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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2 东方须臾高知之

    送走孔枫之后,程璐沿着忘川河散步。嘉树随她一起。程璐看得出嘉树有话对自己说,以为他是想解释夫诸,却不想嘉树一张嘴就是完全无关的事。

    “你方才告诉孔枫你找得到死人,却找不到活人。”嘉树说,“可是你找到了王梓臻,你还找到了其他很多活着的人。既然如此,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找不到常晟吗?”

    程璐想过,程璐当然想过。

    当年方璞从海晏楼高处跳下,再睁眼时已然是在漆吾岛的家中,父母陪在身侧唤她的名字。可是程璐突然意识到,父母呼唤的那个名字既不是“方璞”,也不是“程璐”,但她完全想不起来那个名字是什么。

    程璐可以确定自己的记忆有所偏差。当初醒来之后,母亲告诉她她是误入了人间,走完方璞的一遭只当是历劫便罢。但还没等她和父母说上两句话,程璐就感受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的意识拖入深渊。程璐相信正是那一股力量抹去了她一些记忆片段,可是程璐既不知道如何寻回记忆,也不知如何与混沌力量对抗。

    程璐再醒来时身体已无大碍,只是方璞的思绪一直扰乱她、牵引她,让她无法割舍人间一遭的经历。程璐说她想见见常晟,有些问题要问、也有些话要说;母亲问她要说什么,她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母亲轻抚着程璐的头,大约是在挣扎些什么,半晌后才应道:“我带你去找他。”

    母亲带程璐来到地府,冥君亲自接待了他们。然而纵使他们翻遍了冥界的名册,甚至翻查了轮回转世的记录,也寻不到常晟的丝毫踪影。冥君告诉程璐,这只能说明她要找的人从没有来过地府。

    从没有来过地府,即是人并没有死。这是程璐当时的结论。

    然而现在的程璐又深想了一层,比如方璞确实死了,可是方璞也没有去地府,因为程璐并非凡人。六界之中唯有人有轮回转世,所以只有人死后才会来到地府。如果常晟如程璐一样,只是去人间历劫,而非生来就是凡人,他又何须来到冥界?

    无论如何,当时的程璐只当常晟并没有死,所以她恳求母亲,带她去人间寻找常晟。程璐寻人的技艺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只要人还在人间,母亲就一定寻得到。

    但她们还是失败了,母亲没能在人间找到常晟。

    常晟一生征伐、杀戮太重,断然不会进入仙界。生人不会化妖,只能堕魔,可父亲和兄长告诉程璐常晟亦非在魔界或神界。常晟其人就像消失了一般,在六界中找不到丝毫的踪迹。

    大约也是如此,彼时的程璐认为常晟受了重伤,气息太过微弱,所以连母亲都无法探查。身受重伤但一息尚存,听上去来到冥界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在冥界等待便成了程璐唯一的选择。

    程璐也没有想到,她这一等,就等了三十年。

    嘉树问程璐为什么找不到常晟,程璐给不出理由。

    才来冥界的时候,程璐心中确实焦急,可是时间渐渐抹去了慌乱。与其说她留在冥界等待一个答案,不如说她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不想去改变。程璐知道这是很不负责的考量,可是她的家人愿意纵容她,她也就心安理得地被娇惯着。

    程璐早已不是为了等待常晟,就算她仍是方璞,也不至于用三十年去释怀,何况她是程璐。

    程璐是在逃避。当年漆吾的混沌力量一直压在她的心头,她不敢面对,亦不曾忘怀。诚然,程璐不曾觉得兄长是魔、父亲是仙有何不妥,亦不曾觉得母亲躲在漆吾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可是程璐也不会看不出每年在漆吾见面时,家人看着她的眼神中那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程璐不知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甚至害怕知道。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可是程璐又不止是在逃避。据说新一任神君继位之前是要在人间历劫十世的,目的是体验万民之苦、理解万民艰辛,如此方能慈悲、方能仁爱。在忘川的三十年,程璐听了太多故事,见识了人情冷暖,也见证了世事变迁,算不得受万民之苦,却也理解万民的无奈。程璐想自己的肩上没有苍生的重任,但若是有朝一日担上天下,她也不至于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程璐也是在忘川的故事中找寻自己。父母的光辉太强,她可以做那个被保护得天真无邪又碌碌无能的掌上明珠,一生无忧无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她也可以像哥哥程珞一样——虽然她不知道程珞是如何成为魔君的——找到自己生命的意义,贡献出自己或微薄或雄厚的力量。

