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老爷子看着眼前的孩子从刚才开始的奇怪情绪，满心都是无比宽容的爱意。他活到这把年纪，再没什么是看不开的，小孩子的心思也都尽收眼底。孙子最后流露出来的那一抹故作轻佻的神色在他看来很明显就是想爱又怕跌份的一些自我伪装。

    “都好，不装是坦诚，装是怕自己受伤害。”爷爷都明白，也都支持他。

    付桥三十多岁了，不再是幼儿园小朋友或者初中生了，却还是忍不住要说反话，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于知晓：她现在，可比以前黑多了；她的孩子那么大了还不会说话，也不知道他担不担心‘她竟然是朝鲜族饭馆老板的亲戚，我们吃了那么长多年都没说给我们免单，商人确认是没法好好相处。。。他的话不停，话里话外没有一点能脱离开他的这位青春期女神。爷爷看着他眉飞色舞故作厌烦的表情，心中暗想“这孩子是真的还没长大啊”

    不到24小时，付桥又按耐不住心里的悸动，不管是为了实现自己立下的“复仇”的誓言，还是单纯地想见到于知晓，第二天一大早他又早早起床跨上了爷爷的摩托车往镇里去了。

    还是超足饭店，午饭饭口，了却没看见于知晓在帮忙，妥想问却不好意思，真好星星地自己吃着自己点的汤饭，心里偷偷琢磨这个人去哪儿了。

    给张译发我恶心，他说他在忙，付桥只好自己乖乖滴在大街上溜达，漫无目的地。突然觉得头顶痒痒，伸手捋了捋，不知不觉地头发也长了不少，虽然镇上没有他在龙城时的“御用托尼”，但动辄五百多的剪发钱也省了。低头看看自己像个街溜子一般的做派，决定干脆路边逮着个顺眼的理发店就钻进去。路过几家，他瞅瞅门脸，搭着对这小镇师傅水平的不信任，都觉得好像没那么顺眼。终于有一家店看起来很平常，门口音响里却放着他喜欢的歌，他在离门不远处玩着手机想看看下一首会放什么，果然还是他喜欢的，于是义无反顾推门就进去了。

    店里只有一个男的理发师正在给一个客人理发，个子很高，一身黑衣服，见他推门进来只是淡淡地招呼了一句请坐稍等一下，再没有别的话。看这幅模样应该也是老板，发型师，自己开店的吧。

    没什么招待，倒让人自在，付桥想起自己在龙城的理发店里前呼后拥开门的换衣服的递杂志的倒水的……想起来觉得也挺好笑。他在窗户根儿下面的一排凳子找了一把坐下，百无聊赖地端详着店里的样子。墙上的海报贴得满满登登，有灌篮高手的，有古惑仔的，还有范晓萱打扮得花里胡哨时期的……约莫着都得是二十几年前的，看起来陈旧却是格外地让人心安。他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嘴角竟扬起一抹笑意，好像看着自己的时光过往被人挂在墙上，这老板想必跟自己年岁也差不多。

    老板手里的活干得细致而投入，屋子里只有一首又一首老歌和剪刀剪断头发时发出的独特的说不出算是脆生还是决绝的沙沙声让人昏昏欲睡。付桥眼前和耳朵里仿佛都被灌满了多年前的内容，感慨着怀念着，不知不觉低下头睡着了。

    “大哥，来洗头吧。”冷漠但温柔的男低音在他头顶响起，刚才的客人走了，老板闲了下来，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去洗头。付桥睁开眼睛，睡得迷迷糊糊，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回了回神，看看眼前的人，这才看清楚这位发型师竟然长了一张非常俊朗的脸。宽肩长腿，浓眉，目光明亮坦荡，脸上和语气里都没什么温度，但就是能让你知道他是坦诚，安全，友好的。

    老板也看清了付桥的脸，知道应该不是大哥，也不好叫小弟，微笑了一下改口道，“睡着了帅哥，歇会儿，可以洗头了。”他说完走去看起来是收银台的地方摆弄起手机，没有要等着付桥起身的意思：不催促，也不候着，付桥益发觉得自在有趣。晃了晃脑袋，起身说可以了老板，给我洗头吧。

    老板放下手机，带着付桥去到了洗头的地方，没什么衣服可换，脖子围了一圈毛巾，付桥边洗头边没话找话跟老板聊天——在以前都是洗头的小哥没话找话跟他聊天——“老板你这店开了有年头了吧，而且我感觉咱俩应该差不多大。”

    老板手里活没停，熟练地帮付桥洗着头发，看着倒过来的满头泡泡的付桥，没回答他的问题，却问他“你是咱们当地人吗？”付桥说是，但也好多年没在这儿了。

    “我这个店二十来年了，我就寻思呢，一般要是当地的应该都能知道。”老板的东北口音纯正而自然，在付桥听起来觉得他很像小时候非常憧憬和向往的邻家大哥，亲切而高傲。

    “二十年，我天，老店了。厉害！”

    老板没再说话，利索地帮他把头发包好，推了他的背一把帮他起身。

    对着镜子，老板问他想剪什么样，付桥本来没什么想法，看着老板的圆寸利索干净，脱口而出“就剪你这样的吧！”

    听他说完，老板乐了，“我这个啊还真……”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喊着“爸爸”先飘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一个可爱的囡囡坐在婴儿车里，再后面推着车的不是别人，就是让他心里乱糟糟想放放不下想联系又不敢联系的那位——于知晓。

    “爸爸？”付桥心里咯噔一下，所以眼前的这位一身黑衣酷酷的稳稳的老板就是他的魂牵梦萦的人的孩子的爸爸？他为自己刚才默默的一番欣赏后悔不已，但是也不得不感叹于知晓的眼光独到，这位大哥确实很有魅力。

    老板无比温柔地拉着长音回答了一声“哎，宝宝——”没办法放下手里的客人，只深深地看着孩子，笑得无比灿烂，刚才的冷冷的淡淡的稳稳的，都不存在了，都变成一张不值钱的笑脸了。紧接着他对付桥说，“我这个头是她剃的”，付桥眼见着他指着进来的于知晓，心里涌起一万个问号：她会理发吗？她不是去南方考大学了吗？她这些年到底干什么了……没等他想好于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板已经大大方方地把于知晓拉到付桥身边，“你来，圆寸你在行，帅哥要剪我这个头型，你来吧。”

    说完拍了拍付桥的肩膀：“帅哥，不是我不给你剪，主要我自己的脑袋也不是自己剪的，圆寸这一块她行，你让她给你来着。”付桥一时间想不出到底该拒绝还是该改一个选项，呆呆地，什么都没说出口，于知晓看着镜子里的他，倒像是没事儿人一样，“那就我来给您剪，可以吗？帅哥。”

    赶鸭子上架，付桥大脑一片空白，只好默默地把自己一颗人头交付于知晓手里，任她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