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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4 凄其以风

    灵雨没有委屈,她只是装委屈。

    虽然王承槐允准了她出席王梓臻的冠礼,但是灵雨不知道这是否出于王承槐的一时冲动。何况就算王承槐准许,他的夫人不得不接受,却未必会高兴。王承槐即将前往盛京赴任,灵雨若想在这深宅大院中站稳脚跟,便绝不能讨这位夫人的嫌。

    因为自己的身份,怕抛头露面对王梓臻的影响不好,让王梓臻失了脸面。这是个绝好的理由,王夫人会觉得她懂事、体贴,不敢说有好印象,但起码不会是负面的影响;而王梓臻也会因此更加疼惜自己、更加爱护自己。

    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选择。所以灵雨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抚上王梓臻为她准备的礼服的时候,会觉得失落。

    “至理。他的字叫至理。”灵雨告诉程璐,“‘梓’是他的辈分。他说‘臻’有到达的意思,他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到达‘大道’,所以央王承槐给了他这个字。”

    程璐应道:“嗯。”

    灵雨又问:“姑娘你有没有参与过谁的冠礼?那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程璐回答灵雨的第一个问题后顿了顿,又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程璐没有撒谎,她确实没有参与过谁的冠礼,自然不知道冠礼是什么样子的。某种角度上说,这件事程璐的经历和灵雨很是相似,她也曾拒绝参加一个人的冠礼。

    方璞与常晟同岁,细究来她还要比常晟大些。方璞生在立春当天,常晟则生在同年惊蛰后五日。与他们二人同岁的还有赵衡的四弟,赵衠(zhun1)。

    常晟与赵衠两人自小一同学习、一起玩耍,兄弟情谊非比寻常。因着与常晟相熟,方璞也时常与赵衠往来,所以三人关系皆是不俗。尽管赵衠与赵衡非同母所出,两人年纪又相差十岁,但赵衠最喜欢的便是赵衡,总是和方璞、常晟讲他这个兄长多么多么厉害。自然而然的,赵衡于这三个稚子而言就是大哥般的存在,哪怕赵衡其人话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只是微笑着看他们三人胡闹,也没有影响四人之间的关系。

    一直到俞国破国,在方璞心中,他们三人都是比兄弟姐妹还要亲的人。可惜了,怎么偏偏,俞国的覆灭和他们三个脱不开关系呢?

    常晟与赵衠及冠那年,赵衡已经继齐国皇帝位,两人在同一天举行冠礼,仪式由太上皇赵光亲自操持。

    赵衡为此专门到繁英阁,询问方璞是否要参加二人的冠礼,被方璞拒绝。常晟和赵衠也来过,不过被方璞关在门外,连面都没见到。

    仪式当天早上,丫鬟和方璞说赵衡吩咐过了,如果方璞想去,随时都可以去。方璞抚琴的手连顿都没顿,仿若未闻。

    只是若有了解方璞的人在此,定能从她的旋律中听出她不平稳的心绪,不然何至于将一曲《归去来辞》弹得缭乱如斯。

    常晟会在仪式后来找她,并没有出乎方璞的意料,所以邀请常晟进门、甚至请他吃一杯茶都在方璞的设想范围之内。

    实际上这也是二人自从俞国灭亡后第一次平心静气地交流。

    如果把短刃架在常晟的脖子上算得上平心静气的话。

    但事情也不是一下子就发展到这么糟糕的地步的。

    在方璞把琴弦拨得如同夏日蝉鸣之后,她和丫鬟说如果常晟、赵衠来了,让他们进来便是。

    丫鬟是赵衡派给方璞的。方璞自己的贴身丫鬟在国破后为了保护方璞,已经被杀害了。这个新丫鬟听了方璞的话没什么反应,平静地应了“是”作罢。

    常晟来的时候方璞坐在书案看书,常晟绕到她身后,正巧看见“妾本丝萝,愿托乔木”一句,他便轻轻唤了声:“璞儿。”

    方璞合上书页,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坐席,说:“坐。”

    “你愿意见我,我很高兴。”常晟坐下后,说。

    “赵衠呢?”