    程璐当然希望成为后者。只是她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程璐对此无知无觉。

    在忘川的三十年,最开始是为方璞的人生所扰,也存了躲避未知的念头。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常晟早已不在程璐的心中占据高位。程璐是在追寻自己,她在思考自己想成为怎样的人、又要如何成为那样的人。

    直到江水琼的出现。江水琼像是往昔的引线,引燃了方璞曾经的经历。自从江水琼出现以后,常晟似乎也露出了踪迹——程璐总觉得赵钦的背后有常晟在指点江山,她说不出为什么,就是直觉。

    嘉树否认过程璐的想法,觉得程璐异想天开,说赵钦到底人到中年、还经历了尘世变迁,怎么可能还像曾经有他们爱护时般天真。程璐知道嘉树说的有道理,但她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直觉,不然又让她如何解释常晟的消失?

    程璐望着嘉树,没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道:“既然李方旭坏了规矩是几十年前的事,何必要此时降下示警?”

    嘉树解释道:“李方旭退位后,子桐李氏的家主之位就到了他的儿子李怀瑾的手上。但是家主年幼,哪里能掌事,真正拿主意的还是李氏的大长老。”

    这些话孔枫已经说过,所以程璐不觉得新鲜,也没有应和,只是看着嘉树、示意他继续。

    “再年幼的家主也是要长大的,没人甘心做一辈子傀儡。”嘉树概括着说,“李怀瑾继承了他父亲的才智,有胆识有魄力,而且还有一拼到底的决心。简单说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被大长老操控了这么多年,李怀瑾也要夺权了。”

    “你是说李怀瑾勾结皇室,想要推翻大长老?”

    “不仅如此,他还要为他的父亲报仇。”嘉树总结说,“你觉得他利用谁可以搅乱齐国的朝堂?太子是正统,我觉得梁王赵钧的可能性更大些。”

    程璐蹙起眉头,问道:“李怀瑾都做了什么?”

    “不知道。你担心赵钦吗?”

    程璐没有回答嘉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话题又回到了见孔枫以前——嘉树为什么会知道上天要降下示警,他又如何知晓示警是什么时间?

    嘉树还没有张嘴,程璐先替他开口说了:“你又要说‘不是时候’,那么我请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程璐的怒火没有令嘉树慌张,他平淡地问程璐道:“你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有缺失了,是不是?”

    程璐很是惊讶:“你知道?”

    嘉树颔首算作回应,又道:“等你找回你失去的记忆,就是时候到了。”

    程璐又问道:“我为什么会失忆?”

    “你在历劫。”

    “什么劫?”

    “我不能告诉你。”

    程璐弯了弯一侧的嘴角,又道:“既然你知道我失忆了,为什么不能直接将那些事情告诉我,也许这样我就想起来了。”

    “我试过。没用的。”

    “什么时候?”

    “二十年前。”

    “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谁、我经历过什么,可你什么都不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程璐的声音有轻微的颤抖,“嘉树,你对我说过几句真话?”

    嘉树见程璐如此,下意识想抓住程璐的手臂,却抓了个空。他讪讪地收回手,又道:“你记得前段时间我们去丰乐楼吗?我说你喝醉了,其实不是,是我说了些或许会唤醒你记忆的话,所以你昏倒了,也忘记了那些话。璐璐,你在历劫,天道不允许我干涉太多,否则会对你不利。”

    “真是个好借口。”程璐喟叹道,“那天道有没有不允许你告诉我你是谁?”

    “我和你说过了,我是嘉树,是观音净瓶中的一颗甘露。我没有骗你。”

    程璐盯着嘉树的眼睛说:“只是如此吗?”

    嘉树也回视程璐,但最终还是敛了眼睑,不发一言。

    ——*——

    程璐一个人来到彼岸谷,在彼岸花丛中躺下,轻轻阖上双眼。程璐觉得心里很乱,她觉得方璞那二十多年没活明白,醒来之后的这三十年更是糊里糊涂。与其说她拂袖而去是生嘉树的气,倒不如说是气她自己,气自己身处迷雾却不辨方向,气自己习惯依靠却无力自保。

    程璐快要睡着的时候感到身侧有人躺下,她以为是嘉树,猛地起身打算离开,却发现来人是桐安。桐安连忙解释说:“嘉树哥让我来的,他说你生他的气,让我陪陪你。”

    程璐又躺回原位,道:“他让你来当说客?”

    “没有,他说让我陪陪你。”

    “我没事,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桐安没把这话当逐客令,而是问道:“璐璐姐,你们俩为什么吵架啊?”

