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子！不孝子！”

    被路寻风强行送回宫中的人皇气得原地打转，嘴上不断念叨着这三个字。

    路寻风就坐在一旁的床榻上，半歪着身子，手上挑挑拣拣地去选果盘里的水果，对于人皇的碎碎念完全没往心里去。

    人皇不回头去看还好，一看路寻风这丝毫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举动更是生气，“吃吃吃！就知道吃！”人皇快步走到路寻风跟前，随手拿起果盘里的一个橘子就往路寻风身上扔，“你说你回来做什么！存心想气死你老子我是吧！”

    许久不曾听到人皇这般讲话的路寻风噗嗤一声笑了，“我要不回来，怎么看得见今天这么精彩的一幕？”

    老实说，路寻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父亲会在背后计划出这么大一场纷乱。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便是一直如此，虽在外总是摆出一副威严端庄的架子，但私下时却总是会因为自己的一举一动，而被气得跳脚。

    年少时的路寻风不懂，父亲为何会一直逼着自己去跟随师尊太虚子修仙。

    所以这些年里，路寻风对于修炼，总是不太上心，又不敢太不上心。

    路寻风常年在外游历，但却是极少回到崎桐。

    都说皇家无亲情，兄弟多间隔。

    以前的路寻风不信，但在当他被父亲逼着跟太虚子去到「凌云阁」后，路寻风忽然有些信了。

    他觉得，父亲大抵是不爱自己的，不然又怎会舍得让自己离开，去到千里之外的黔山，无依无靠，去过那清苦枯燥的生活。

    人皇却也是许久不曾这样好好这般近距离地看过路寻风，手上的橘子刚刚扔了过去，然后又忙不迭地在空中去抓，而后又在看到路寻风淡定地施展法术，将那橘子定在空中时，忍不住笑声来。

    “风儿，我的儿！”

    人皇张开双手，一把搂住了路寻风。

    两人相继沉默。

    而顾离安也在沉默着抱了姜俏许久后，终于松开手来，神色有些局促。

    他本应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因为现在实在不是一个可以坐下来感伤悲怀的时候，他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需要去逐步确认的东西也还有很多！

    所有的这些东西他都很清楚，但当他从那场无比冗长的睡梦中惊醒过来后，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离鸢！

    他需要亲眼去确认离鸢还在，确认刚刚梦里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因为想要确认某些东西，姜俏抓住顾离安欲要收回的手，紧接着脑海里闪过几副画面，随即只听得脑子里呲啦一声响，然后一道白光闪过，脑子里便只剩下一片空白。

    “离——俏儿？”顾离安紧急收回后面的鸢字，见姜俏双眼紧闭，表情痛苦，神色担忧地扶住姜俏的肩，急忙道：“怎么了？”

    姜俏只觉得此刻头疼欲裂，她一手扶着头，一手捂住耳朵，耳朵里却还是蜂鸣声不断，难受得很。

    “别，别碰我！”

    姜俏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来，随即往后退了一步，与顾离安拉开距离。

    担心姜俏摔倒的苓曦在身后扶了她一把，然后轻声询问道：“俏俏，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避开顾离安后，姜俏头疼的症状稍微缓解了些，耳朵里的蜂鸣声也渐渐小了下来。她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可能是累了，苓姐姐，我就不同你一道了，我想先回房休息休息。”

    “没事没事，那你先回房休息。”一开始苓曦只是担心姜俏一个人待着，所以才叫上她一起，眼下看她那么难受，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俏俏，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要不我先送你？回头再给你找个大夫来看看？”

    姜俏根本没听清苓曦说了些什么，只是皱着眉摆了摆手，“没事的，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苓曦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就见顾离安看着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示意她先走，自己则安静地跟在姜俏身后，一言不发。

    回到房间的姜俏平躺在床上，强忍着头疼与耳鸣，开始回忆刚刚一闪而过的那几个画面，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自己的脸，又好像不是。

    说不上来为什么，姜俏总觉得画面中的那一幕莫名熟悉，熟悉到好像自己曾经亲身经历过一般。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念头影响到了姜俏的思绪。

    那天晚上，姜俏做了一个相当真实的梦。

    *

    那是一个傍晚，太阳刚刚落下山头，天将暗未暗。

    别致的庭院里，肃穆冷清，微风浮动枝头，竹叶唰唰作响。

    空气中隐约飘散着腊梅的香味，又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屋内正对门的红木桌上，点燃的烛火因为风吹的缘故而不受控制地不断扑朔着，房间里的光线忽明忽暗，虚虚实实间，姜俏似乎看见一个人背靠着墙躺在那里，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

    她下意识地想要走近，去看清那人的脸，然后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被什么束缚住，目光顺着自己腰间的手逐步往上移，这才注意到紧紧搂住自己腰的蒋砚。

