撄宁感应着锁妖链所在的位置，赶紧遁地追上。

    龙芸拖着他那辆精致的水杉木轮椅，已然遁到大明山庄正殿跟前。撄宁拄拐飞奔上前阻挡，正赶上龙芸一掌劈断轮椅扶手——接着轮椅便整个地飞出去，生猛地砸向山庄正殿的朱榧木门。

    木门与轮椅一道，炸成木屑，纷纷扬扬跌落。正殿空空荡荡。

    龙芸声震九霄：“祝——长——明！！给我出——来——！！”

    那喝声惊起山间无数飞鸟，在山壁间来回激荡。

    撄宁扶着拐杖叫苦不迭。

    师尊给他派的任务，是护送小师妹回乡探亲，没说隐藏任务是阻止妖皇黑化毁天灭地啊啊啊！！！

    祝长明还没出来，大明教那帮见风使舵的教众，畏畏缩缩地探出头来。他们见正殿前叫器的是个穿浅青裙子的小姑娘，登时大着胆子提剑出来。

    接着有人便发现：“——这不是那天杀的江东妖皇吗？”

    那群教众一哄而散，跑得比鸟还快。

    撄宁其实很想跟着他们一起跑。考虑到这一跑恐怕要在人间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只得硬着头皮，逆流而上，勇敢地扶杖冲到暴走的妖皇身边，“卡嚓”一声，将锁妖链的另一端扣在了自己的左手上。

    龙芸一双赤红的眼睛转向他。

    撄宁脖子往扇子后面一缩，道：“师妹你冷静！”

    龙芸恨道：“他们杀人，我便杀不得人？！”

    祝长明这时已到正殿跟前。他一身华衣锦袍，精神矍铄，全不似修为被废的模样。手中一柄金色铜剑，锋芒锐利，金光四闪。

    祝长明站在三尺开外，并不走近，神情戒备，“我道是谁，原来是妖皇陛下。”

    撄宁朝祝长明拱手，彬彬有礼道：“这可不是什么妖皇，是在下的小侄女。我这小侄女乳臭未干，蒙昧无知，又肆意妄为，冲撞了教主，请教主恕罪！我这便带她回家，好好教训。”

    祝长明望向龙芸身旁的撄宁，注意到他的服饰很不寻常，“这一位仙长是——”

    龙芸又冷又妖地一笑，道：“——我的男宠。”

    撄宁：“……”

    撄宁乃是琅琊颜氏世家子弟，自幼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等羞辱。他气得脸色绯红，朝龙芸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揍你？”

    龙芸骂：“恃宠而骄，胡言乱语。”

    祝长明却认出来，撄宁身着昆仑仙袍，道：“想不到昆仑仙长，竟与妖皇为伍。”

    撄宁一张白脸气到发黑，道：“我帮你打妖皇。”手中折扇便往龙芸脖颈上呼去！

    龙芸朝后仰身下腰，避过扇缘。一阵疾风由她面门刮过。

    下腰的同时，左手已拔出龙泉，便向祝长明一剑刺去。

    祝长明极速后退。绝圣、绝仁、绝学、绝巧四大护法已然赶到，同时仗剑朝龙芸和撄宁刺到！

    龙芸冷笑道：“你们四个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随手从衣裙上撕下白色绸带，朝四护法打去。绝仁、绝巧知道她厉害，自己先怯了，往一旁躲去。绝圣、绝学被绸带击中，直接撞到了后面的殿柱上。

    龙芸对祝长明道：“你是自己死，还是要我将你杀死。自己选！”

    祝长明道：“想取我性命，也没那么容易。”

    他那身衣袍，为灵力鼓动，像水波一般向四面荡漾。丹田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变亮。

    “妖皇大人，我等已恭候你多时。”

    龙虎门宗主周白虎、雁荡山掌门何玉磬，带着各自的弟子，已立于殿中。紧接着，数十名黑色官冕、紫金长袍的除妖卫，向潮水一般涌入，将大门口堵得死死。

    接着后面又传来一声长啸。师辉晓现身，对龙芸笑道：“妖皇大人，我都已经放你走了，你却来自投罗网。那可怪不得别人。”

    撄宁朝四面拱手，道：“诸位，有话好好说，切莫动手。我等乃是昆仑弟子……妖皇龙芸蒙我师尊收列门墙，她已改邪归正，无意冒犯各位……”

    他话音还未落，人已被龙芸带去了祝长明跟前。要不是反应快支杖稳，大概直接被甩到祝长明身上。

    师辉晓有些迟疑，“昆仑？……他是妖皇的……”

    龙芸一边砍祝长明一边道：“男宠！”

    撄宁：“……”

