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二天雪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时候,明晃晃地揭开新的页面。

    他们今天要进行节目排练,早上八点就集中到漠市艺术大剧院的排练厅,按照红蓝两队跟着各自的领队老师分开在各自排练室。

    付恬君所在的组有单珈、许恩艺、周礼和她。

    徐静逸和他们见面问好后,主动介绍说:“我们蓝队要出两支舞蹈,但这次节目,时间比较紧张,不能再为大家新编排舞蹈,为了节省时间,我给大家挑了两支舞,一支叫《踏青》,一支叫《轻舟》,《踏青》使用的道具是伞,《轻舟》是一支水袖舞男搭档则是舞剑。

    “水袖虽然轻,但也正是因为轻,没有学过的人不容易甩起来,昨天有简单了解到,周礼和恬君都是戏曲出身的,我的意见是单珈和恩艺跳《踏青》比较容易上手,周礼和恬君跳《轻舟》,我这里有两段舞蹈的视频,大家先看看,再讨论有没有什么意见。”

    徐静逸点开旁边圆桌上摆放的平板,给大家放了两段舞蹈学校老师们编排的舞蹈视频,分别长达七八分钟。

    《踏青》是三月三上巳日少男少女踏青游玩,从相识相知相爱三个阶段,表达互相爱慕情意的舞蹈,徐静逸让单珈和许恩艺跳这支舞,应该是考虑到他们情侣的身份。

    《轻舟》则是取自“轻舟已过万重山”,舞蹈表现了人物三个阶段的情感,第一阶段初出茅庐意气风发,第二阶段是遭遇贬谪打击深陷泥泞的痛苦挣扎,第三阶段则是忽逢大赦雨过天晴的喜悦。女舞者的水袖和男舞者的剑,都是表达人物感情的工具。

    视频播放完,徐静逸问他们:“大家有什么想法和意见吗,都可以说出来。”

    比起水袖和舞剑,《踏青》更多的是使用人物表情和肢体语言来表情达意,这对不会水袖的许恩艺和单珈来说都更为友好,他们俩表示并无意见。

    而《轻舟》里的舞剑,对周礼来说并不太费力,大部分基础剑式他都能做出来,他也表示接受。

    付恬君见其他人都接受,她的想法似乎已经不重要了,老师精心挑选的内容,如果现在拒绝,那又要费力重新选择,那太麻烦了。

    尽管她心里比较抵触水袖,还是少数服从多数,表示自己没意见。

    内容敲定下来,徐静逸把周礼和付恬君这组带到另一间排练室。

    “这里是《轻舟》需要用的道具,周礼用的剑和恬君的水袖,我们知道,中国古典舞的水袖,是借鉴戏曲中的水衣而来的,但考虑到恬君本不是学古典舞的,所以我把原视频里的水袖换成了戏曲水袖,这样可能更方便你练习,里面的舞蹈动作并不完全是最终的呈现效果,你们大可根据自己的情况做简单的调整。”

    戏曲水袖,更加宽大,是人物情绪的延伸和夸张化,徐静逸给她把舞蹈水袖换成戏曲水袖,是好心照顾她,但这并不令付恬君感到高兴,甚至面对围着他们的摄像头,她更加胆怯。

    她再熟悉不过的水袖,此时却有“近乡情更怯”之感,蠢蠢欲动的心催着她,上去吧,上去试试,胆小鬼又冒出来拉着她,算了吧,你都多少年没甩过水袖了,甩不起来多丢人。

    学校里的第一名并不都是春风得意,还有如履薄冰,家长老师同学的目光都汇集在身上,每次考试就像在悬崖边上走钢丝,战战兢兢。

    她是发光的优秀的骄傲的,却也是严苛追求完美到几近懦弱的。

    不拿金奖的付恬君就不配叫付金奖。

    徐静逸上去给她拿服装,她本能地就想逃,像学生想逃离考场。

    然而脚却在原地挪动不了分毫。

    在等待徐静逸拿上服装转身的那几秒,她像度过了一个极度寒冷的冬季,四肢与大脑都呈现一种空白的状态。

    好在,拿上来的并不是女帔或褶子,而是白色的,胸前绣着细碎梅花的舞蹈服,还有一双按她尺码选的绣花鞋。

    付恬君松了口气。

    练功室里暖气足,她拿上服装在换衣间换好出来,忐忑地走进镜头。

    七尺长的水袖是相对较长的规格,白色干净利落,像下了一场大雪,胸前点点碎红是能傲寒冬的梅花。

    今天早上妆发老师给她做的仍然是寻常的中式淡妆,头发也是扎的中式低马尾编发,现在穿上这身衣服,毫无违和感。

    周礼也换了一身黑色广袖长袍出来,男士短发和广袖长袍搭配起来,是古代与现代的融合。

    “哇,好美!”周礼盯着她看呆了,迟迟沉浸在感叹里没有回神。

    付恬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别看了,快学了。”

