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顾离安也没有想过，再次与太虚子见面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尽管他心中对太虚子有诸多猜疑，但当这样一个几乎不需要再去验证的真相摆在自己面前时，顾离安还是忍不住愣神震惊。
“您……”
顾离安张了张唇，面露迷茫，似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忽又闭上嘴，只是定睛注视着对方，眼神里隐约透露着一丝期待，似乎是想从太虚子口中听到些什么。
太虚子斑白的头发上青丝不见，一身淡灰色的道袍朴素简洁。
按理说，修仙之人，本不应在面容上显露出岁月的痕迹。但太虚子追求自然，认为容颜衰老、生老病死，乃是自然之法。
他既已借助修仙逃去生老病死的苦痛，那总该尝尝容颜衰老的滋味。
顾离安忽而想起第一次见到太虚子时的场景。
那人如同苍松翠柏一般，遗世而独立，迎风飘起的衣袍轻盈飘逸，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年幼的顾离安仿佛真的看见仙人从画中走出。
而那双伸向自己的手清瘦修长，带着生的希望，将幼时的顾离安从那场灾难中拉了出来……
“想问为师为何要这样做？”
太虚子面上没有一丝愧疚，甚至隐隐有些自豪。
顾离安不明白，他们修仙之人，修炼的初心不应当是保护普通百姓？
即便是他现在已经离开师门，但也从未想过去伤害任何人……
太虚子似乎看出他心中的纠结，唇角勾起，轻笑一声：“有时候必要的牺牲是应当的。”
可什么是必要的牺牲呢？
顾离安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不！我不会让这些孩子成为您口中的那个牺牲！”
顾离安义正严辞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利剑出鞘，寒光凛冽。
面对顾离安的这番举动，太虚子却好似看儿戏一般地看着他一笑，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既然如此，那不妨由你来代替他们做这个牺牲如何？”
说话间，太虚子抬手指了一下顾离安的身后，面上始终含着笑，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这句话有什么不妥，而更像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最优选择。
不曾想过太虚子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的顾离安神情微愣，握着剑柄的手一紧，面色有些难看。
“您觉得我会答应？”
顾离安反问一句，看向太虚子的眼神不由得变得认真起来。
如果可以，顾离安自然是不愿与太虚子为敌的。
两人虽没了师徒名分，但至少还有师徒情谊。
顾离安原以为，应该是这样的……
“这并不重要。”太虚子缓步走向顾离安，抬起的手轻轻用力压制住顾离安蠢蠢欲动的手，随即接着道：“自你踏进这间书房开始，你就应该知道，你再没有离开的机会。”
极其平静的声音里却带着令人窒息压迫感，顾离安试图调动灵力来抵抗，这才发现身体有些不太对劲。
“你——”
顾离安质疑的话还没说出口，忽感身子一软，脚步跟着一踉跄，若不是他反应快及时扶住一旁的石墙，差点就要扑倒在地。
其实太虚子还是有些失望的，顾离安能这么快怀疑到他的头上，反而验证了他当初的眼光没有错。
可对方即便是已经对他心存怀疑，也想到要来这个地方进行查验，却还是仗着过往的情谊与自以为对对方的了解，而没有对自己太过防备，才叫他的计划进展得如此的顺利。
“有些可惜，却也死得其所。”
望着渐渐站不稳身子，背靠着墙缓缓滑下去的顾离安，太虚子思虑许久，轻叹了一声气。
顾离安强撑着一口气，努力保持着清醒。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说罢，顾离安竟是打算用最后一点力气咬舌自尽。
看穿他的意图却没有出手阻止他的太虚子忽然开口道：“她恢复记忆了？”
太虚子口中的她，指的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可太虚子为什么会知道她的事呢？
顾离安停下所有动作，惊讶的眼神中满是疑惑。
而太虚子却从顾离安的反应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他眉眼展开，但脸上的笑意并不明显。
“看来，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太虚子话里的意思，顾离安听不太懂，而太虚子也没有给他去问清楚的时间，随手将一个黑色的药丸塞进他的嘴里后，顾离安便直接倒地，被对方拖入了石道内。
