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付恬君在年前出了院,回了随市老家。

    医院vip病房其实环境很好,不好的是她的心境,所以总觉得压抑难受,觉得满鼻腔全是药水味。

    心理科的医生说,生病的人会难过,会有抑郁情绪很正常,正常人也会有抑郁情绪,她现在的抑郁程度还很轻微,去找一个让她感到舒适的环境,比待在医院里好,让她感受到压抑的环境,反而不利于心理疾病的治疗。

    她现在要紧的不是身体上的问题,而是要注意心理上的问题。她身体其他的地方都彻底好了,只有右腿被宣告了剧终谢幕,再住院也无济于事,反而压抑心理健康。

    ·

    傅清渠在剧组的戏份还没拍完,还留在京市。

    收工后,在和同学合租的出租屋里,站在衣帽柜旁边的角落里给付恬君打电话。

    照例询问每天的情况,她说她那边情况还好,接受了腿的问题后,回到随市老家,付爷爷成天带着去隔壁王大爷家的果园,人的状态也好多了。

    挂掉电话,傅清渠笑容满面的从柜子旁边过来。

    大学同学兼合租室友李绎安洗完澡,端着盆擦着头发过来,看到他这副春心荡漾的样子,笑话他:“小渠啊,我都服了你了,我是跑不到戏又没脸跟家里要钱,你是有钱全存着,来挤出租屋,你说你图啥,八字还没一撇,还没表白就计划着结婚的事,天天妹妹长妹妹短,妹妹对你笑一个,你怕是都把孩子名字想好了,妹妹亲你一口你能把家底都掏给她是吧?哎,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舍得,你真是……”

    李绎安指着他想了半天词,最后评价:”禽兽不如。”

    傅清渠不好意思捂了一把脸,破罐子破摔笑说:“有本事你也找一个。”

    李绎安连忙摇头,揶揄坏笑:“我没你那么禽兽,嘴上把人家当妹妹,实际花花肠子可一点没少。”

    “唉,说真的,你存那么多钱干什么,攒彩礼也够了吧。”

    傅清渠把手机放回枕头旁边,去架上拿自己的洗漱用品,还跟李绎安算了笔帐。

    “她家里开公司的,从小到大没短过钱花,生病住院都是vip病房,一天一千多那种,住几个月都不带眨眼的,那我想跟人家在一起,总不能让她跟着我吃糠咽菜,让老丈人看不下去了来接济我们吧。”

    他端着盆刷着牙从李绎安面前过,欠揍的说:“心里有个喜欢的人,是能够催人奋进滴,你没有,你不懂。”

    李绎安用肘子往他背上捅,“去你的。”

    傅清渠端着盆,背上吃痛,脚底抹油溜进洗漱间,还不忘贫嘴:“安哥有空还是抄一下佛经吧,你半夜弄的动静,我都不稀得说你,血气方刚,戒色戒斗,禁一下欲吧。”

    李绎安被说中,恼火地冲着洗漱间喊:“傅清渠你小子欠揍是吧,你有妹妹还不是跟老子凑一屋。”

    傅清渠漱着口,咕哝着对外面说:“儿行千里爹担忧,这不是为了来陪你。”

    李绎安爆了句粗口,又骂,“你有种别过来,不然叫你知道什么叫父慈子孝。”

    傅清渠倒掉漱口杯里的水,在帕子上擦了擦嘴,老干部式语重心长地说:“我平时怎么教你的,端方、雅正,别说粗话,养不教父之过,你动不动出口成脏,将来出名别人会怪我没教好的。”

    他正在兴头上乐呵,李绎安懒得和他贫,放下盆,去衣柜里找衣架,看到贴在衣柜上的镜子被擦得锃亮,又看了一眼洗漱间,心笑这小子完了。

    ·

    随市地处南方,南方的冬天湿冷或干冷,总之是很难见到雪的。

    付恬君挂掉傅清渠的电话后,一个人坐在轮椅上,静悄悄看着窗外细细绵绵的小雨,按着腿忍着钻心的疼。

    房间外,付爸爸坐在客厅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付妈妈训他:“别抽了,一会儿恬恬出来闻着全是烟味,难闻死了。”

    付剑春皱着眉头,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烟头,两手十指交叉抵在额头上,十分烦难。

    半晌,付剑春抬起头来,跟苏慧姝商量:“要不把这栋房子卖了吧,搬回小远桥那套房,那儿离爸妈也近,你回来帮我,我们再拼一次。”

    “可君君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苏慧姝不太舍得,她们已经错过女儿很多年了,这次侥幸捡回一条命,她晚上梦到都会从梦里惊醒。

    “让张姐跟着去照顾恬恬,老吴那边撤资,姓郭的又卷钱跑了,把公司架在火架上烤,这关迈不过去,就都完了。”付剑春忍不住提高声音,被苏慧姝瞪了一眼后,又把声音压下去,“君君以后怕是只能在轮椅上了,我们得替她把后半辈子挣出来,否则哪天你和我两眼一闭,谁来照顾她。”

    房门开着,他话说完,付恬君就自己开着轮椅从房间出来了。

    “妈,听我爸的吧,房子卖了,你跟他回公司吧。”

    “可是君君,你……”

    “我没事的。”她乖顺的笑笑,“你做菜那么难吃,留在家里多屈才,还是回公司去吧。把这栋房子卖了抵资金周转,我去小远桥那边住,白天有张阿姨照顾我,还挨着爷爷奶奶,晚上你们下班也会回家,没问题的。”

