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有一天送走所有来看她的人,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好痛,不知道哪里痛,就是痛得她无法呼吸,一个声音跟她说,去死吧,活着也是没劲,死了就解脱了,死了就不用面对这么多人了。另一个声音说,你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孩子,你死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该多难过……

    付恬君不敢再听两个声音打架,手指插进头发里,慢吞吞抱住自己的头。楼下退休的大爷大妈又在学唱京剧了。

    “大王慷慨悲歌~令人泪下~”

    就这一句,他们磨了好久,迟迟唱不出下一句。

    下一句是什么呢?她也想不起来了。

    怎么会想不起来呢?付恬君忍不住重重的捶打自己的头。

    什么都记不住了,彻底废了……

    她在桌箱里摸到一把小美工刀,在桌面上划刻,然后慢慢的,锋利的刀锋举到眼前,这么在手腕上划一刀,放干所有的血,会不会感到痛快?

    她刀刚划出一道血痕,张阿姨端着柚子茶过来,推开门吓了一跳,手上的柚子茶也“砰”地摔在地上。

    张阿姨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美工刀,慌张的喊:“君君你要干什么?!”

    “我没事阿姨。”付恬君疲惫的笑说。

    张阿姨着急忙慌的把刀收起来,在家里医药箱里翻出纱布给她缠住手腕上的伤口,打电话通知了付爸爸和付妈妈。

    付剑春和苏慧姝紧急赶回来,只看到她双眼凹陷神情麻木,一张脸惨白得像被吸血鬼吸干血液的干尸。

    开车将她送去医院处理了伤口,又去看了心理科医生,开了许多药。

    短短时间,已经到了中度抑郁了。

    苏慧姝抱住她只会哭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毫无办法,身体上的疾病还能对症下药,心理上的问题,吃药也只能暂时控制。

    苏慧姝又从公司出来照顾她,可病情加重的付恬君情绪更加反复了,发病的时候她已经彻底控制不了自己了。

    她像一个孤独漂浮的岛屿,上面没有任何生物,只有一片贫瘠,如果漂浮过程中撞到冰山,彻底散成泥沙,融入渺茫的大海,也没有关系。

    傅清渠照例打电话过来,但没有人接。

    他拍完最后的戏份当天就买票从京市赶过来,付恬君正在医院的心理治疗室做沙盘游戏。

    她又住到医院去了,和其他的抑郁症患者一起做游戏,学写字学画画,试图唤起他们的兴趣。

    苏慧姝和其他病人家属在旁边休息区悄悄观察着孩子的情况。

    但付恬君明显不太配合,她懒散的坐在轮椅上,看着其他人跟着护士学做操,这个操不适合她,她站不起来,颓丧的闭上眼睛,连旁边的音乐也充耳未闻。

    但在护士把她推回病房的时候,转身看到傅清渠,她难得有了反应。

    几乎是一瞬间,她想了很多,譬如傅清渠为什么会在这儿,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看了她多久了?但接着她就呆呆的想:

    她现在一定人不人鬼不鬼,难看死了吧,病号服穿在身上都空荡荡的。

    傅清渠又要唠叨她了吧,恨铁不成钢的念叨她‘付恬恬,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电话里不是说自己很好吗?你都学会骗人了?!’

    接着付恬君的眼泪啪嗒啪嗒往外滚落,她抓住轮椅无意识地想要回身躲,却被走上来的傅清渠一把按住。

    傅清渠蹲在她面前,眼眶红红的,像只耷拉耳朵的落水猫,他翻出她的手腕,看清楚上面的伤痕。

    刹那间,感受到一种近乎酸楚的柔情,眼泪夺眶而出,吧嗒掉在面前衣服上。

    他哑着嗓子道:“没事的,都会好的。”

    付恬君喉咙里发出难受的呜咽,她收回自己的手,极力想推开他,胡乱的捶打,挣扎着想要逃避。

    “恬恬,恬恬……”

    傅清渠握住她打人的手,认真地叫了她好几声,想让她冷静下来。

    付恬君终于抬起头,泪流满面的叫他:“傅清渠,你走好不好。”

