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判

    春晓在雪姬云宿中呆坐一宿,终于等来一个突破口。天刚蒙蒙亮时,晏如昼便敲响了春晓的房门,开口道:

    “好消息,小姐。后宫有动作了。据说是沈美人为其兄求情,跪于御书房前一日一夜不曾进食,陛下心软,赦去沈侍郎死刑了。如今,就看大理寺卿怎么判了。”

    大理寺卿祁石是个雷厉风行的漂亮姑娘。

    她瞪着个浓眉大眼,将那橙红衣衫下摆往过一拨,随意地坐在一块半人高的大石上,指挥手下众人。余光瞥见个眼生的,便厉声问道:“大理寺办案,闲人免进!”

    “我名楚南之,久闻大理寺卿盛名。”

    春晓对祁石微微一笑。

    她在雪姬云宿中以脂粉遮住眼下乌青,向晏如昼打听一番,便等不及跑到了盛家置办家宴的地方。

    春晓本以为任府这样的已算是富可敌国,哪知人外有人,盛家家宴竟设在城外单独开辟的一块地!

    此处并不富丽堂皇,而是野趣十足。盛家在此设下三十三间隔断屋舍,各自距离五人宽。每个屋舍主题各自不同,有的墙壁上蝴蝶环绕、有的牡丹盛放……春晓看着这无际碧色,已然遐想至夜里篝火的美妙。

    祁石微微颔首:“天渊圣女之名,臣也略有耳闻。”

    春晓见祁石已放下了戒备心,笑着回道:“我不过是见此处新奇,便想来瞧瞧。”

    “圣女随意看就是。”

    祁石落下这句话,便接着去忙活了。春晓见面前栽了两颗大树,飞身上去摘了一袖子桑葚,正要往下跳时,忽然瞧见面色惨白的温一盏走到此处,正在与大理寺卿祁石交谈。

    这听墙角的事儿,怎么总给她春晓碰见呢。

    春晓默默叹了口气,认命般自觉地把耳朵凑得更近了些。

    温一盏脸上疤痕已消了七八分,看来是这段时间修养的不错。然而此时脸色惨白,衬得那伤势又浮出几寸红肿,我见犹怜:

    “臣女可否过问一句,大理寺卿手下案件调查的如何了?”

    祁石:“温姑娘遭了这样大的罪,理应知情。只是实在不应随处走动,毕竟如今恨你入骨之人仍在暗处。”

    温一盏:“多谢大人。可是要害我的人如今就在牢中,不是吗?”

    祁石打量她两眼,不知温一盏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祁石对上温一盏探究的双眼,只好道:“那日沈侍郎屋舍中,有掺了仙灵脾的酒。”

    仙灵脾?

    春晓心中一惊,仙灵脾便是淫羊藿,生用或酥用。辛、甘,温。人肝、肾经。补肾壮阳……催情。

    温一盏显然也知道仙灵脾,她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些:“容草民多嘴一句,这代表着什么?”

    “按云泽律法,也许会酌情减刑。”

    温一盏不可置信,大喊道:“为什么?!”

    “温姑娘,下药之人大理寺也必将严惩。”

    温一盏气得小脸发红:“大理寺能找到下药的人吗?即便找到了也是死无对证吧。要我看,这下药之人便是盛府!”

    “姑娘慎言!”

    “难道不是吗?沈西岭也并不该减刑!不是他喝了酒昏了头,会中招么?”

    祁石低吼道:“还请姑娘相信大理寺!”

    “我要如何相信?用那罪人已被赦免的死刑吗?如此下去,是不是他连流放也免了,依旧心安理得做他高高在上的侍郎大人!”

    二人又纠缠几句,最终以温一盏拂袖而去结束。

    春晓叹了口气,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她跟着祁石半日,不见案情进展,旁敲侧击提醒几句:

    “仙灵脾近几年被炒的如此火热,早已不是平民买得起的药物。大人不如在达官贵人之中搜查一番,兴许有所收获。”

    祁石摇头:“大肆搜查恐怕不妥,况且下药之人多半已将证据毁尸灭迹。”

    “并非如此,”春晓靠近祁石,在她耳畔悄声道,“宫里的沈贵人一跪,陛下便赦了沈西岭的死刑,沈家的路还长着呢。大理寺卿,揣摩圣意这四字,想来不必我再多说了。”

    祁石眼神闪动,似乎在思索春晓话中所言,最终道:“我厌烦官场沉浮,圣女这话还是说予他人听罢。”

    她犹豫了!

    春晓趁热打铁,冲祁石眨了眨眼:“小道消息,近日弈城购入仙灵脾的,只有五家。”

    祁石不是厌烦官场沉浮,而是怕冒险!祁石能坐到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上,没有方向的事她自然不会去做。但倘若能成功办好此案,既能提高自身威望,还能让沈家欠她一回,如此,便是有利无害。

    果然,祁石思索过后,对春晓开了口:“……还请圣女指教。”

    春晓将自己探查的线索分享给祁石,正准备跟着她一道摸查到公孙府,哪知圣旨跟在春晓屁股后面跑,叫她不得不停了下来。

    因为楚府建好了。

    春晓走入楚府,映入眼帘一水儿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不知那些人从何处听说“楚氏圣女”喜爱雪姬云宿,竟给她搬了个一模一样的来。

    春晓看向面前七八个靓丽的年轻女子,迟疑道:“……这些是?”