    “陛下留他用膳,他晚些过来。”

    “你怎么不一起?”

    “我等不及了。想见你。”

    方璞轻笑一声,说:“我这里没有你的饭。”

    “你肯让我坐下来,和你说两句话,我已经很高兴了。”

    方璞不置可否,只道:“我方才在想,丝萝托乔木实在是愚不可及的行为——男人向来靠不住,你当他是亲人、爱人,他反过头就能把你出卖。”

    “璞儿,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是我想跟你说......”

    “好在我不是丝萝。”

    大约是不想听到常晟的解释,方璞一句话就将常晟剩余的话堵在咽喉,发不出声。

    常晟没有办法反驳。若是曾经,常晟总能调笑方璞两句,说她是缠绕她父皇的丝萝也好,说她是能与乔木并肩而立的另一株乔木也罢,不论怎么说都可以。可是现在,常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但我愿做你的乔木。”常晟终是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

    “怎么?”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方璞轻蔑地问道,“害得我家破人亡还不够?”

    “璞儿,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我不在乎。”方璞盯着常晟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方才授冠之时在想什么?想你二十岁就辅助赵光建功立业、加官进爵?还是想你的父亲因为你自尽,才没能看你及冠?又或者说,你还能有那么几个瞬间分给我,想到这个一心等你及冠要嫁给你的人,现在被你害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出口的是伤人的话,可是叙话者的语气足够平静。

    “璞儿,璞儿你听我说......”

    “听你说?你们谁听过我说?”方璞冷漠的表情终于有了些碎裂的迹象,但她还是尽可能维持着语气的平和,“我说他是个记得我爱吃葡萄、不吃荔枝,记得我怕黑怕烟、所以最好的烛火永远最先给我,记得我小时候被狗咬、所以不许宫中养狗怕伤到我一丝一毫的好父亲,你们谁在乎?”

    “这些都没错,璞儿。但是陛下他......”

    “叫错人了吧常晟。你的陛下是赵光、是赵衡,不是我父皇。”

    “璞儿,我们不说这些了好吗?”

    方璞呼出一口气,边起身边道:“不说这些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常将军自便吧。”

    “璞儿!”常晟怕方璞此一面后此生都不会再见他,未加思索便紧紧握住方璞的手,“你以前答应我的事,还作不作数?”

    “不作数。”方璞瞥向常晟的手,道,“松开。”

    “不松。你还没有问是什么事?”

    “什么事都不作数。”

    常晟的手越握越紧,哪怕皮肉已经变得青白,方璞也没在脸上表现出分毫。

    感受到常晟的手渐渐开始颤抖,方璞丹唇轻启,望着常晟说:“滚。”

    “不说那些事,你别赶我走,行吗?”

    方璞又笑起来:“怎么,你还没有被我骂够?”

    “只要你不赶我走,怎样都行。”

    “你先松手。”

    方璞没有否认,常晟便当她默认了自己的话。松手的瞬间看见方璞的手被自己抓得不成颜色,人才慌起来:“我,对不起,我太大力了。有药吗,我帮你上药。不,叫太医,你等我,我让人去叫太医。”

    “你再大惊小怪的就直接滚出去。”方璞一边落座,一边说说,“充血而已,一会儿就好。”

    常晟自责地说:“对不起。”

    “你欠我的不是一句‘对不起’能还清的,所以少说屁话。”

    大抵是没有听方璞说过脏话,常晟闻言猛地抬头看向方璞,见方璞自始至终神色如常,没掉过一滴眼泪、甚至没红过眼眶,常晟像才意识到似的,开口说:“你变了。”

    “常将军觉得碍眼的话,出门不送。”

    “璞儿,你想打我骂我都可以。”常晟真诚又卑微地说,“只求你不要赶我走。”