    她知道她现在很狼狈,能不能不要看这么狼狈的她。

    可她既希望他走,又希望他留下来,坚定地留下来拉她一把,而不是说一句‘我没事的,你走吧’,他就走了。

    她无数次想走出去,可这病太强大了,无声无息的让她自己打败自己,打败那个想走出去的自己,然后一起困在牢笼里,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她看得见一切,可一切都与她无关,连外面的空气都和她无关,她在消耗着玻璃罩里为数不多的氧气,消耗完就窒息而死。

    每个人都隔着玻璃罩跟她问好,让她坚强,她带上一张面具在玻璃罩里对他们微笑致意,劝他们离开,然后他们就真的离开了。

    来来往往,看着玻璃罩里的玫瑰渐渐干枯,可谁也不知道怎么打开玻璃罩,像假雷音寺孙悟空被困金钹,自己打不开,二十八星宿下凡也无济于事,只盼有个犄角忍着疼钻个缝,让她借个孔出去。

    傅清渠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她难受成这样,怕他担心每天电话里还蒙他。

    他摇头低声道:“我不走,你什么样子我都见过,都接受,没有关系的恬恬,想哭就哭吧,哥哥陪着你。”

    他说他不走,付恬君彻底绷不住了,第一次,车祸以来第一次放声大哭。

    其他人被带出去后活动室只剩他们两个,付恬君哭了近半个小时,眼泪一直流,最后哭到无力,往前伏在傅清渠的肩膀上一抽一抽的打哭嗝吸鼻涕大喘气。

    在傅清渠这儿,她是安全的,她什么样,他都接受。

    傅清渠就这么一直蹲了半个小时,一直拉着她的手,等她渐渐停了,才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

    “胸闷、头晕、喘不过气……”

    “医生说你不吃药。”

    “不想吃,难受。”

    “吃了药就不难受了,乖乖,我们吃一顿药,以后都不吃了好不好?”

    她靠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头,移开脑袋后,他肩膀上刚才被泪水打湿的地方一凉。

    她趴在他肩上哭到额头冒汗,抬起头后头发凌乱的贴在脸上,胡乱抹了把脸,委屈又抽泣地说:“是不是很难看?”

    傅清渠苦笑:“有点儿,太瘦了,不过还好,我给你煮几天饭就吃回来了。”

    他站起来要去给她拿药,结果起猛了,眼前一黑脚上一麻,下意识寻找支撑点,双手撑在轮椅上,把她箍在面前。

    面前的人瘦小一个,凌散的头发披在肩上,哭红的眼睛肿得像桃子,看得他心里酸涩心疼。

    他也疑惑过对她是亲情还是爱情,亲情也有,可他无比确定,是爱情。

    想抱她,想亲吻她,从额头到眼睛顺着鼻梁往下到唇角,想把全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只要看到她笑,他就会忍不住想跟着笑。

    可她现在瘦骨嶙峋,眼神麻木,像展览馆里陈列的白瓷雕像,抽离出了会嬉笑怒骂的灵魂,对这个世界无动于衷。

    付恬君错愕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眼神干净清澈,骨骼显得很锋利刚毅,剪了个普普通通的小寸头,青涩无比。

    仰头四目相对,他咽了咽喉咙,尽力凝神屏息,还是缓缓喷薄出轻柔的气息,像鸦绒抚过面颊,温和而轻缓。

    “脚……脚麻了。”他慌得话都说不利索,急忙撑开身体,跛着酸麻的脚去给她拿药和保温杯。

    把药拿来,又装作若无其事哄她:“我们把药吃了好不好?”

    付恬君乖顺地点头,从他手里接过药服下,胸闷气短的肢体症状慢慢得到缓解。

    傅清渠从苏慧姝那儿拿了湿巾过来给她擦了脸,又细致体贴的给她梳了头,编成一条麻花辫,斜斜侧垂在胸前。

    “真好看呀,像个小仙女。”他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她。

    早熟的人都晚熟,成熟的人又很幼稚。

    过早离开父母离开家,脆弱的时候哄小孩的方式,对她其实很受用,或者说,其实对所有人都很适用。

    ·

    “——喂,安哥。”傅清渠站在走廊上给李绎安打电话,“上次你说你那个当老师的亲戚的那个学生,抑郁症那个,后来怎么样了?”

    李绎安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里,在那边跟他贫嘴:“怎么了,妹妹不答应你,你抑郁了?”

