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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0 明月楼高休独倚

    嘉树倒是没有骗程璐,他确实没受什么伤,充其量是有些擦伤和淤青,不碍事。等到眩晕的劲儿过去,也就行动无碍了。

    夫诸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但雨依然很大。程璐和嘉树谁也没有提避雨或者别的什么快速离开的办法,而是撑着那一把油纸伞,走在瓢泼大雨中。不仅不浪漫,还因为嘉树方才滚了满身的泥泞,显得有些狼狈。

    嘉树一手拿着夫诸角,一手撑着伞,看上去是不打算主动交代什么;程璐双手垂立走在嘉树身侧,看上去也不打算主动问。两人就这样缓步走在深林之中,渐渐的,程璐的裤脚也被雨水打湿,沾染上了泥土。

    大约是低头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一点,嘉树让程璐停一下,将手中的伞递给程璐,然后蹲下替程璐拂去了泥点。只是泥点容易拂去,水渍却已然留在程璐的裤脚。

    程璐说:“等一下还会沾上的。”

    “嗯。我等一下再帮你擦。”

    “有什么意义?”

    嘉树也不争辩,直到他起身再从程璐手中接过伞时才答道:“有。”

    也不知怎的,程璐就想起俞国亡国后的场景。

    前朝女眷在齐国士兵的胁迫下迁居,方璞也在其中。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方璞早没了平日公主尊贵的模样——有几缕发丝散落在外,衣裳也并不整齐。

    方璞不知道常晟为何会出现在后宫,更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好巧不巧地遇上。总之常晟叫停了她们,替方璞理了衣襟又整了发丝,然后将自己的披风围在了方璞身上。

    程璐记得那时方璞问了一句“为什么”,但或许是常晟不知道方璞问的是披风还是背叛,又或许是常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之常晟几乎是逃跑似的离开了。若说俞帝的自尽凉了方璞的心,常晟彼时的“逃跑”则彻彻底底寒了她的血。

    方璞将常晟的披风扔在地上,像是丢掉他们多年的情谊。

    程璐从回忆中抽身,望着嘉树手中的夫诸角,说:“它应该很疼吧。”

    嘉树的视线也转到自己的手上,回答道:“还会再长。”

    程璐不知意味地轻笑了一声,然后以陈述的语气问道:“你没有办法阻止山洪爆发对吗。”

    “没有。”嘉树顿了顿说道,“不会很严重。”

    “既然知道引夫诸出来会带来水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在程璐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他们头上的泥土有倾塌的迹象,嘉树一把揽过程璐,护着她的腰驾到祥云之上。他们飞起的同时,倾泻的山洪淹没了方才二人站立的位置。

    程璐丝毫没有受到惊吓,她语义不明地称赞嘉树说:“你的灵力进步了很多,是因为烛阴吗?”

    “是。”

    “夫诸角会帮你什么?早日铸成神身,去找你的神界公主?”

    “是也不是。”嘉树回答说,“我没有在找她。”

    程璐恍若未闻,只道:“要是她知道你铸成神身是靠为祸人间换来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想法。”

    “会很生气。”

    程璐瞥了嘉树一眼,没再说话。

    嘉树接过主动权,问道:“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姜国。”程璐见嘉树并非此意,又细化道,“子桐界内。”

    “正是。”嘉树解释说,“驻守此地的羽士大家是李氏,其宗主李怀瑾从父亲李方旭手中继位时年岁尚轻,所以子桐李氏真正的掌权之人是他们家的大长老。但随着李怀瑾年岁渐长,他自然要从大长老手中夺权,不免与凡人有所牵连。此次引夫诸出现也是为子桐李氏降下预警,以防李怀瑾行差踏错。”

    程璐显然对于家族内的争斗没什么兴趣,她顺着嘉树的话说:“你顺道儿捡个漏?”

    “是。”

    程璐抓住嘉树话中的漏洞问道:“你怎么知道预警要这时下?又怎么知道预警要对子桐李氏下?”

    “大概是因为我和观音的关系还不错,有人愿意卖我一个面子。”嘉树模棱两可地说道。

    毕竟在一起生活了近三十年,嘉树是实话实说还是避重就轻,程璐一眼就看得出。程璐说:“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又凭什么要我信你、甚至要我爱你?”

    “我没有奢求你爱我,你能让我爱你已是足够。”嘉树语气平静地说。

    程璐并不领情,她只是道:“好听话谁不会说?”

