们倒霉。”向淮嘴角扯起一个玩味的微笑，大步朝前，“走吧师妹，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游君十又偏头瞧头上的明月，估摸着也到了亥时，迈开小碎步，快速跟上向淮的步伐。
“阿嚏——！”
岛上的温差不比陆上那么小，此地又如此空旷，大风吹过。游君十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搓了搓胳膊，试图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按回去。
前方的向淮脚步微顿，抬手一抹，竟然抖了件纯白的毛领斗篷出来。
他将这件衣物轻轻罩到了游君十的身上。
游君十正抬手掩着鼻子，以防打出下一个不雅观的喷嚏，完全没料到向淮这突如其来的动作。
雪松香一阵阵地往里钻，她鼻腔微痒，却霎时屏住了呼吸。
向淮五指灵活地不像话，三两下便系好了斗篷，又妥帖地替她理顺了衣领，这才满意地一颔首。
游君十蹙眉，闷声问道：“师兄，你呢？”
你把斗篷给我了，自己不冷吗？
她就算是外出，也不会带多余的厚重衣物，因为实在是占地方，这一次还好有师兄同行。
“我不冷。”
向淮摇摇头，嘴角忍不住翘起来。他理解了那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是什么，这荒郊野岭的，此时竟是一副心情还不错的模样。
他倒也没有骗游君十。
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真身是毛茸茸的妖物，有了什么奇妙的心理作用，他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冷。
游君十揉了揉发红的鼻头，还在纠结那个没打出来的喷嚏。她迷糊地点点头，跟随向淮继续前行。
二人一路无言，终于在行走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后，望见了不远处的点点光亮，似乎是两只大红灯笼。
游君十凤眸微微眯起，踮脚遥望，而后有些不确定地戳了戳向淮的腰窝。
“嗯？”向淮偏过头，看向搭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有点痒痒的。
游君十顿时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她神色如常，却慌乱地改为攥住那半截鹅黄的衣袖，蓦地把话锋一转。
“师兄，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一间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