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越来越近，苏木看向旁边，了尘就站在她身侧。身后，是寨子里的众人，和不知状况而害怕的宋锦书。

    了尘朝她走来，握住她的手：“苏木，这一次，我陪你。”

    苏木笑了声：“好。”

    “站在我身后，等下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用怕。”陈乾低声跟宋锦书道。

    “乾哥……”宋锦书不知这是什么情况，可苏木都严肃起来，周奎也瞪着一双眼，怕是要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寨门被推开的同时，苏木从了尘手中抽出了手，后者感觉到手心一空，心里却是一紧。了尘狠狠握住起拳，苏木仍是选择独自面对，把他们所有人挡在身后，她和之前一样叮嘱一番：“都不要冲动，不要开口，明叔，您别气着。”

    说完，她往前走去，还不忘把头上的方巾摘下，将手上泥擦干净些。年后，张少昀来过几次，都是来看几眼，也没怎么刁难，更像是来提醒苏木不要忘记卷宗一事，喝完酒就离开，前后不过片刻时间。自从清明过后，他就没来过，然而卷宗一日未找到，张少昀便一日不会放过她，苏木很清楚这一点。她知道张少昀还会出现，至于会是刁难还是其他，这人在此事上随心，她猜不透，不管怎么说，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小心应对。

    “苏木拜见张大人。”苏木脸上笑着，上前朝他行礼。

    张少昀从马上下来，苏木脸上沾着半干的泥土，手上的泥也没完全擦干净，他微微抬眉：“大当家不必拘礼，起来吧。”

    “谢大人。”

    略带好奇地瞧着前院里的菜地，张少昀在环视一圈后，目光停在苏木身上，她仍是之前那副样子，脸上虽笑，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他扯了扯嘴角：“这菜种得不错，想必是用了心的。不知张某能否有此荣幸，尝尝清风寨大当家种下的菜。”

    “大人过谦了，大人愿意在此吃饭，说起来，是我们高攀了。外面日光毒辣，大人何不移步到里屋，我们这就去给大人准备。”苏木做了个请的手势，张少昀却没动。

    他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一群人，这些恨意凶狠的眼神他早已习惯，也看够了。他瞧向地上一排背篓，每一个都装的满满当当。他问：“这些背篓，可有苏木你的？”

    苏木：“回大人，第五个就是。”

    “好，那就劳烦大当家亲自下厨，我只吃你做的。”张少昀这话是盯着苏木说的，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拒绝。

    她道：“那就请大人稍等片刻，苏木这就去准备。”

    宋锦书听着他们一来一回交谈，来人穿着常服，身后跟来的是十几个佩刀的侍从，苏木在他面前甚是恭谨，而这边几个人都是怒而不言，记着苏木说过的话，多少也猜到了半分。只是不明白寨子怎会和官府扯上关系，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那位大人指定要苏木做饭。苏木不会做饭，寨子里众人皆知，就算是后来学了一些，在没人帮忙的情况下，做出来的菜说不上难以下咽，那味道真不怎么样。

    这位大人虽是笑着，眼神冷漠，她担心苏木要是做得不好吃，会惹怒了他。情急之下，她起身走出来，略带恐惧：“民女见过大人，大人，大当家她不会做饭，可否让民女代劳？”

    宋锦书被陈乾掩在身后，又是坐着，张少昀并没有看到她。而其他人都盯着张少昀，也没注意到她的动作，突然开口，一时间所有人都往她这边看来。张少昀也看向她，宋锦书被他这一瞬间眼里的肃杀和怒气给吓到，像是被人侵扰的极度不爽，她往后退了一小步，忙低下头，不敢再说。

    没人预想到宋锦书会出来帮忙，她什么都不知道，却敢冒险站出来。

    宋锦书心跳得很快，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看着她，自己只是想帮忙，如果因此给大家带来麻烦，她会愧疚后悔一辈子。正想跪下认错时，陈乾不动声色将她拉到身后。

    “乾哥，我是不是做错了？”她咬着嘴唇，眼睛湿润，害怕得快要哭出来。

    陈乾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抚：“没有，别怕。”

    张少昀是很不爽，倒也不会跟一个女子计较，他的兴趣只在苏木身上，此时带着揶揄：“大当家这是又给寨子添人了？上次是了尘师父出面说话，这位又是？”

