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月

    “师妹的运气真好。”

    向淮对那只拽着自己衣袖的手视若无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反倒颔首,啧啧称赞了一番,面上却看不出半点诚意来。

    “至少今晚,我们不用睡野外了。”

    游君十全身笼在斗篷里,身子回暖,已然好受了不少。她闻言,幽幽地盯了向淮一眼。

    “师兄,寺庙田间我也不是没睡过。”

    她逃亡的那一年里,有寺庙睡都算好的了。

    对于那时候的自己来说,乡里田间,桥上路边……只要是能避雨的地方,都算个不错的落脚之地。

    向淮再次启唇,默默无言,眸光暗了几分,神色复杂。他竟从这因为调笑而起的话题中,品出了一丝无可奈何的严肃意味。

    到底是受了多么大的委屈,眼前这粉雕玉琢的人,竟然认真考虑过去住破庙?

    他倒是希望师妹真的是在开玩笑。

    “以后不会了。”

    “什么?”游君十眨眨眼,因戴上了兜帽有些听不真切。

    向淮微微挑眉,也没再发声解释,转而按了按心口。那颗心脏跳动着,极有规律地起伏。而些许微不足道的酸涩之意,自心底一角蔓延开来。

    不会再让这种情况发生了。

    只要我在。

    游君十摸了摸鼻子,感到莫名其妙。

    话说了一半就截断了……

    好可恶!

    还得是师兄,不管什么糟糕的情况都不忘调侃她。

    游君十看向那挂着“云遮月”牌匾的客栈,心道这是个好名字。不知怎的,她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观霞楼,一个激灵,赶忙甩了甩头。

    希望这里的修缮风格不要那么诡异。

    向淮看着游君十的微瘪的唇线,顿时也联想到了鬼市的场景,无声地勾起唇角。

    “进去吧,师妹。”

    二人齐齐踏进店中,抬眸便见到柜台的昏昏欲睡的店小二一擦口水,给了自己两个巴掌。

    他满脸堆笑,迎了上来。

    “这么晚了,二位客官想必是要住店吧?”

    “对。”游君十回道,“要两间上房。”

    “哎哟二位客官,您看这……真不凑巧,咱们云遮月今儿就剩一间上房了!”

    店小二的目光在游君十和向淮身上游离,猛地一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换上一副满是歉意的表情,连连鞠躬。

    “您二位是道侣吧?不如挤一挤……将就一下。”

    道侣?!

    这到底是怎么看的人啊?

    游君十用手指轻点自己,又指了指向淮,满脸的不可置信,偷偷抬眸看向淮的表情。

    师兄不会不高兴吧?

    向淮看起来一脸平静。他伸出手,宽大的手掌将游君十那根不安分的手指圈住,不动声色地摁了下去。

    虽然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其他的房间呢?”

    “这……”店小二为难地挠了挠头,看向发言的男子,搓了搓手道,“最近来岛上的人可多了,小店实在是客满啊!”

    “这方圆十几里就咱们一家客栈还没歇业了……您二位看,还需要吗?”

    游君十这下无话可说了,她唇瓣微动,朝旁边的向淮拼命使眼色。

    怎么办,师兄?

    “一间就一间,大不了我坐门外。我可不想我唯一的师妹,被人拐卖了去。”

    向淮莫名觉得游君十这反应有些好笑,反手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而后朝店小二抛出一个袋子。

    游君十虚虚捏拳,思考片刻,终于还是没能打回去,偏过头,轻轻哼了声。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她这一晚上,何止连吃带拿。

    这会儿,甚至连房钱都让师兄出了。

    该怎么回报师兄好呢?

    店小二接过那袋东西,拿在手里掂了掂,便知道这是位出手阔绰的客人。他又飞快地重新打量了面前的游君十和向淮,讪笑着连声道歉。

    原来竟是师兄妹关系啊!

    这二位相貌出众,又身负灵力,看着极为登对,像极了道侣……

    可惜。

    店小二走在前面带路,推开三楼的房门时,他的目光扫过环顾四周的游君十,以及身后那道有意无意、却牢牢追随着她的视线,暗暗为向淮感到惋惜。

    那女子却是个不开窍的。

    这位客官……哎,难啊!

    “二位客官,咱们店不打烊,有什么需要随时再喊便是!”

    “有劳了。”向淮一抬下巴,示意左看右看的游君十进屋。

    游君十哦了声,把向淮往房里一推。

    “啪。”

    她利落地关上了门,抬手时指尖微动,朝屋内落下了一张橙黄的符纸,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睡觉嘛,这张自然是用来隔音的。

    “师妹……”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向淮伸出手,漫不经心地刮着鼻尖,喉结微动,望向游君十的那对眸子十分深沉。他现在何止对她这一系列的动作感到意外,简直是莫名的好笑,忍不住要为之鼓掌。

    竟然敢主动把他关在房间里……还是在他妖性不稳的时候。

    看起来师妹还挺信任自己的呢。

    不过再怎么说,他这做师兄的,姑且也算是个异性吧?