    “安哥,正事儿。”

    听到他说正事,李绎安才正经起来,“什么情况,你总得告诉我吧,是你妹妹?”

    傅清渠看了眼付恬君的病房,在电话这头嗯了一声。

    “不是,之前不是说都好了吗?”

    “哥你就别问了,你把那个学生的情况告诉我一下好吧。”

    李绎安没再跟他拉扯,把那个学生的情况跟他说了一下,那个学生是学业压力大,爸妈打压式教育给弄抑郁的,治疗了好久,本来都快好了,前段时间听说回去后爸妈吵了一架,又给刺激到,从天台跳下去,人没了。

    傅清渠听到他说人没了这句话,整个人都僵住,不由自主去看病房里的人,坐在轮椅上,乖乖地等着他。

    李绎安说:“小渠,听哥一句,抑郁症的话别招惹了,这就是个泥潭,长久不了。”

    “这种病会反复发作,发作起来还会把身边人往深渊里拉,又具体说不出毛病在哪里,尤其是有自·杀倾向的,得时刻有个人在旁边守着,好些病人连自己家人都受不了。”

    “那个学生就是这样,说头疼总拿头去撞墙,去检查又没有什么问题,拿小刀割手腕被发觉,爹妈照顾了几天实在受不了,直接扔进医院。”

    “你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负担不起这个责任,江导那边不是看中你了吗?你小子好运气,跟着江导开局就是电影咖,过完年回来拍江导那部电影,比别人少走多少年弯路?!你还要演戏,人各有命,有抑郁症的话,惹不起,再喜欢还是放手吧。”

    李绎安替他着急,说到后面声音都提高了。

    傅清渠听了他的话沉默了很长时间,江导是业内名导,挑中了他出演新电影里的一个比较重要的配角,差不多已经定了,年后签合同准备就开机了,这对任何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演员来说都是莫大的荣幸,是一种认可,更是一个机会,表现好的话前程坦荡。

    他几乎没有思考,仍然继续问:“也就是说,那孩子一开始是治疗好的,被刺激了才发作跳楼的?”

    他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机会可以再找,可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李绎安:“……”

    “我说这么多你还是不死心是吧?”李绎安语重心长劝道,“小渠啊,喜欢不能当饭吃,人得考虑点实际的,当个朋友经常去看看就仁至义尽了,实在喜欢先放一段时间,等她好起来再在一起,总之你别掺和,沾上难脱身,还是事业为重……”

    “安哥,”傅清渠的嗓音里带着浓重的叹息,“在我所有的选择里,她大于一切。”

    从十来岁进戏校开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那是他陪着长大,喜欢了很多年的人,是他亲情、爱情、友情的寄托啊。

    这回换李绎安沉默了,这人拧得很,打定主意就九死不悔,劝不了他,只好叹着气,又联系亲戚,辗转给他要那个孩子心理医生的资料和联系方式。

    病房里付恬君乖乖坐在轮椅上,整齐的麻花辫爬在她肩上,阔大的病号服把她衬得像个瘦小又天真的婴儿,刚从河流里漂来的襁褓中的弃婴。

    惹人怜爱心疼。

    傅清渠收了手机,站在病房门口看了她半天,柔和的勾起嘴角。

    权衡利弊,他当然会,可她不在他的权衡之中。

    走进房间里,付恬君抬头希冀的望着他。

    “我想回家,不想呆在医院了。”

    “为什么不想呆在医院呢?”付妈妈告诉他说,她很排斥在医院,也很排斥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所以治疗总没有效果。

    付恬君默了默,低头搅着手指跟他说:“他们冷漠得像个人形机器,把我当案例一样记录,还给我看记录的内容,走流程一样开药,推去做沙盘,送去当蠢货一样教画画写字,我是生病了,不是智障了。”

    傅清渠被她的话逗笑,见她气鼓鼓像只小猫,还有情绪起伏,并且已经接受了自己抑郁是生病这件事,而不是怀疑自己有问题,好像也不算太糟糕。

    “那我们就回家。”

    傅清渠推了江导的电影,推荐了李绎安去试镜,如他所说,拍完江导电影后的李绎安前程坦荡,有名导指点,没两年功夫就当上主角,红遍大江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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