    “大人，这位是宋锦书，前些日子从临州来青安城寻找她父亲，不幸在山中遇上山贼，恰好被我们撞见。她脚因被山贼所伤，无法行走，又需静养，便暂时在寨子里住着，她并不是寨子里的人。”

    “原来是这样。”张少昀道，“想不到土匪为营的清风寨，居然还干起了救人的活，宋姑娘这是从山贼手中逃离，又进了土匪窝。”

    土，土匪？宋锦书惊住。她看向周围，没有一个人否认，苏木也没有，不会的，她应该是听错了，他们怎么会是土匪呢？然而下一瞬，她听到苏木说“正如大人所言，只是锦书姐姐她为人纯善，并不嫌弃我们这寨子简陋破败。”

    晴天霹雳般，宋锦书震住，她没有听错，这些人都是土匪，苏木是这里的头子，其他人，明叔，小奎，鹏哥……他们，他们都是土匪。得知真相后宋锦书手始忍不住颤抖，害怕中带着不敢置信，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他们是土匪，可他们，为什么要从山贼手中救下自己？他们明明是一丘之貉，是一类人，他们是不是在计划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清楚一件事，这些人都骗了她，苏木也骗了她。

    “不麻烦宋姑娘了，我只想吃大当家做的。”张少昀不忘朝宋锦书点头，算是答谢，“大当家，辛苦了。”

    苏木悄声叹气，好吧，她不介意做饭，只求张少昀吃了之后不会一气之下把她杀了就行。她过去把自己的背篓抱起来，弯腰的时候跟他们说了句：“只是做饭，不是大事，不能轻举妄动，了尘，你也是。切记，保护好明叔和锦书姐姐。”

    宋锦书咬着嘴唇，握紧双手。

    苏木请张少昀走向后院，两人身影逐渐走远，了尘往前动了一下，周围的侍从立马抽出刀横在众人身前，挡去他们的去路。

    “了尘，听大当家的。”余准拉住他的手，唯有他们不动，才是对苏木最好。

    苏木把萝卜洗好，又是摘掉上面的菜叶，而后将洗干净的端起来往厨房走去。她没想让张少昀过来，这人也不知是怕自己中途给他下毒，还是抱着什么样的心理非要跟来，说什么想亲眼看着她做。行吧，苏木不怕他看，反正她厨艺也就那样，随便看。

    “烧菜烟大，恐怕会熏着大人。”张少昀靠在厨房的门边，抱着手，饶有兴趣，苏木从他身边经过时，不忘提醒他一句。

    张少昀耸了下肩：“我不介意。”

    不介意啊，希望等下吃的时候也能这么说。她无法拒绝，就算说了不会做，张少昀也不会改变主意，宋锦书的话他相信与否，苏木懒得去猜测。

    张少昀转过身，姿势都没变，还是抱着手。一看就知道苏木很少下厨，动作看起来有模有样，就是那萝卜切的，连他都忍不住微微挑眉。他目光追随着苏木，后者取下半只风干的野鸡，剁成一块块，和萝卜一起放到锅里煮，没一会儿又往灶坑里扔进去几根木柴，察觉火不够旺，又拿起一旁的竹筒对着灶坑里面吹了几口气，好一会儿才放下。

    把手洗净后，苏木从一个米缸里掏出两碗面粉，放在粘板上，随后拎起一旁烧水的小锅，小心翼翼地往面粉里倒着热水，热水溅起到她挽起袖子到手臂上，被烫到后下意识手往后收，脸上却是淡漠，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苏木开始和面，手上动作很是笨拙，神情倒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架势，一点慌乱不见，没多时想，发现水放少了，面很硬，她又给添了点水。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水反复加了四次，到最后，面团还是软了，软趴趴的，成不了型。苏木无奈，心疼之余，忍痛从缸里掏出半碗面粉，想了想，又抖了一些回去，把小半碗粉加入到面团里。感觉面揉差不多后，她拍了两下，还是有点软，不管了。

    她把面团切成几大块，又把这些大块切成跟拇指头差不多大的小小面团，混着鸡肉和萝卜一起煮的肉汤开始沸腾，意外的味道闻着还不错，苏木把面团一股脑都放进去，用锅铲搅着，时不时看一下火，添点柴。