石道内，男童的哭声还在继续，忽而，在一阵拖拽声中，孩子们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石道内瞬间变得安静无比，就连那石璧上滴落的水滴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
“王大娘，出什么事了！”
一群人凑完城主大婚的热闹，这才得空想着去安慰安慰方才被官兵带走的妇人。
妇人名为王锦，是个寡妇。
丈夫在前两年得病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小名小胖，与她相依为命。
一开始，王锦的儿子失踪时，大家伙都挺同情她的，就连城主也因顾虑到她的情况，而特命令手下人没日没夜的加班加点排查周边，希望能尽快找到小胖的下落。
可一来二去十来天过去了，整个蜀京城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半点小胖的下落。
加之后来陆陆续续也出了好几档这样子的事，大家的注意力也就慢慢从王锦身上移开。
但王锦哪里可就这样罢休，三天两头跑城主家大门口哭着喊着求城主救救她的儿子，时间一长，次数一多，大家伙儿渐渐也厌了。
特别是在今日这样的大喜日子……
可终归还是对王锦放心不下，大家伙儿遂又结伴而来，想看看王锦当下情况。
却是没想到，还没走近那官兵所说的位置，就听见王锦哭喊着好像求什么人放过她。
一群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却见空旷的四周，除王锦以外，再无第二个人的存在。
王锦肉体凡胎，自然也看不出三人还站在她的面前，只以外三人是听见其他人赶来的声音，仓皇离开了。
“是魔尊！魔尊要来杀我！要来杀我的小胖！”王锦说话颠三倒四，满是老茧的手指着地上的那碎了满地的断剑，“不信你们看，这就是证据！”
赶来的人根本不清楚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但眼看着地上那明显不是人为可以做到的断剑，再结合他们一路过来时听到的声音……
一群人皆是一惊，随即面色惶恐，然后就听到一人大声喊了一句：“此事必须尽快通知城主！”
王锦被他们拥护在正中心的位置，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又跑了回去。
这时，一直默默看着这一切的青檀忽然开口：“魔尊，不拦吗？”
魔尊与主人之间的问题，青檀无法插手，可对付一群凡人，于他而言，却是绰绰有余。
蒋砚轻声开口：“不必，拦得住众人，却拦不住悠悠之口。”
说话间，目光却是没有从小蝴蝶的脸上移开分毫。
蒋砚完全魔化后失去神智，残害生灵的场景，小蝴蝶是见过的。
她也知道，蒋砚之所以会变成那个样子，全然是因为天道的缘故。
可如今天道不复存在，蒋砚却是这般反应，是不是证明了自己当初的选择错了？
一时之间，小蝴蝶有些迷茫。
而就在这时，心底有个声音，强烈地在呼喊着什么，小蝴蝶听不太清。
她只知道，如果事实当真证明，她当初的选择错了，那么她就要履行自己曾经应下的承诺，亲手将蒋砚从这个世间抹除！
然而小蝴蝶的这番深思，却是急坏了即便是说了话，也没有人能听见的姜俏。
“他可是心心念念盼了好久才等到你回来，你怎么可以不相信他，要杀他呢！”
姜俏说话的声音有些无力，又有些委屈。
这些日子，她眼睁睁地看着蒋砚与小蝴蝶亲密相处的每一幕，要说不吃醋，那是不可能的。
但也正是这不得不看着两人相处瞬间的日子，才让姜俏发现，蒋砚一直在暗中计划着什么。
尽管每一次蒋砚与小蝴蝶的相处中，都总是温柔耐心，与那个姜俏认识的蒋砚全然不同。可姜俏还是觉得，蒋砚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蒋砚提出最后要带着小蝴蝶去天雪山时，姜俏忽然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诀别。
那丝情绪消散得很快，快到姜俏甚至有些怀疑时自己产生的错觉。
可她清楚的知道，天雪山是书中写下蒋砚死去结局的地方，是系统一而再再而三要求她修复的剧情。
而重生的蒋砚也应该知道，至少姜俏相信，蒋砚他一定知道！
“小蝴蝶，他在骗你，你可是他最爱的人，你一定要相信他啊！”
【事到如今，你还在为他着想？】该听到她说话的人听不见，不想和他说话的天道却出声道：【他可是为了救她，要主动去天雪山赴死呢！】
天道的话，彻底验证了姜俏近一段时间的猜想。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
除了天道，根本没有人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姜俏沉默着没有回答天道的话，抬眸看向眼里满是小蝴蝶的蒋砚时，眼神里，满是怜惜。
“阿砚，哪怕只是一次，能不能为了你自己，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