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枝雀

    游君十没有回答。

    她圈住毛茸茸的大尾巴,起身倒退了两步,嘴里嘟嘟囔囔,蹦出几句语意不明的话来。脚步一顿,明显是要躺回床塌上走去的动作。

    师妹也不知道自己怀里抱了什么……

    这就想继续回去睡呢?

    向淮此刻还有些不适应自己的妖相,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动作惊得不轻。

    狐耳在头顶颤动,尾巴却被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

    他听不清游君十在嘀咕什么,意识到这人大概是梦游了,顿觉哭笑不得。

    没想到师妹还有这种坏毛病。

    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向淮心念一动,那根雪白的狐尾忽地微微摇摆,主动地缠上了游君十的腰身。这动作温柔至极,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

    游君十那双手,竟在睡梦中也一刻也不安分,她无意识地抚摸着那温暖的、毛茸茸的触感,甚至还想将脸贴近。

    向淮喉结上下滚动,猛然闭眼。

    下一瞬,狐尾蛮横地收拢,将那双眸紧闭的人带到了他的怀里。

    “师妹……”

    向淮眸中深红光芒闪动,炽热的目光裹挟着强势的侵略之意。他略略俯身,食指轻轻勾起面前游君十的青丝,偏过头在她的耳边嗅了嗅,吐露的气息逐渐急促,越发滚烫。

    不知怎的,那点被他隐藏的极好的、恶劣又病态的本性,竟在这一刻展现出来了。

    “嗯……”

    睡梦中的游君十睫羽颤动,微微蹙眉,发出了意味不明的音节。

    向淮身形一顿,灵活的舌滑过牙尖,血腥味在口腔内弥漫开来,猛然回神。他怔怔地垂眸,看向怀里不清醒的人,五指微蜷,任由那本绕指紧紧缠死的发丝,一圈圈反弹回去。

    他后撤一步,唇瓣翁动,话语却尽数堵在了嗓子眼。那条狐尾也卸了力道,轻轻垂下,耷拉在一旁。

    只觉心底那隐秘的一角,又干又涩。

    他像是恍然意识到了身前的人真的是在梦游。此刻神志不清,所有的行动都并非出于本能意愿。

    师妹睡着了,难道你也能够放任自己步步沉沦吗?

    面对着这近乎对你毫无防备的人。

    你呢,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向淮阖眸,敛去眼底失落的光彩,缓缓吐息,并指划过右边胳膊。

    他唇边勾勒出嘲讽的弧度,竟然像是对痛觉浑然不觉似的,定定地望着那绽开的朵朵血花。

    道道温热的液体,自上而下流淌。

    向淮一寸寸抽调着体内灵气,试图将妖相收回。却没料到面前的游君十朝前一步,主动贴近,反手抱住了他。

    妖力与灵力的冲撞被骤然打断。

    “不要走……”游君十喃喃道,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身。

    师妹这是,做什么噩梦了?

    向淮顿时身形僵硬,手足无措地张开手指,眉宇间难得浮现出淡淡的茫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几息后,他眸光流转,无奈地摇摇头,轻柔地抚摸游君十的发顶。

    “我在。”

    “我不会走。”

    他的语气万分温柔,却又异常坚定,像是在做什么承诺一般。

    尽管眼前之人,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

    向淮抬眼,视线落到窗外,惊觉天色已然不早。他再次强行按耐住心头那燎原般的躁动之意,将口中的血腥味尽数吞咽下去。抬起手,把自己腰间的两只手放了下去。

    若再如此折腾下去……

    还真是谁也别想睡个好觉了。

    他略一屈身,将游君十打横抱了起来,送到了她原本睡着的床上。

    怀里的游君十哼哼唧唧地皱起眉头,胡乱伸手,死活不肯撒开。仿佛对离开那温暖的怀抱极为不满似的。

    “睡吧,我就在这。”

    向淮伸手,撩开游君十额前的碎发,又为她牵好被角。又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地回到了那方凉席上。

    他刚坐下,扭头便对上了一双灿金的竖瞳。

    游君十周身散发淡淡金色光晕,连试图戳到他脸的那根手指上,都分布着空间法则之力。

    分明是在那个泉里见过的状态!

    向淮心下一紧。

    他飞快地反握住那截白皙的手腕,将灵力渡入游君十的体内。

    那灵力中混杂着少许银白的妖力,于游君十周身游走,毫无阻碍。如此探查一番后,不仅没有发现问题,甚至能够感知到她的状态极好。

    “玩够了,就回来吧。”

    游君十的语气不悲不喜,隐隐透露出疏离感,却仍然不肯从他身边离开。

    师妹在和谁说话?

    又要回哪里?

