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这一天，仍是寒冷，风雪倒是暂时停止，日光落在雪堆上，一片净白。

    大家也没和往常一样贪睡，一大早就起来，虽然穷且破败，但都想把年过好。明叔今日身体也好些，穿着厚厚的棉衣，在门口晒着太阳时，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简单的解决了早饭后，中午时分，大家就开始忙活。

    苏木忙里忙外，先是跑去厨房，了尘和余准在备着年夜饭，陈乾则跟王现在后院的另一边处理前几日抓的野山鸡，俗话说，无鸡不成宴，野鸡也是鸡，有总是好的。

    她又跑回来前院，张鹏带着周奎贴着对联。这是苏木前些日子下山买米，遇到个穷秀才写字为生，便去买了红纸，让秀才写了对联还有福字，带回来放着过年用。

    “鹏哥，歪了，再回来一点。”苏木仰头观察着，“对对对，停，就这个位置。”

    贴完对联后，周奎跟着张鹏满屋子的贴福字 ，苏木不会做饭，她便到赵禾那边帮忙。赵禾在堆着雪人，一小个一小个，巴掌这么大，整齐排列。

    “哟，大当家，捏的不错，比去年有进步。”赵禾见苏木堆好一个，圆乎乎的，看起来就是个小胖墩，“大当家，你这不会是在捏小胖吧？”

    “对，就是小胖，这么明显？”苏木用小树枝小心的勾出笑脸，“赵禾，看，可不可爱？”

    “可爱。”赵禾也乐了，“跟弥勒佛似的。”

    夜幕降临，昏黄的灯火照耀着屋子，显得暖烘烘的。去年过年时，苏木想着不好让大家喝野菜汤，吃着烂糊的菜，就带着大家围着篝火烤肉吃。今年有了尘掌勺，可算是弄出了一桌子饭菜，也让这个年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周奎看到桌上丰盛的菜肴，眼睛都直了，趴在桌边，时不时擦一下嘴角。苏木给他塞了块肉，他不好先吃，又给放了回去，明叔摸着他的脑袋，给他夹了块小的先过过嘴瘾。张鹏给大家倒上酒，了尘不能喝，他就以水代酒。

    苏木：“明叔，今年还是您来说。”

    明叔：“还是大当家说吧。”

    “好吧，”苏木见大家也饿了，便不再推辞，她清了清嗓子，“那我就简单说几句，新的一年，我希望大家都能够好好的，咱们呐，以后年年都能够开开心心的，顺顺利利度过每一天。”

    “谢大当家。”众人举起碗，碰撞。

    “好，开饭。”苏木将碗里的酒喝光，笑道，“今晚都好好吃一顿。”

    周奎：“好诶！”

    门关着，屋内其乐融融，大家喝酒吃饭，脸上都带上了些许红晕。了尘不喝酒，似乎也带上些许微醺，不知道是被酒气所熏，还是因这屋子里简单的快乐而陶醉。

    “大当家，别只顾着喝酒，吃多点菜。”王现她一碗接一碗的喝，给她夹了块肉，“今晚过年，怎么能不吃呢？”

    苏木笑着：“好。”

    吃饱喝足，陈乾和余准开始划拳，其他人则站在他们两人身后，加油打气。

    “余准你不行，起来。”张鹏见他输了，让他起身，自己坐下，“王现，来。”

    王现掰了下手指：“鹏哥，今天过年，咱们凭本事说话，我就不让你了。”

    “哟，这口气大的，谁让谁还不知道呢。”赵禾站在张鹏身后，啧啧两声，“王现，输了得罚酒。”

    苏木抱着周奎，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笑眯眯地瞧着众人。

    “见笑了。”明叔看了尘好奇瞧着他们，许是寺庙里过年也没这般闹腾。

    了尘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明叔，今天过年，大家都开心，我也高兴。”

    “那就好。”

    欢闹间，苏木突然收起笑容，骤然收紧手，看向紧闭的门。周奎脖子被她一勒，往后一靠，他问：“怎么了？大当家。”

    苏木还没开口，门就被踹开，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看向门那边。除了了尘不知情况，还没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其他人眼神立马带上了杀意和警惕，右手在这一刻齐齐放到腰后，握紧整日不离身的别在腰间的短刀。

    原先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凝固，而那徐徐而来的马蹄声挑动着所有人紧绷的弦。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苏木深呼吸，本是有些迷醉的眼此时完全清醒过来，她抓住陈乾的手，把他拔出一半的刀推进刀鞘。

    “都收回去，别轻举妄动，不要说话。”她悄声道，这句话不仅是跟陈乾说，其他人也一样。

    门被兵差踹开后，十来个人冲进来，将他们围住。张少昀下了马，慢悠悠进屋，见寨子里的人眼神带着狠戾，盯着他，他随意瞧上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苏木脸上。

    “不知张大人到来，有失远迎，”苏木走过去，向他行了个礼，“赵禾让开，张大人请上坐。”

    赵禾的位置正好处于中间，他握紧了拳头，心里憋着火，却不得不退开。

    张少昀也不客气，对这些人敌视的眼神也不在意，他往桌上一坐：“不请自来，打扰了。只是想着过年，你们久居山林，这荒山野岭的，也不及山下热闹，特前来拜访，大当家不介意吧？”

    “多谢大人记挂，这阖家团圆的日子，还劳烦大人亲自来一趟，清风寨对此感激还来不及，怎会介意。”苏木把他面前的碗筷收拾干净，放到自己这边，带着歉意，“不知大人吃过饭没有？如不嫌弃，可否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给大人准备一些菜肴？”