    徐静逸还带了助教来帮忙教学,不至于一个人两边跑无暇分身。

    助教打开教学视频,两个助教一人教一个学生。

    付恬君跟着视频里做抛袖甩袖的动作,三岁会说话开始就在学戏曲,每一个动作都刻进骨子里,抛袖、甩袖、搭袖、冲袖,久违地再将脑子里回溯过无数回的基本招式动作重新落到实处。

    起初甩得还算流畅,抛袖干净收袖利落,但甩了几次之后甩出去的袖子软绵绵地搭在她头上,从镜头里能看到她浑身都在用劲,但无论是技巧还是美感都大不如前。

    ——她失误了。

    徐静逸给她把视频按下暂停键,鼓励道:“没事没事,非常棒,这个动作再记一下,重新来。”

    付恬君心里凉下去半截,她很清楚,并不是徐静逸以为的那样是她没记住动作,而是她真的没有甩好,并且身体的感觉心里的直觉都告诉她,七尺水袖后踢腿双出袖再串翻身后跑圆场下腰搭袖再双收袖,搭袖下腰那一节,她可能还是做不出来。

    是不会还是粗心,做题的学生心里其实很清楚,出了考场就能估分了。

    柔软的水袖并不能以刚强胜之,身体发力还要配合技巧使用,而她现在连七尺水袖都控制不了,更别提更长的规格。

    像用力去抓一把漂浮的轻烟,非但抓不到,还将它冲得四散。

    ——她控制不住水袖了。

    这些年没有再重回舞台,哪怕一个人在家里会偷偷复习,功力还是有所后退。

    她甚至不能用身体受伤来当借口,她伤的是腿不是手,并且这腿伤已经好了。

    她就是功力大不如前了。

    玻璃镜里的付恬君人与像相互对望,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汗水,太久没有练习,连体力也后退了。

    业精于勤荒于嬉,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十二年春秋茫茫然度过,她早已经决定放下了,搅碎的腰包也永远压在衣柜最底层,跟随所有的热爱和荣光一起埋葬。

    重新穿上这身水袖,站在这样熟悉的玻璃镜前,抬头看所有的练功房都默契地拉着熟悉的红色条幅:“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

    像回到十多年前的练功房,令她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来来来,再试一次。”

    徐静逸并不知道她这么多心理活动,只当是一次很平常的排练失误,也没有觉得是她做不到,毕竟她前面做得都很好,幼功扎实。

    再试一次吧。

    付恬君深呼吸,像所有考试前反复检查文具的学生一样认真观看视频,但又不是那么想认真看。

    ——如果漏带2B铅笔,有固定答案的选择题没有得分就理所当然了。

    但没有学生会真的故意不带2B铅笔,空什么也不能空选择题,这是老师反复强调过的。

    尽管她们考试的时候还没有推行电脑阅卷,后来也有了解。

    她还是认真观看了视频,认真回忆动作,然后再次练习——然后失败。

    失败、失败、失败……

    出错在各个细节。

    付恬君累得满头大汗,心理防线也一再崩溃,中场休息的时候假借去洗手间的名义逃离练功房。

    捧了两捧水泼在脸上,双手撑在洗手池的白色瓷壁上,低着头,额前的水顺着发丝成股流下,啪嗒啪嗒掉进水池里。

    镜子里的人像一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猫,平时看起来蓬松的毛发凌乱地贴在身上,才知道原来小猫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胖壮,并且还因为畏水怕寒瑟瑟发抖。

    不行的,她做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洗手间外面童桐在叫她。

    “恬君姐——”

    付恬君呼了口气,抽纸胡乱擦掉脸上的水,装作无事发生地回应:“什么事?”

    “练功房有人找你。”

    “谁啊?”

    童桐犹豫不决,“你出来看看吧。”

    付恬君在镜子前理了理散落的发丝,好在今天知道要排练可能会出汗脱妆,画的也是极淡的妆,被她这么折腾,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

    她从洗手间出来,水袖也沾到水,一片很明显的透明白,贴在手上冰冰凉凉的,走廊上没有暖气,冷风从窗户里吹来穿堂而过,冷得她经不住瑟缩。

    “谁找我呀?”

    她一边理着衣服一边问。

    三两步走到练功房门口,童桐回答:“你的老师。”

    付恬君停住脚步,以一种凉水注头凝结成冰的姿势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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