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不过一个多小时，付桥和于知晓都分别感受到了深深的疲惫，像是泡温泉泡了很久，积蓄已久的寒气都被赶走了，两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心“昏昏欲睡”。于是付桥把于知晓和宝宝送回了刚才的朝鲜族馆子，自己骑上了爷爷的旧摩托车往新华乡爷爷家走。
远远地看见爷爷在农田里不知道又在折腾着什么，他自己的摩托车突突突声也传到了爷爷那边。爷爷抬头看看他，挥了挥手，低头笑着继续干他的农活。
付桥把摩托车停好后钻进田里找爷爷说话，发现他正在非常认真地一颗一颗地给他的庄稼们除草，纯手工的。辣椒茄子西红柿，一垄一垄，生机勃勃。杂草不多，也不大，看得出是精心照料过，并没有太多时间疯长。付桥站在垄头跟爷爷喊话，“我回来了爷，你咋还拔上草了？这草非得用手薅吗？这能薅得起吗？就没有更现代化的方法？”他知道有各种各样的除草剂可以简单解决这个问题，就是想没话找话让爷爷多说说话。
爷爷果然也买账，顺着孙子开的话头开始讲这除草剂怎么容易让土地板结，果实沾上了除草剂是怎么的不容易清洗，不仅是毒会残留，难闻的味道也会残留，你以为能洗干净，其实总还是有洗不掉的地方你自己看不见就是了……老爷子说到自己热爱又熟悉的领域，眉飞色舞，讲得有趣又生动。
付桥不以为然，还是想劝爷爷不要挨这种无谓的辛苦，“你这跟那家里有洗衣机非要用手洗衣服的人是一个性质的吧，不能让自己闲着享福呗就是。”
爷爷也不生气，笑呵呵地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那我问你，闲着就是享福吗？”
付桥知道他这问题有坑，“至少解放双手，有更多时间干点儿别的吧。”
“我的时间就在拔草看叶子上，就挺高兴的啊，你还指望爷爷这时间像你的一样计工时收什么咨询费啊劳务费嘛？哈哈哈，爷爷的时间不是那么用的。”爷爷没有说自己老，也没说自己的时间不值钱，只是“我跟你不一样”，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付桥却好像第一次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种看问题的角度。你很好，我也不坏。你的意思我都懂，但我坚持自己的。有点儿意思，这老头儿！
“去镇里跟以前同学见面啦？咋样啊大家？”闲聊，爷爷问起镇上的事，他才好像大梦醒过来一样想起这两天的事。
“啊！爷你都不知道多巧，我去镇上路上碰上张以了，开个车给我摩托车拦下了，吓我一跳我以为我超车超到什么道上大哥把人给惹毛了！”
爷爷笑话他平地好好开都往柴垛里钻，还超车呢。
“然后我住他家了，成家立业了人家都，俩娃的爸了，真挺好的，唉。”说完，付桥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看看自己，曾经一路都领先的这个自己，折腾了这么久考这考那去这去那，十几年过去了不过兜了个圈，家没成，业也中道崩殂了，就这么突然地被甩下落到了队尾，什么时候能追上别人，好像也不是做几套卷子考几个满分能解决的事儿了。他最擅长的领域已经从他的人生板块里被撤走，留在眼前的是大家都挺会反倒就他不会的：好好生活，好好对待自己和别人。
付桥的落寞挂在脸上，爷爷一眼就知道这落寞的脸是为了什么。快到百岁的人了，没什么看不开的，想告诉孩子这都不是事儿，又觉得他这个年纪这个心气儿还没办法接受这样没任何理论依据的盲目自大的安慰。
“黄瓜夏天摘，秋天就老了，那苹果呢是秋天摘，还有酸菜就得冬天腌着吃，唉，啥玩意儿反正都有啥玩意儿的日程，都能安排明白就是了。”爷爷拾掇好拔下来的杂草站起身拿回院子要剁碎了喂鸡喂鹅，付桥拿着锄头扛在肩上，跟在爷爷身后若有所思。
“就见了张以，没见别人吗？”爷爷明明只是很随意地回头又问了一句，付桥却觉得他好像明知故问：“咋你去镇上了？还是谁看见我了？”
爷爷倒是被他问得有些惊讶，但一下就明白这小子看来确实见了张以之外的人，而且还是本来想保密的：“没有啊！唠嗑嘛，你这么紧张干啥，嗯？”爷爷笑着看着孙子像小时候一样憋红了脸不说话，故意又挤兑他几句。
付桥其实也想跟爷爷说说于知晓的事，当初于知晓“抛弃”他，爷爷也是家里唯一知道的人。“我碰见高中那个女同学了，转学那个。”付桥咬了咬牙，跟爷爷说了。
爷爷眉毛扬了扬，“哦，哦哦哦，那个孩子，叫于知晓，对吧。”
付桥惊讶于爷爷竟然记得她的名字，连连点头。
“哎呀那个孩子我就远远在你们开运动会的时候见过一次，高二那年打牌儿的那个，是不是？一看就是个好孩子。见到了，怎么样，她现在忙啥事业呢？叙叙旧没？”爷爷热情而细碎的询问像极了以前奶奶的样子，付桥看着他好像一个人活出了两个人的生命，一时不知道该先回答他的问题还是该先羡慕他和奶奶互相找到了真诚相待，真的做到了“白头偕老”的另一半。
沉默了几秒，付桥说她都有孩子啦，孩子都会走了。他的语气难掩遗憾，除了刚才提起张以时被人落下的遗憾，这次又添了深深的痛失吾爱的遗憾。但这遗憾转眼就消逝了：他想起了自己刚才在操场上发誓要再以此为起点，让她爱上自己再由自己来狠狠抛弃她的“复仇大戏”，一下子所有遗憾又都变成了昂扬的斗志。
“还是很漂亮”，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不必要地轻佻了起来，像是在宣告自己可以站在“凝视”的角度对她轻轻松松地品头论足，毕竟她费了那么大劲又转学又南下的，现在不过是留在镇上当了个发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