    “时间到了,我会告诉你的。”

    “什么叫时间到了?”程璐觉得好笑,“你以为你是谁,做什么都是为我好,做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嘉树,三十年了,我从来没有像最近这样不相信你。”

    嘉树望着程璐,口中嗫嚅着什么,但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程璐看嘉树如此,冷笑了一声,自己一个人从云上跳下,没有再管嘉树。

    ——*——

    程璐回到孔枫府中的时候,幻境也走到了结尾。文绛将他们的女儿平安地带到了世上,自己却没逃过难产后的大出血。三十年前,金临替她整理额前的乱发;三十年后,孔枫将她抱在怀中,久久怔怔不语。

    程璐没有催促孔枫,她知道孔枫需要时间消化幻境中经历的一切。实际上尽管她现在看着孔枫和文绛,心里想的依然是嘉树方才的种种行为。

    丰乐楼那一次,程璐总觉得嘉树不止说了他的身世与心意,可她的记忆就像被人抹去一般,一丝一毫都回想不起来。嘉树说那是碧香酒的作用,碰巧她前两天又饮了一次,虽然于她而言酒是偏烈了些,但还不至于多饮几杯便什么都记不起来。

    程璐原本觉得以嘉树的灵力,他如果对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定然会有所察觉,所以默认酒烈也不是不能接受。但现在程璐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不知道嘉树在做什么,不知道嘉树的背后有谁在帮助他,她突然对自己、更对嘉树产生了怀疑——如果嘉树要瞒她,他做得到。

    程璐相信即使嘉树有所隐瞒,也决计不会是害她,可是这并不影响她被欺瞒时的恼怒。

    程璐已经把自己的身世交代得清清楚楚,可是嘉树的来历仍然像是一团迷雾。若真如嘉树所言,他只是观音净瓶中的一颗甘露,凭什么自信烛阴、夫诸这些异兽不会伤害他?上天要示警子桐李氏的事,他又从何得知,还能从中横插一脚?

    嘉树身上有太多程璐解释不清的事,但最可怕的是程璐与他相处三十年,竟是最近才觉察出嘉树身世非凡来。程璐都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太不敏感,还是嘉树城府太深。

    程璐方才丢下嘉树离开不久,嘉树也追着程璐的踪迹赶来。在程璐反复思索这些事情的时候,嘉树就站在她的身侧,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上去像是小时候没完成功课等着挨先生手板的样子。

    程璐知道嘉树在身侧,她没有赶他走的意思,但也没有和他说话的打算。程璐觉得自己心里很乱,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想自己曾经觉察不出异常或许是对嘉树的关心不够。而三十年的相处已然改变了嘉树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所以她愈发关注他,所以她愈发不懂他。

    这样的发现让程璐有些胆怯:她不是不敢把自己的心交出去,她是觉得在还没有确定对方的真心的情况下,把自己的心交出去的行为是愚不可及的。程璐不敢相信嘉树,她觉得一个连实话都不对自己说的人,并不值得信赖。

    程璐越想越生气,如果任情绪这样发展下去,程璐甚至觉得自己会将嘉树赶出茶楼大门。

    可是程璐也知道,她不会这么做,因为她动心了,她确确实实地对嘉树动心了。

    程璐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嘉树是冥君将他领到茶楼,冥君告诉程璐说黑无常勾错了魂魄,偏生这人既不愿回到人间,也不愿轮回转世,更不愿在冥界登记造册,只好暂且麻烦程璐收留。冥君说等到嘉树想开、做了以上三种选择,或者是等他阳寿耗尽,嘉树就会离开茶楼。

    程璐还没有表态,嘉树已经自来熟地在茶楼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程璐问他为什么不饮茶,嘉树说茶有一股怪味儿,桐安在一旁插嘴说既如此就不该留在茶楼。但程璐没有恼,因为一模一样的话,方璞在常晟嘴里听到过。

    话是说感谢冥君才会收留嘉树,可是程璐自己心里清楚,她是因为在嘉树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程璐总说方璞是方璞,程璐是程璐,却不愿意承认程璐因为方璞的经历,才会将自己困在冥界。早在方璞还活着的时候,她就想明白了纵使因为常晟的背叛而带来了滔天的恨意,方璞的心里依然有一个角落是爱着常晟的。那个角落见不得光,但确实存在。方璞也想明白了即使爱恨交织,她也不愿意再与常晟有任何纠葛。所以其实程璐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执意地守在冥界。