    常晟来之前方璞准备了很多话打算刺激常晟,比如她想问问常晟有没有祭拜过他的父亲。想常老将军纵横沙场数十年,前脚还在为俞国戍守边疆、奋勇杀敌,后脚就听说自己儿子带头造反、攻占盛京,一代英豪于战场上自尽的时候不知道心中想的是愧对俞国,还是悔不当初将常晟生了出来。

    又比如方璞想问问常晟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想她父皇待常晟几同亲子,宠爱信赖有加,曾经常晟说去边疆俞帝就准他去边疆,说回盛京俞帝就准他回京,甚至年纪轻轻便将守卫宫城的禁军交由他统领,到头来却被常晟出卖。若非绝望至极,俞帝又何至于用常晟的剑自尽。

    再比如方璞还想问问常晟把她当什么。他们自小一同长大,方璞待他比对自己的兄姐都好都亲,为了常晟不惜一再顶撞父皇,十来岁就打定主意此生非常晟不嫁。方璞用一颗真心换来常晟的利用,她替常晟求来了禁军统领的位置,常晟反手便结束了她父皇的性命,让她从一国公主沦为囚犯不如。

    然而在常晟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方璞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就算她将这些话都讲出来,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改变;就算常晟痛苦悔过,他们之间的故事也该告终了。

    方璞问道:“赵衠的字是什么?”

    “守正。”

    方璞蹙眉,嫌弃说:“赵衡取的吧,这么一本正经。”

    “是。”常晟听方璞的语气比方才温和不少,笑着说,“我的字也是陛下取的。”

    “你的字是什么?”

    “若光。‘若木之光’的‘若光’。”

    “若、光。”方璞重复了一遍,低头轻笑,“若、木、之、光。”

    若木,传说中的神树,赤树、青叶、赤花,树可发光,其光柔和却明亮。

    常晟在推翻俞国的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想来赵衡是想赞扬常晟之功引得光明照耀世间百姓,却不知他二人可曾有一刻想过,若常晟如光,俞国又如什么?她这个俞国的亡国公主,又算什么?方璞觉得好笑,她不知道常晟与赵衡是没有意识到,还是压根儿就不在乎她的感受。

    思及此,方璞心口发胀,她不想再听常晟多说一个字。

    方璞说:“你走吧,算我求你。”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看样子常晟没有想这么多。

    “没有。”方璞指了指大门,说,“你走。”

    “我不走!我走了,你就再也不肯见我了,对不对?璞儿,你躲不掉我的,宫中宴席这么多,你早晚要见我。”

    “我去求赵衡让我外嫁。”方璞的胳膊没有移动,还是指着大门说,“你赶紧走,别逼我。”

    “不可能!”常晟坚定地说,“我常若光欠你的,会用这一生来补偿你,我绝不会允许你嫁给别人。”

    “常、若、光。”方璞收回了指着大门的手,从坐塌下抽出短刃,干净利落地架在常晟的脖颈之上,道,“我让你走,是因为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真的要了你的命。”

    常晟毫无惧色,他注视着方璞的眼睛,倏地微笑起来,说道:“璞儿,如果你已经决定了,就动手吧。”

    方璞的短刃拿得很稳,她也笑着说:“还记得这把短刃吗?我用它在狗熊的掌下救过你一次。那大概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事。”

    “记得,这把短刃还是我送给你的。”常晟依然面不改色,“你用它杀了我,就当我当年被狗熊打死了,与你无关。”

    “你想得倒美。你做了这么多对不起我的事,总不会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了吧?”