    合上扇子朝龙芸脑袋砸过去。

    龙芸俯身避开扇缘，右手手肘带着锁妖链往撄宁肚子上猛捶——撄宁反应极快，伸手臂挡格。两下一撞，撄宁被龙芸的灵力震得手臂酸疼。

    师辉晓令下，除妖卫同时向龙芸撄宁掷剑。龙芸右手应付撄宁，左手同时又撕下一段白绸，向四面抛出，阻住除妖卫来剑。

    撄宁看着龙芸被撕裂的裙摆，道：“你这打法挺费衣服。”

    龙芸嘴角一勾，道：“对。”右手就朝撄宁的袍裾抓去。撄宁还没来得及挡格，浅青仙袍被她撕去大半。

    撄宁：“……”

    龙芸左右手同时舞动，将那仙袍撕成数段绸带，接着以撄宁为圆心朝四面一转。

    哗——！

    庭中众人只觉眼光缭乱，仿佛是一大片浅青云彩，骤然炸开！

    浅青绸带如白蛇青蛇，在空中四下舞动。虚影到处，龙虎门、雁荡门弟子，及那一干除妖卫的兵刃，被浅青绸段全数夺去。

    师辉晓一张黑脸冷至极点，数枚灭魂钉朝龙芸射来。龙芸矮身躲去撄宁后面。撄宁不得不举扇打掉灭魂钉，结果发现龙芸在后面撕他衣服。

    只听“呲啦——”一声，后一半的仙袍又被龙芸拿去做了缎带。

    躲在旁边的绝圣绝巧，还有那些被打趴的除妖卫，一个个都眼睛都看直了。

    这、这当众脱衣服吗？真的是男宠啊？？！

    撄宁气到面颊飞红。

    龙芸将绸缎打出，击飞新射至的灭魂钉，一面还有余暇道：“昆仑的衣服，果然不同寻常。”

    几枚灭魂钉反射回除妖卫身上。被打中那几人，仓惶倒地，呼痛不止。

    师辉晓见状，大叫布阵。二十余名除妖卫分里外两圈，一圈人顺时针，一圈人逆时针，同时旋转，将龙芸撄宁困住。

    里圈的人向垓心刺剑。外圈的人向垓心射钉。十数人围攻不停。

    龙芸以龙泉举剑挡住前方，同时靠在撄宁背上。

    撄宁是很想给龙芸一拳的……但灭魂钉与剑同时打过来，撄宁不得不猛舞纸扇。扇风所到处，灭魂钉反弹，剑影被打飞。

    撄宁一边挡一边还无奈叫骂：“我是帮你们的！打我干嘛？”

    攻势不减。剑影越来越密。地上满是掉落的长钉。

    龙芸矮身，躲在撄宁阴影中。继而以龙泉往地心用力一插，又使出一招五行土?天崩地裂！

    只见地面上出现三道巨大的裂沟！

    三道沟不断向各自的两面延伸，交汇，在庭院中组成巨大的三角形。深沟延伸速度太快。只听一阵哭爹喊娘之声，好些除妖卫不及闪避，便掉入深沟之中。

    阵法既破。龙芸挥剑挡掉阻拦的除妖卫，一手拖住撄宁，几个起跃，已来到祝长明身边。

    祝长明严阵以待，几下闪避。龙芸缎带递出，缚住他的粗腰。祝长明腹中灵光大盛，正要反击，这一缚不知为何便即止息。祝长明心下大骇。

    “你使的是我磨的珠，又怎可能是我对手？”

    龙芸矮身，手指如利爪，伸向祝长明腰间。只听“呲”的一声，祝长明肚皮一破，血光四溅。龙芸生生从他腹中将灵珠抠了出来！

    接着龙泉一横，便朝祝长明的咽喉割去——

    “住手！”斜刺里杀出祝瑶，尖叫不止。

    眼看那剑便要割喉，撄宁纵起，一个猛虎扑身，便朝龙芸压下去。

    龙芸全无防备，下盘未稳，直接被撄宁按倒在地。

    撄宁哪能放过这样好的制敌机会，直接趴在龙芸身上，手腕一翻将她双手按住。

    龙芸大怒，“你干嘛？”

    撄宁外边的衣衫被龙芸脱去大半，这时衣冠不整地趴在她胸口，半笑不笑道：“尽一下男宠义务。”

    蹲在旁边的绝巧不忍直视，用手捂住眼睛。

    妈呀，我看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祝楼祝瑶见有机可趁，各挺一剑，朝龙芸的脑袋砍来！

    撄宁拽过精钢拐杖，两下挡格。祝楼祝瑶的两把剑直接断裂，打飞出去。

    这一挡格，限制龙芸的手便松开了。她的左手中攥着祝长明腹中挖得的土灵珠，周身灵力大盛。

    这是龙芸在东极宗耗费五年心力磨出的一粒土灵珠，原石是珍稀的西域黄碧玺。磨成后被汤府送给了祝长明。灵珠所含的灵力与龙芸身体同源一体，因此不会攻击龙芸。

    龙芸手握土灵珠。灵珠力量与她自身灵力融合，相互激荡，发出灿烂的光芒。

    龙芸大喝一声：“破！”