    “还能做什么?睡觉啊!”游君十点点头,言辞间流露出无比的肯定。

    向淮听到这话,投来淡淡的一眼,显然是愣住了,他伸手点燃了蜡烛。

    烛光摇曳,房间无端弥漫着几分奇怪的暧昧氛围。

    游君十只觉困意袭来,掩面打了个哈欠,解开斗篷,朝自己和向淮身上各丢了个净尘诀,转身便瘫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她思索着向淮的话,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么说似乎不太对,竖起食指,隔空点了点房间右边。

    “师兄,我是觉得一个人坐门外太可怜了……要不你委屈一下,睡地上吧?”

    这房间的修缮风格极为古朴,整体呈淡红色,以栖无岛特产的红木搭建而成,月白色的窗帘旁还挂着许多色彩艳丽的画卷。

    除了屏风后面那张宽大的檀木床之外,左右两边皆有很大的空地。

    向淮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他当时看到那幅山水画卷,不知怎的,心中隐隐有些焦躁。

    竟然大半夜将师妹带到了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

    责任在他。

    他迈步时,强压下了心中那点躁动不安的情感,又从储物戒中摸出了一床新的棉被和凉席。

    “你睡这个,店里的那个给我。”

    “不是,你丢东西好歹告诉我一声啊!”

    游君十猝不及防地被棉被糊了全脸。她伸出手,愤愤地刨开厚重的棉被,猛地坐起身来,把床上的被褥朝右下方一甩。

    向淮也被这柔软的被褥糊了满脸。

    他失笑地摇摇头,把那罩在头上的东西一点点抽下来,铺在凉席上放好。

    游君十缩进被子里,翻身往窗外看去,心里却忽地一沉。

    洒落的月光如水一般,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只有茂密的叶与交错的枝桠。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不太对劲。”

    “是不是太安静了?”

    向淮原本正准备躺下,听游君十这么说,也品出了些不对劲。

    他盘腿坐正,眉宇间恢复一片清明。抬手时,黑白棋前后飞出,霎时间布下两道阵法。

    “你只管睡觉,一切有我。”

    游君十听到向淮那熟悉的声音从脑后传来,话语间透露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眼皮耷拉。

    她如同呓语般喃喃道:“晚安。”

    向淮没有接话。

    他望向大床上那陷进软枕中的半个后脑勺,狐狸眼斜斜一窕,眸光幽深,又转头看向窗外。

    师妹睡着了,他便有些睡不着了。

    这栖无岛,当真有些门道。

    且不说掌灯人特意留下的那幅画卷中,所蕴含的传送阵极为繁复,但仍然没将他们送到正确的地方……

    这方圆数十里竟然没有别的客栈。

    向淮敛眸卷起衣袖,看向自己的右臂。那妖脉隐在皮肤之下,散透出淡淡银光,显得无比妖异。

    见到师妹后,几个时辰过去,他已经勉强能够控制体内双脉不互冲了。

    但明显,还是妖脉占据上风。

    向淮抬手挥灭了那豆大的灯光,静静聆听着自己呼吸声。那起伏的频率放缓,逐渐变沉。他狭长的双眸中,点点猩红一闪而过。

    属于野兽的本能被束缚在小小的人形身躯中,似乎在不停地四处冲撞着。

    又咆哮着,渴求着。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身份。

    你是妖啊。

    向淮唇边勾起极尽嘲讽的弧度,缓缓吐息,阖眸复又睁开。他凭借那点微末的月光,悄悄地直起身,走向房内的桌案。

    修长的五指拂过茶具,向淮以灵力温了壶中之水,斟了杯茶,轻抿一口。

    不如何。

    还没有掌灯人那的茶叶香。

    向淮兴致缺缺,又饮一口,轻手轻脚地放下茶杯。他摩挲着指尖那一粒黑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道背影上。

    他知道自己一切异样行为的起因。

    不过是心系一人。

    这两日,他被囚禁在封妖柱所形成的囚笼中时,思绪混沌,异常烦乱。

    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见谁。

    虽然为妖,却还是仍不住痴心妄想。

    向淮化出一方立在桌上的水镜,心念微动。

    再睁眼时,镜中那人青丝染霜雪,头顶钻出来了一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他微微张嘴,小小的尖牙也露了出来。尾椎发痒,那一直藏得极好的、雪白柔顺的狐尾也自衣袍中垂落。

    向淮神色恹恹,扯下一根银白的发丝,把它绕在指尖,又轻触那尖锐锋利的指甲。

    把妖相放出来,的确能减轻他的暴躁……

    好丑。

    这副模样,师妹不会嫌弃他吗?

    游君十的床榻方向,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向淮狐耳一抖,警觉地闪身,躲至屏风后面,却蓦地感觉身后的尾巴被什么温热的东西攥住了。

    他一时间全身战栗。

    “师妹?”

    他用力按住了那只扯着狐尾的手,视线随之调转,声音低哑。

    游君十此时呼吸匀称,双眸紧闭。她改换双手,呈半跪的姿势,死死抱住了那条尾巴。

    向淮呼吸猛地一滞,牙关紧咬,无可奈何地掐着眉心,尾巴轻轻摆动,却不敢再有任何的动作了。

    这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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