    常晟的笑容更深了些:“我不要你原谅我。你爱我也好,恨我也罢,璞儿,我只要你别忘了我。”

    “常将军的情话确实一套一套的。”方璞勾起一侧的嘴角,“可惜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被你轻易哄骗的傻子了。”

    “你知道我没有骗你。”常晟还是注视着方璞,像是要将她的样貌深深烙印在脑海,“动手吧。”

    方璞也看着常晟的眼睛,但手中的短刃快速转了方向,没等常晟反应过来,短刃便刺进了方璞的胸膛。

    常晟瞪大双眼,他发疯般抱住方璞摇摇欲坠的身体,口中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救、救......太、太医......救、救、救命!”但他太心急了,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不说,还仿若卡在咽喉,门外的丫鬟、宦官自然是听不见的。

    方璞从未见过这样的常晟,她认识常晟二十年,常晟永远是一副天之骄子的模样,自信得仿若天上的太阳。哪怕是他十几岁被姜国士兵在大漠追逐了三天三夜,常晟都未曾展露丝毫恐惧。

    然而现在方璞在常晟的眼中看到了害怕,在常晟的脸上看见了惊惶,在他结结巴巴的话语中听到了无尽的恐惧。

    常晟是爱自己的。这一点,哪怕是国破被囚禁之时,方璞都没有怀疑过。可是当这一点分外坦诚地被展现在方璞面前的时候,方璞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

    常晟还在不知所措,一句“救命”磕磕巴巴说了半天都没能发出声响,方璞却已然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方璞看着常晟,神色复杂地说:“你送的短刃,可以伸缩的。你忘了。”

    常晟是久经沙场的将军,方璞的假死连血都没有,常晟不可能看不出来;可是常晟方才的惊恐也不是装的,他确实是太担心、太害怕了,以至于连确认都没有,直接便慌了神。

    方璞很难说她看见常晟如此反应是怎样的感受,若是从前,她定要调笑几句“原来你这么在乎我”的;可是现在,她只觉得好笑,常晟如此反应好笑,她有这些想法好笑。

    然而方璞完全笑不出来。

    常晟一把抱住方璞,他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吓中恢复,抱着方璞的手臂都在颤抖:“璞儿、璞儿,你要答应我,再也不能这样了。就算是玩笑也不行。我太害怕了。万一呢?万一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万一短刃没有缩回去,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方璞任由常晟抱着、没有挣扎,她张了张嘴,但声音仿佛被常晟的怀抱勒断了,半晌才恢复道:“你起兵的时候没有想过吗?很有可能我也会像方才一样,倒在你面前。”

    “我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那方才是什么?”方璞想要挣开常晟的怀抱,但她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无奈,方璞又道:“你确实没有让这种情况出现,我向你保证,以后也不会出现。但凡我有些骨气,都该在俞国覆灭时随便找把剑撞上去,何必等到今天。”

    “我带你出宫。”

    方璞不知道常晟的话题为什么换得这么快,但她也不想问,她只是说:“你松开我。”

    “再让我抱一会儿。我太害怕了,璞儿,你真的吓死我了。”

    “我说,松开我。”

    常晟的胳膊突然变得僵硬,但他终究是松开了方璞。

    方璞将短刃递给常晟,说:“还给你,我用不到了。”

    常晟没有接短刃,而是借势握住方璞的手,说:“璞儿,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你想去南方我们就去南方,你想去北边看看我就带你去北边。对,你以前说想去姜国的,我们去姜国好吗?我答应了带你到处玩的,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璞儿,跟我走吧,我不做什么大将军,我不要封侯拜相,我只要你。求你,你跟我走。”

    或许是常晟的话让方璞心软,她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声音听上去多少有了些温度,不再是刺骨的寒凉:“你一直没有跟我说你错了、没有说你不应该背叛我父皇,这让我很高兴。你没有这么做,因为你不觉得你有错。虽然我和你不是一个立场,但是我很高兴你没有为了取悦我而低头,我很高兴你还是我喜欢过的那个常晟。”

    方璞将没有被常晟握住的手搭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继续温声说道:“你没有让我瞧不起你,也别让我瞧不起自己。常晟,从我父皇用你的剑自尽你就该明白,为忠为孝,此生我都不可能再和你有任何瓜葛。”

    “璞儿、璞儿。”

    “你走吧。别逼我再说难听的话了。”方璞顿了顿又说,“我是真的不愿意再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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