    身周光芒大炽。锁妖链登时炸开。手上的束缚完全消失。

    龙芸一巴掌将撄宁打开。

    更不迟疑，从地上一跃而起，龙泉朝祝长明侧胸一剑刺入——将他钉在了正殿门边的墙上。

    祝瑶大叫一声：“不——”

    祝长明被钉在那儿。龙芸走上前问：“《巫蛊全书》在哪里？”

    祝长明呼痛不止。龙芸道：“再不说，废掉你右手。”说着握住剑柄。

    祝长明大叫道：“不知！”

    祝瑶奔到龙芸跟前，拿着断剑对准她，手却不停在打颤。

    “我……我已拜入昆仑天绝门下。你我是同门。你……请你住手！”

    龙芸回过身来，长手一探，直接掐住祝瑶的脖子。

    “你不了解我。我以前最爱干的事，就是残害同门。”

    龙芸高高举起手，掐着她的脖子，将祝瑶提起来。

    祝楼舞剑朝龙芸背心刺来，大叫：“放开我妹妹！”

    龙芸带动祝瑶猛一回身！祝瑶便在祝楼剑尖所指处！！

    一柄纸扇射到，打开祝楼剑柄。

    撄宁道：“休伤人命！”

    龙芸心中烦闷，将祝瑶随手扔在地上。

    祝长明胸口血流不止，瘫倒在地。祝瑶滚倒落地。祝搂赶紧过去扶起妹妹，接着又仓皇地过去给父亲止血。

    满地是半死不活的除妖卫、宗门弟子。剩下的除妖卫畏缩不前。

    周白虎、何玉磬毫无斗志，躲去了偏殿那边。

    大明教众早就缴械投降。四大护法都龟缩在台阶之下。

    龙芸冷冷扫了绝巧一眼。绝巧一个响头磕下去，大声道：“拜见……拜见圣教主！圣教主文成武功，泽披万物！”

    绝圣、绝仁、绝学三个护法，忙不迭跟着下跪磕头，齐声道：“圣教主文成武功，泽披万物！千秋万世，一统江湖！”

    龙芸道：“不对！”

    庭院中剩余的大明教教众，齐齐下跪拜倒，“圣教主文成武功，泽披万物！众生平等，禁止捕猎！”

    龙芸道：“对了。要喊这个。以后要做到教主在与不在一个样，知道了吗？”

    剩下不管是不是大明教的，一个个跟着下跪。周白虎、何玉磬跟那些弟子全数跪了。

    台阶前就剩撄宁一个，右手抱着左手。龙芸冷冷扫他一眼，“你有意见？”

    “没有。”撄宁滑跪，“拜见龙教主！”

    还剩一个师辉晓，还站在正殿前方。面色恐慌，震惊不已。

    撄宁衣冠不整地跪在阶前，大声喊：“师统领！加油！——全靠你了！”

    结果师辉晓一个转身，飞快便冲着大门跑。

    一条白蛇似的绸带，猛然将他的腿裹住，接着朝后一带。师辉晓便飞过半个庭院，重重摔在龙芸身前。

    还不及反应，只觉肩头一阵大痛。师辉晓惨叫出声。

    先前在他手里惨叫求饶的妖皇，这时便像个小女孩似的，跟他嬉笑道：“师统领。我们来玩钉钉子的游戏吧？你不是最喜欢的吗？”

    师辉晓抓地想要逃跑。又一钉射在他的膝弯里。嘴里发出可怖的惨叫。

    “才两下就这么痛吗？师统领，死在你钉下的妖精可不少吧？你钉了他们几下？你钉过几个妖精呀？你杀过几个，我就用灭魂钉钉你几下？好不好呀？”

    师辉晓拖着伤腿在地上爬。龙芸提着剑，剑尖滴着血，如同死神般，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

    师辉晓大叫：“饶命！饶命！”

    龙芸睥睨道：“妖精们跟你求饶的时候，你有没有饶他们呢？”她手腕一动，又翻出两根灭魂钉。

    撄宁遁至龙芸身前，伸杖拦她，“够了！”

    龙芸道：“想打架？”

    撄宁道：“朝中有人要置你于死地，你可知师尊耗费多少心血才将你保下？你若杀伤除妖卫官长，昆仑也保你不得！这是大昊天下。诛杀朝廷高官，乃是灭九族的大罪。你不怕连累师门，不怕丢了自己性命，难道也不在乎亲族安危么？！”

    庭院中红樱谢尽，漫天飘雨。龙芸仰面，任由雨丝洇湿面庞发丝。

    想要守护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枉死。仇人近在咫尺，却不能杀之而后快。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满腔怨愤无人可说。

    撄宁站在雨中。晶莹的雨水将他头顶的乌发一一点缀。

    他垂首，低声道：“……我也是一样。”

    龙芸黯然片刻，退了一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