    “阿砚？”

    姜俏的声音有些抖，抬眸看向蒋砚时，眼里有泪光闪过。

    能这样再度看见健康完好的蒋砚，实在是太好了！

    姜俏喜形于色，脸上刚刚露出笑容，忽然听到一声庄严而又清冷的声音。

    “蒋砚，你该死！”

    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悠长似乎远在天边。

    姜俏惊诧地抬头望去，就见乌黑被浓云密布的天空生生裂开一道缝来，刺眼的白光自那缝间直射出来，叫人睁不开眼睛。

    光影虚虚缈缈间，似有一白衣仙人，仙姿道骨，飘然若神。

    言语间，给人一种目空一切，唯我独尊的感觉。

    “你是何人？”

    “吾乃天道！”

    姜俏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漫天白絮飘落，似大雪随风飞舞，耳侧是蒋砚温柔的声音。

    “小蝴蝶，别怕！”

    紧随其后的，是天道步步紧逼的声音。

    “蒋砚，死于无尽崖是你的宿命，你早就该死了！”

    随着天道话音落下，一道刺眼的白光随之而来，姜俏神色紧张地看向蒋砚，就见蒋砚低眉朝她微微一笑，随即俯身轻轻在她眉心印上一吻，接着道：“乖，去里面等我。”

    蒋砚轻微用力，将姜俏推入房内，然后食指向上一抬，木门自动合上。

    “我管你是天道还是什么！挡我路者，死！”

    姜俏尝试了几遍，却始终无法将此门拉开，想来应该是蒋砚在门上施了什么法术，一时半会儿间，她也想不到可以解除的办法，于是转而走向房间的另一角落。

    “你怎么样？还好吗？”

    姜俏半蹲下身子，语气虽担忧，但却带着些疏离的意味，似乎与躺在墙角的这人并不相熟。

    “离鸢，听我的，你不应该和他纠缠在一起！”顾离安虚弱的声音自喉间发出，抬起的手在姜俏及时往后避开时扑了个空，“这是他的命！你不该掺和进来！”

    “这是我跟他的事，与你无关！”姜俏从腰间掏出一个青瓷白玉的小瓶，丢到顾离安怀中，“这是你先前给我的说是可以疗伤的药，现在我还给你。”

    姜俏语气有些戒备，在话说完后，站在一旁盯着顾离安看了好一会儿后，又别别扭扭地开口道：“那个，你要是把药吃了，能不能帮我开一下门？虽然说这药是你给我的，但你既然给了我，那便是我的！现在我给了你，就算你欠了我一个人情，我也不要你帮我做什么，就开一下门就好……”

    姜俏嘀嘀咕咕念叨了半天，顾离安一手紧握着手中的小瓶，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开口时语气却是十分坚决。

    “离鸢，就算是你会恨我，我也不会帮你开这个门。”

    刚刚蒋砚与天道的对话，顾离安不是没有听见，结合话里的意思，天道想要做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天道是什么？

    天道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是创造一切的神明。

    而他们，只不过是这个世界里，渺小得近乎看不见的一粒小尘埃，要如何与天道作对？

    姜俏气呼呼地瞪了顾离安一眼，然后转身跑到门口，继续捣鼓着施展所有她能施展的法术，尝试去打开这扇门。

    忽然，门上传来一记猛撞声，顾离安不知何时飞身过来将她一把拉开，然后就看见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而蒋砚则躺在被撞烂的门板上，神色痛苦地闭着眼睛，身上的魔力开始不断往外溢出，生命力也在渐渐消散。

    “阿砚！”

    姜俏挣脱开顾离安的手，急忙跑过去查看蒋砚的情况。

    蒋砚的生命力已经弱到快要察觉不到，对于这样的状况，天道先是满意地冷哼了一声，然后施下最后一道法术，想要彻底了结蒋砚。

    忽然看见房屋四周点点星光闪烁，然后成千上万只黑尾蝴蝶身披荧光，翅膀飞舞间洒下银河一片，然后团团将屋内的蒋砚围住。

    “离鸢，不要！”

    顾离安想要上前阻止，却被荧色光圈挡住，然后弹至几米开外。

    光圈内，蒋砚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小蝴蝶清澈的双眸。

    姜俏甜甜一笑，然后伸手抹去蒋砚脸上沾染的血渍，声音温和道：“阿砚，你看，我没有骗你吧。我承诺过你的，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蒋砚抬手抚上姜俏的脸，眉眼间，已看不出半点狠戾杀伐的气息，眼神里，尽是温柔。

    “小蝴蝶，生生世世，我心唯你！”

    姜俏轻笑着抚过蒋砚的脸庞，“我也是！”话音未尽，姜俏便俯身而下，目标明确地吻上蒋砚的唇。

    “阿砚，生生世世，我心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