    程璐留下嘉树,是因为熟悉的身影,更是因为她想看看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又或者在期待什么。

    最初的那几年,程璐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除去不饮茶、只喝水一点,嘉树身上几乎看不见什么常晟的相似点。常晟是温文尔雅的君子,嘉树是烈火轰雷的话痨。和常晟在一起,方璞不说话也觉得满足;和嘉树在一起,程璐不说话也足够吵闹。

    后来程璐逐渐发觉两人的相似,比如不经意的温柔与善良,比如不刻意的体贴与照顾。

    早在丰乐楼嘉树说出那番话以前,程璐便察觉到了他的情感,因为嘉树对她的好已经超越了朋友的范围。但直到嘉树说出那番话,程璐才意识到虽然留下嘉树时有别的想法,虽然她会不自觉地对比嘉树与常晟,但在她心中,从没有将嘉树与常晟混为一谈。

    方璞是方璞,程璐是程璐。

    常晟是常晟,嘉树是嘉树。

    程璐在期待嘉树的一个解释,不仅仅是作为朋友的那种解释。

    ——*——

    嘉树一直没有开口,孔枫怀抱中的幻境却已然消失。

    孔枫走到程璐面前,问道:“你可以告诉我,文绛在哪里吗?”

    程璐不动声色地说:“生在了姜国的富贵人家,她的父亲母亲很是宠爱她。”

    “那便好。”孔枫略沉吟,又问道,“三十年过去,她应当嫁人了吧?”

    “没有。”程璐顿了顿,说道,“文绛已入轮回,今生的事与你无关。你也不必执着,该早日放下这一世的经历。”

    孔枫没有回应,而是又问道:“我还会再见到她吗?”

    “忘川河旁有一块三生石,在石头上刻上她的名姓,轮回转世终有再见之日。”

    孔枫笑起来:“到时候,我一定要娶她为妻。”

    因缘之事程璐看不透,但她知道此时的孔枫也并不需要一个答案,所以只是点头微笑。

    很多时候程璐并不会将所有事情都告与人知,就比如说此世文绛强行将自己的意识留在孔府,导致转世后的文绛魂魄不全,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一魄,所以成为了一名痴傻儿。这也是转世后的文绛一直没有出嫁的原因。

    轮回转世实在是颇为公平,既然选择不割舍这一世的故事,便只能在来生付出相应的代价。程璐相信文绛做出选择时已经有鬼差告诉她后果,但她还是愿意为了孔枫付出。

    虽然孔枫和文绛的故事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但程璐很为他们两人高兴,因为他们比她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幸运——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直是双向的付出,他们一直在给对方最赤诚、最真切的爱。

    哪怕是不被世人所接受的爱。

    孔枫整理过自己的思绪,又换了话题问道:“当年常晟叛国,是被冤枉的。”

    “我知道。”断定常晟叛国的罪证只是他与孔枫的书信,就算当初方璞不能确认真伪,听过孔枫的故事,程璐也知道答案了。

    程璐问道:“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不知道。”孔枫对程璐说,“也许最初真的是一场误会,但后来定罪的证据那般牵强,便只能说是有人授意了。”孔枫没有说是谁,但他们都知道除了赵衡不会有别人。

    程璐认同道:“我也觉得最初只是误会,后来却是人为。”

    孔枫说着又笑起来:“我和常晟也算是难兄难弟,都被人说叛国。”孔枫后来执意娶去世的敌国密探文绛为妻,只怕姜国说他痴情种的大把,说他通敌叛国的也不会少。

    程璐笑了笑,没有接话。

    孔枫又道:“真希望以后还能再和他做兄弟。”

    程璐道:“三生石上只能刻一个名字。”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孔枫又笑起来,“我是文明人,手足可断,但衣服不能不穿。相信兄弟会理解我的。”

    程璐也随他笑起来,但牙齿还没露出来几颗,就又想到了些别的什么。于是程璐开口问道:“你之前说姜国太子用子桐李氏的消息和赵衎换取了齐国在姜国的间谍名单,所以文绛才会被捕的,是吗?”

    “是。当初的太子,现在的姜帝。”

    “那个时候姜国在夺位,齐国也不算太平。”程璐顺着孔枫的话说,“赵衎要的东西大约是用来对抗赵衡,你可知道赵衡与子桐李氏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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