    苏慧姝和付剑春看着女儿乖巧懂事,相互对视,都忍不住心里酸涩,想想也是,女儿这样,不管以后嫁不嫁人都怕她受欺负,还不如多挣点钱,给她最好的条件,在家里养一辈子也养得起。

    苏慧姝点头同意了付剑春和付恬君的想法,又再三跟付恬君保证,他们白天去上班,晚上一定回来陪她。

    付恬君笑说:“我都多大的人了,能照顾好自己。”

    她劝完苏慧姝,笑着开着轮椅回到自己的房间。

    苏慧姝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靠在付剑春肩膀上眼泪婆娑。

    “老付啊,我舍不得君君,她从小到大都没好好在我们身边呆过,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她。回来这些天她对我,对张姐都很听话乖巧,看起来很正常,但我总觉得她消沉,只有晚上和小渠打完电话,才会笑一笑,你说我们这爸妈当得……”

    付剑春也是无声叹息,拍着妻子的肩膀安慰:“医生不都说了,她抑郁的程度很轻,人会难过会抑郁都是正常情绪,不要太过关注,反而给她压力。”

    苏慧姝也只能点头。

    付恬君回房后,关上房门,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疲倦和乏力。

    她不是和傅清渠打完电话才心情好,而是傍晚之后,睡觉之前,每天这个时段状态正常一点,才会和傅清渠打电话。

    她总是在让人担心,从小到大都让傅清渠操心,现在他忙着工作还得分心思关照她,妈妈在她面前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让她不高兴。

    她只能尽量把自己伪装起来,让他们看到的都是正常的自己。

    可一个人回房后,她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动力。

    她再也回不到舞台了,房间里那些京剧挂画,书桌上的京剧贴纸……她想把这些东西扣掉,伸出手去都是下意识的兰花指,这让她非常抓狂,一次次收回手猛烈的扯自己的头发,想要彻底忘掉这些。

    她甚至要成为爸妈的累赘。

    傅清渠还有美好的将来,会成名、会拿奖、会找一个四肢健全,才貌双全的姑娘,而不是她这样一辈子只能坐轮椅的废人。

    就像在医院复健的时候一样,一次次撑着拐杖努力站起来又摔倒,最后到疲惫无力,她一次次想从情绪的深渊爬出来,一到晚上又会被猛烈的拽下去。

    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有时候腿麻腿胀,什么都不做也疼的抽气。

    她承受能力太差了,残疾的、坐轮椅的人那么多,只有她这么矫情。

    她自己撑着床沿坐到床上,再把不能活动的右腿搬上来,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

    苏慧姝来看她的时候帮她关了灯,她又陷入巨大的黑暗深渊,睁眼到天明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

    搬到小远桥后,就是付恬君一个人住,张阿姨负责她的生活起居,爸妈晚上下班会回来。

    爷爷奶奶住得不远,每天来看她一次,给她买很多糖。

    傅家叔叔阿姨也隔三差五来看她,连傅爷爷也经常过来陪她下棋。

    但她实在没有精力去应付,每一个人都跟她说,你要坚强一点。

    坚强一点,要怎么坚强呢?坚强这个词好抽象,一点都不像唱戏的程式,甩什么样的水袖表达人物什么样的感情。

    每一个人对她都很好,可她就是不知道怎么坚强,不像练功的时候拉伤筋,坚强一点不哭,坚强一点忍住疼。

    她只能努力笑,可这笑也费力气。

    送走每一个来看望她的人,她就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时候会出来在阳台上往外面看。

    有时候张阿姨会问她在看什么,她要么没听到,要么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举目四望,眼神虚焦,空无一物,只觉得,如果从这儿跳下去会是什么感觉。

    有时候她随手把拐杖放在床头,坐着轮椅出来想要上厕所,一转头就忘了把拐杖放哪里了,想起来要找拐杖,又忘了自己出来是要干什么。

    等想起来,付恬君只剩下长长的叹息。

    真没意思。

    小区里小孩子们在玩滑滑梯,大爷们捂着茶杯在下象棋,几个大爷大妈拿着扇子在比划,掐着兰花指在学京剧念白。

    「柳迎春:“啊~薛郎,几载不见,你倒老苍了,我不认识你了。”

    薛仁贵:“你的容颜也不似从前了。”

    柳迎春:“是啊,老了。”

    薛仁贵:“有道是,少年子弟江湖老。”

    柳迎春:“红粉佳人白了头。”

    薛仁贵:“彼此。”

    柳迎春:“一样。”」

    是京剧《汾河湾》的念白。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高楼大厦,舞榭歌台,多少繁华终寂寞,种种人生况味,都在此中。

    付恬君垂下眼睑,她也是人未白头心先老,不似从前那般了。

    她吃了几片安眠药又回去睡了,这一睡睡了很长时间,足足睡了二十七个小时,一天一夜,足够从随市坐趟绿皮火车去京市找傅清渠了。

    醒来的时候爸妈都焦急的守在她床边,她迷蒙睁开眼,勉强挤出一个笑:“妈妈你哭什么?”

    苏慧姝抓着她的手一直流眼泪,不停地劝她:“君君,坚强一点,有什么事跟爸爸妈妈说,爸爸妈妈陪着你。”

    她只是勉强笑笑,撒娇似安慰妈妈:“我没事的妈妈,我只是困而已。”

    “那你手上这些小疤眼是怎么弄的?”苏慧姝拉着她的手,从手背到手臂,稀稀疏疏的小针眼疤,看得人心疼。

    付恬君摇摇头,无辜的回答:“不知道,可能是不小心在哪儿抓的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扎的,好像隐约记得,那样扎一下,痛感传进心里,掩盖住心里冒出来的那股难受劲儿,会舒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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