    “也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我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他。”

    桐安侧身躺着,看向程璐,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程璐也侧过头看了桐安一眼,说:“他,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不知道这话串联起桐安这些年怎样的感受,她很突然地问道:“你喜欢他吗?”

    “好像有一点。”程璐说着,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出一条缝隙。

    桐安笑起来,又道:“只有这么一点吗?”

    “那也可以再多一点。”两根指头中间的距离大了些,但还是塞不进一块彼岸花糕。

    “嘉树哥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早就看出来了。”桐安的眼睛亮闪闪的,“嘉树哥对璐璐姐的喜好可上心了,你喜欢的东西他变着法儿送给你,你不喜欢的东西哪怕只是轻轻皱皱眉头,嘉树哥都不会让那东西再出现在茶楼。”

    “是嘛......”

    “真的。你生病的时候,嘉树哥衣不解带地为你守夜,怕你有事叫他,他就整夜不睡觉、看着你。”桐安越说越兴奋,“平时就更不用说了,璐璐姐你不觉得总有人偷瞄你吗?看你开心他就跟着傻笑,看你难过他就想办法逗你高兴,这不是喜欢你喜欢惨了是什么?”

    “哪有人说‘喜欢惨了’的。”程璐无奈道。

    “那就是喜欢的不得不得了。”桐安更正道,“璐璐姐你相信我,如果嘉树哥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那一定不是他的本意。他那么那么喜欢你,巴不得你每天都高高兴兴的,怎么可能惹你生气呢?”

    “若他不是喜欢我,而是有所求呢?”

    桐安不解,问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的家世。”程璐轻笑了一声,“想对我有所求的人,多了。”

    桐安略加思索,肯定道:“就算如此,那人也不会是嘉树哥。”

    程璐不知道桐安的信心从何而来,于是问道:“为什么?”

    “你可以装喜欢一个人三天,甚至三十天,但绝对装不了三十年。”

    “照你的说法,我觉得自己很蠢。”程璐撇撇嘴,道,“我身边的人喜欢了我三十年,我愣是最近才发现。”

    桐安肯定道:“璐璐姐你确实有些大条。”顿了顿又说,“不过璐璐姐你习惯了被人爱、习惯了别人对你好,所以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也是正常的。”

    “桐安......”程璐将手掌覆在桐安的脸上,大拇指轻轻摩擦着桐安的脸颊。

    桐安再度打破沉默,问道:“所以究竟是为什么,璐璐姐你会觉得嘉树哥有所求呢?”

    程璐没有回答桐安的问题,而是问她道:“你觉得赵衡喜欢方璞吗?”

    “喜欢。一国之君为一个人空悬后位几十年,当然是因为非常喜欢她。”桐安没有迟疑,几乎是立刻回答道,“听说赵衡将方璞没来得及穿的皇后吉服,连同方璞生前用过的物件一起藏进了左藏库。银粮是国之根本,赵衡将方璞的东西与国本一起收入国库,只能是因为珍视、在意。还有归真阁,用爱人的名字去命名一座宫殿,让她为后世的子子孙孙所铭记,必然也是因为爱。”

    程璐微笑起来:“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赵衡喜欢方璞了。”

    桐安不解道:“不然呢?难道赵衡做这些不是出于爱吗?”

    “当然有,但可能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多。”

    “为什么?”

    程璐又一次没有直接回答桐安的问题,转而问道:“你知道程珏吗?我的堂姐夫。”

    “空桑程氏先任家主的丈夫?”见程璐点头,桐安说,“你以前提过。”

    “我父亲飞升前是空桑程氏的三公子,他的长兄有一个女儿,也就是后来的程氏家主。程珏虽然姓程,但与程家主脉的关系很远。他从小在我父亲身边长大,是我父亲的亲传弟子,真算起来,我勉强可以唤他一声堂兄。不过论及亲疏,还是应该唤他堂姐夫。“

    桐安不知道程璐说这些是做什么,所以只是点点头,示意程璐自己在听。

    “方璞见过程珏。准确来说不止方璞,赵衡他们也见过。”方璞没有程璐的记忆,自是不可能知晓程珏是何许人也,但方璞与程璐的容颜一样,见过程璐的程珏却可以认出方璞是谁。

    “见过没有什么,重要的是赵衡认出了程珏,更从程珏的反应推断出了他与方璞的关系。”程璐弯起嘴角,继续说,“我也是不久前才想明白这些陈年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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