    “不必麻烦，这些菜就挺好的，有菜有肉，还有酒。”张少昀撇了一眼桌上的菜，所剩不多。

    苏木拍了拍周奎的肩膀：“小奎，去厨房拿一副碗筷过来。”

    周奎当时只有十岁，张少昀的脸却是忘不了。他默不作声点了下头，转身离去，很快从厨房拿来一副新的碗筷。

    苏木给他倒上酒：“大人，薄酒相待，不成敬意，还望海涵。”

    “清风寨的酒，自是不会差。”张少昀端起来正准备喝，身旁的官兵上前拦下。

    “大人，土匪狡诈，还是小心为妙。”官兵很是谨慎。

    张少昀挑了下眉，把酒递给苏木，“大当家，请。”

    苏木笑而不语，清楚他的意图，她双手接过：“多谢大人，苏木就不客气了。”随后仰头饮下。

    “大人，无毒。”苏木道完后，又是用酒洗了下碗，才重新倒上一碗，递给张少昀。

    张少昀轻笑一声，端起碗，却没喝，眼神在这群人中扫过，带着诧异：“大当家，本官过来时，老远就听到这屋子里笑声阵阵，怎么本官来了，大家倒不说话了？算起来，咱们以前也是见过的，熟人相见，这未免过于生疏了些。”

    “大人误会了，他们并无这意思。”苏木赔笑，“只是久居山中，不懂礼数，今夜又喝多了酒，见到大人来，一时恍然，倒忘了给大人请安，苏木在此替他们向大人赔个不是。”

    “大当家言过了。”张少昀喝完了酒，夹起一块肉吃着，“味道不错，看来清风寨的日子过得不差，可比本官好。”

    苏木：“都是些粗茶淡饭，不过是山林里一些野菜畜生罢了，苏木惶恐。”

    “大当家不必惶恐，该害怕的是本官才对。”张少昀放下筷子。

    苏木给他满上酒：“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如大当家交出卷宗，本官不胜感激。”张少昀把酒碗推开，“卷宗一日不得，张某一日睡不得安稳觉。”

    苏木笑着，和之前一样的说辞：“苏木手中并无卷宗。”

    张鹏将明叔掩护，陈乾凶狠的眼神死死盯着张少昀，赵禾悄然把周奎拉到身后，王现和余准则偷偷观察官差的站位和人数。

    这些官兵是有备而来，不仅是屋里有人盯守，屋外也有，张少昀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不会给他们一丝反抗翻身的机会。

    了尘被这阵仗吓到，大气都不敢喘，苏木和之前两次一样，都是从容不迫。与张少昀一来一回，言语交锋，她句句带谦恭，但却不落下风。

    屋外的寒风席卷着细雪吹进屋内，苏木突然觉得一阵冰冷，膝盖也在隐隐作痛。

    “是吗？”张少昀冷笑，“大当家，咱们做个买卖，用这些人的命来换，怎么样？”

    话刚落，周围的兵差一下将刀剑拔出，霎时间全抵在张鹏等人的脖子上，而在他们拔剑时，清风寨的人也同时抽出短刃，握在手里。

    就算逃不出，也不能这么窝囊的死。

    苏木看过去，除了自己和了尘，其他人都被刀剑胁迫，她脸上还带着淡然的笑，却是将自己腰间的短刀拔出，抵在脖子处。

    她稍一用力，刀刃锋利，很快就见了血，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直直对上张少昀的眼：“大人，就算把我们全都杀了，我也拿不出你要的东西。”

    “大当家！”周奎没有其他人能沉住气，喊了声。

    “不，不可伤人。”了尘见状，慌慌张张跑到苏木身侧，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明明一刻钟之前这里还是热热闹闹，现在却剑拔弩张，刀剑相见，他咽下口水，吓得颤抖，“大，大人，请手下留情。”

    张少昀目光转向了尘，眼神比屋外的寒雪还要冷，苏木一而再地挑战他的耐心，还不能杀了她，他阴冷道：“了尘师父，你这是在帮这群土匪求情？”

    “我……请大人放过他们。”了尘不知该如何劝阻，慌忙之下，略显笨拙地抱着拳，对着张少昀作揖，“贫僧在此虽只住了几个月，但大当家对寨子里的人有多好，贫僧是看在眼里的。贫僧不知卷宗为何物，听大人几番提及，大当家如果有，定会交给大人，她不会拿大家的性命做赌注交换。大人，您请三思，切勿错杀好人。”

    “好人？”张少昀笑了，却是皮笑肉不笑，“了尘师父，你可知道他们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错杀？土匪做的是杀人抢夺的勾当，就算没有卷宗，杀了他们也是天经地义。”

    “大人，纵然是土匪，只要愿意改过自新，多行善事，亦可重新为人。”了尘握紧了手，强忍着内心的恐惧，“求大人给他们一次机会。”

    “善事？机会？”张少昀狞笑着，“本官现在就有一次机会给到大当家，只要她交出卷宗，本官立马放了他们，可惜她不领情。”

    了尘出面求情是苏木没料到的，其他人也被惊住，此时他带着祈求的目光看向苏木：“大当家……”

    “我没有卷宗。”苏木仍是这句话，“土匪伤天害理之事没少做，大人要杀便杀，清风寨人无二话。”

    了尘见她把刀往里面收，着急下喊了声：“大当家，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