    “都是主动请缨伺候圣女的,”大总管殷勤道,“陛下的一番心意,还请圣女笑纳。”

    徒增监视,她才不要!

    大总管见春晓脸色有恙,出言劝道:“陛下吩咐,万不可怠慢圣女。”

    春晓犹豫道:“如此,留一个便是。”

    大总管这才点了头:“听圣女的。”

    春晓走上前去,面对着少女们,一时有些眼花缭乱。她正要听天由命,随意指派一位,却被人偷摸抓住了左手。

    春晓心下顿时有了主意。她指了指捏她手的少女:“就她。”我倒要看看,此人要耍什么把戏!

    春晓接着道:“既然这楚府已建好,我便不客气在此住下了。任家那头,还请公公代为关照。”

    “自然。奴才定然转告到位,圣女放心。”

    大总管将其余婢女都赶了出去,仅留春晓与那婢女面面相觑。院落中一下落了个冷清二字。

    婢女一躬身:“多谢天渊圣女垂怜。”

    春晓没说话,静静等着那婢女的下文。

    哪知她只是冲春晓一笑,自然道:“奴婢来伺候小姐。”

    那婢女在楚府中端茶倒水了一整日,竟毫无怨言,似在等待时机。春晓也不急着先发制人,等着那婢女卖葫芦里的药。

    直至入了夜,婢女四下观察一番,再次拉住春晓的手,低声道:“姐姐,请与我一叙!”

    春晓早有预料,不动声色地起身,将那“婢女”带入了屋舍。那人一进屋便将门压上,撕下脸上面皮:

    “是我呀!”

    婢女的面具之下,正是春晓许久不得见的盛烟岚!

    春晓大惊:“烟岚?是你。可你为何白日里不说?”

    “有人盯梢。即便是夜里也隔墙有耳,你我需得小心为上。”

    春晓点点头:“前几日我曾找过你。”

    盛烟岚听了这话,面上瞬间挂了几分沉重之意,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我今日辗转几番前往楚府,也是为了与姐姐解释此事。”

    原来,盛烟岚竟被盛府秘密关押了起来!

    “我回盛家以后,本以为权力纷争已然落幕,直到我被限制行动之时才幡然醒悟,如今盛氏搅乱前朝风雨,不过是为了粉饰太平!”盛烟岚眼底蒙上了一层阴霾,“现下盛家内部分成两股势力,以我父盛师意为首的算作一党派、前家主之子盛左津为首的,则算作另一党派。我那李氏后妈虽说恨我,可此次我被关押,却是盛左津的手笔。”

    春晓抿了抿唇:“烟岚这么说……难道不怕我泄露出去吗?”

    “我既选择前来寻找姐姐,定然是有后路的,”盛烟岚灌了一口桌上的茶水,“沈西岭这事,姐姐怀疑谁?”

    “公孙骅。”

    “我就知道,”盛烟岚与春晓交换了一个眼神,“姐姐可知,那温一盏的父亲温陈轩,可是盛左津的人。”

    “可他……”

    盛烟岚掩唇一笑:“这么说吧,公孙骅也以为温陈轩是他的人呢。”

    春晓一下便想通了其中关节,心情有些复杂:“这一局,当真是我错判。”

    公孙苇是宠妃,该嫉妒这新上位的沈怀珠不错。可盛皇后这样不争不抢的,难道就不会对此忌惮吗?盛皇后在中宫坐的如此稳当,与盛家又有几分关联……

    这一招借刀杀人,当真做的不留痕迹!

    春晓疑问:“确是温陈轩坑害温一盏?”

    盛烟岚点头:“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烟岚,此事我会向皇帝禀报。”

    “我告诉姐姐这事,不就是叫姐姐通风报信的么?”盛烟岚莞尔,“至于证据,我这里也有几分,都交予姐姐就是。不过我的条件之一,便是姐姐不能出卖我。”

    春晓了然:“无人告诉我任何,都是我自己探寻出的罢了。烟岚既说是条件之一,可否将剩下的条件告知于我?”

    “姐姐与我还在金府时,曾谈论过一回有关于脱身后的话题。那时我并无想法,可如今有了。”

    “说罢。”

    盛烟岚眼神坚毅:“我需要姐姐帮我削弱盛家的实力,如今烟岚在家中处境实在艰难,脱困已是必要之事。除此之外,陛下正在组建一支名为‘碧血军’的新军队,我要加入!”

    “……碧血军?”

    “便是任卿裕领头的那些个无名影卫。任家啊,要飞黄腾达了。这样的好事,我如何能忍住不去插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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