    这半个时辰下来，苏木都能感觉到汗从她脸上滑落，也亏这张少昀能忍得住，居然在那站着动都不动。她也懒得管，对着灶火吹着气，等锅里的汤再次煮开，应该就差不多熟了。

    张少昀看苏木忙活半天，说不上熟练，好歹是煮了一锅东西出来，她用袖子擦了下汗，起身掀开锅盖，看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突然，转身拿过碗，装满，而后回身朝自己道：“张大人，饭已经做好了，寨子里只有这些，希望大人不嫌弃。”

    而一直没开口的张少昀此时才慢悠悠道：“大当家，你忘记放盐了。”

    苏木：“……”

    “大人见谅。”苏木很是镇定，脸不红心不跳，却在拿过盐罐后停住没动，她不知道该放多少，之前做饭都是别人放，她总是控制不好量，万一放多了，这一锅的面团肉菜汤就白煮了，要不先放一点点吧，没味道再加。

    “不够。”张少昀见她小心翼翼倒了一点，清风寨的大当家，何其胆大，居然在这点小事上犯了难，他今天算是开眼了，“继续。”

    好吧，苏木还真没想过最后一步会是张少昀来指导她，不过也好，这家伙也没一上来就让她全倒，不然就真无法吃了。看来张少昀是真打算尝尝她做的饭了。她又倒了一些，等着张少昀再开口，发现他不说话，应该是可以了，便收住。

    苏木重新给张少昀盛了一碗：“大人请到里屋坐着，苏木给您端过去。”

    张少昀不动，在苏木经过时，突然伸手，将她手中的接过：“大当家一起？”

    “好的，大人。”

    了尘往里屋看去，这个方向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能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他握紧拳头，一心想冲进去，他见过张少昀是如何欺负刁难苏木，要他站着这里，什么也不能做，比折磨他还要痛苦难受。

    “听大当家的。”张鹏压着声音，不让他冲动，“放心，有情况我们不会眼睁睁看着，豁出去这条命也会护着大当家。”

    “鹏哥，我…”了尘看向明叔，他正闭着眼睛靠在墙上，看不到眼里的情绪，可从他紧闭的嘴以及狠狠抓着手杖的双手，青筋暴起，也能感受到他内心到挣扎和怒火，可苏木让他不要生气，他就忍着。想到这，了尘点了点头，“抱歉，鹏哥，是我一时着急了。”

    张鹏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又怎会不懂了尘的不安和怒火。那是他们的大当家，是他们一心想要护着的苏木，怎么能忍心看着她被人欺辱，现实却是他们不得不遵的命令，唯有如此，才能让苏木好过一点。

    张少昀与苏木对坐，先前来过几次，这寨子破败不堪，倒是收拾得挺干净。他夹了块萝卜，吃之前问了句：“大当家平日里便是吃这些？”

    “是。”对方动筷了，苏木也拿起筷子，“张大人请。”

    苏木咬了口萝卜，有些硬，想必是炖的时间不够久，面不改色吃完萝卜后，她夹起块鸡肉吃了口，还好，肉是熟的，没到柴到塞牙的地步，也能下咽。她又喝了口汤，发现盐还是少了点，不至于如白开水般寡淡，也就只能尝出一点点味道。

    闻着虽香，真挺难吃的，苏木是无所谓，只怕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张大人会不会又在盘算给她下什么套。她抬眼看向对面，张少昀不紧不慢吃着，什么也没说，诧异过后，想着他都不开口，自己也不会上赶着找罪受。

    张少昀放下筷子，他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苏木还真能沉得住气，很是自然而淡定，一点也不在乎他的目光。

    苏木喝完汤，才把筷子放下，瞥到他碗里只剩下汤，这人还挺给面子，不动声色间吃完了，她迎上张少昀的眼神，带着抱歉：“苏木愚笨，不善厨艺，大人恕罪。”

    张少昀轻笑：“大当家厨艺不错，就是这萝卜，不太好。”

    “大人说的是。”

    厨艺不错，她听到这话都想笑，这般阴阳怪气，她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张少昀：“既然不好，那我就擅作主张，帮大当家都除掉了吧。”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