    向淮感知到那只搭上来的手,狐耳微动,瞳孔骤缩,不知怎的,脑中闪过了几个记忆片段。

    高耸入云的山峰之上,皑皑白雪覆盖,终年不化。天空湛蓝,万里无云,洒落下来的几缕阳光透露出暖意,天地一线,稀疏的云层仿佛唾手可得。

    一袭青衣的身影正坐在水榭里喝茶。那人身材姣好,青丝垂地,依稀可辨是个女子,但看不清面容。

    “吱呀——”

    竹门应声而开。

    清风掠过,一道较为矮小的身影,倏忽出现在了通往亭台的小径上。那白面团子似的小孩,头顶狐耳微动,身后拖着毛茸茸的雪白狐尾。

    “我回来了。”他闷声道。

    “今日偷溜出去,又是去哪里疯了?”

    那女子执杯的纤纤玉手一顿,笑意盈盈地回过头来。

    “没去哪。”那小孩瞪着还未长开的狐狸眼,嘴撅得老高,“他们说我是妖,都不跟我玩。”

    “所以我把他们都打跑了!”

    “你啊……”青衣女子失笑地摇了摇头,语气严肃几分,道,“你天生双脉,拥有旁人艳羡不来的力量,这是好事,但不必事事锋芒毕露。”

    “再过几年,你便知道我为什么要一直留你在身边了。”

    “为什么?”

    那狐妖小孩,或者说是以前的向淮,不解地反问。

    “因为……”

    女子的话音还没落下,那画面却如被揉皱的水墨画一般,蓦然消失不见。

    向淮猛地抽神。

    他用手掌揉了揉传来剧烈疼痛的太阳穴,意识到这并不是一场幻梦,而是真真切切的,过去所发生的事。

    那是散落的记忆碎片。

    是他的心底深处,无端暴怒的根源。

    向淮眸光一动,后知后觉地发现游君十趴在他的大腿上,呼吸匀称,气息绵长,显然是恢复了之前睡着的安稳模样。

    只有那副模样的师妹,才会做出如此不符合情理的事来。

    而且,自从上次起,他便觉得那双竖瞳十分熟悉……

    师妹当真和自己失去的记忆有关。

    只是不知道,她和那记忆中的女子,又有什么关系?

    他摇头轻叹,将被压麻的大腿一点点抽离,用胳膊稳稳托起游君十,再一次将人抱到了床榻上。

    “好好睡吧师妹,我陪你。”

    向淮不厌其烦地替游君十拉好被角,轻轻地在她身旁躺下,蜷在床边。银白的发丝极为柔顺,根根散开,铺满床沿一侧。

    高大的身躯被困在小小的一隅,令人莫名感到有些委屈。

    游君十循着温暖的气息,又往向淮那方靠去,伸手捉住了那条轻轻搭在被褥上的狐尾。

    向淮身形一僵,往旁边让了让,险些栽倒,滚落下去。分明是无比宽大的双人床,倒像是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似的。

    他一咬牙,狠下心往里挪了几分。

    明明是第一次释放妖相,只为缓解双脉冲撞的风险……

    没想到这尾巴反而不像是自己的一般,几乎全程被游君十放在掌心揉搓。

    他虽然心有不满,可又怕横生变故。

    那种状态,师妹她自己说不定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算了,这尾巴师妹爱抱就抱吧。

    又不可能天天如此。

    向淮凭借出众的视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沉入梦乡的人。

    游君十的睫羽又长又翘,莹润饱满的唇微微张开,尽管手里不自觉地来回摸着那团毛茸茸的尾巴,但还是轻轻蹙着眉头。

    尾巴都给你摸了……

    怎么还这副不高兴的模样?

    向淮看着游君十安详的睡颜,暗暗腹诽,却拿她没有办法。盯了不过片刻,他听着那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竟也觉得安定下来,打了个哈欠。

    睡着以后的师妹,像是块甩不开的牛皮糖……倒是比白日醒着的时候要坦率。

    也更可爱得多。

    向淮五指蜷缩,拢在一处,将那些锋利的指甲藏于掌心,避免划伤游君十,而后缓缓阖眸。

    他很快就进入了梦境,并且再次见到了那青衣的女子。

    梦里的女子言笑晏晏。

    她有时在小院里爬树,看着下方的向淮,一个个朝下丢着自己摘的果子;有时忽然兴起,想要下山,便带着他随手破开空间,跑到繁华的地方游玩。

    向淮一言不发,紧紧跟随在她身后。

    那道背影从高不可及,到逐渐持平,最后矮了将近一头。

    她仿佛永远走在前方。

    偶尔回头,也神色淡漠,从不表露多余的情感。

    窗外传来一声凄厉的鸟叫。

    向淮骤然睁开双眼,神色恹恹地撑着头坐起身来,抬眸时投去冷厉的一眼。

    枝桠上站立的麻雀本在跳动着,强大的妖力威压之下,它吓得扑扇翅膀,试图飞走,结果噗嗤一声栽倒在地上。

    他转头收回目光,抬手抚上心间。

    这颗心脏从未像此时这般如此雀跃地跳动过,酥酥麻麻的,似乎在传递着什么情感。

    就像是千万年以来,都一如既往地怀揣着隐秘的期待之情。

    于今日被重启了一般。

    但向淮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体内本能的其他反应,掌心已然湿透。

    他认为,刚刚做的反而是个噩梦。

    你为什么,从不回头看我。

    哪怕只有一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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