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棺

    淡月高悬,一片凄清。

    三人各怀心思,在阴森森的翠林中慢慢走着。彼时天色虽将明,但依旧看不太清道路,一脚踩去,也不知踩了什么,咯吱作响。

    楚岚芝撇了撇嘴,下意识又看向姜弃。

    姜弃若有所感,垂首望着她,面上带笑:“主人,要不要我背您?”

    楚岚芝僵住,生硬的扭过头:“不要与我说话。”

    “为何?”姜弃长睫垂下,遮住眼底深色,柔声道:“我喜欢与你说话。”

    楚岚芝五指握成拳,紫玉环戒中有雷霆蠢蠢欲动。

    姜弃薄唇微勾,轻笑道:“主人可还记得婆娑幻境中那三日三夜,你与我……”

    “住口!”楚岚芝实在受不住,虽满面臊红,嘴里半点不饶,盛气凌人道:“幻境本就是假,如何当的真?”

    姜弃眯了眯长眸,语气危险,寒声慢慢吐出两字:“假的?”

    只见他俊美英挺的面容一沉,慢慢弯唇笑起来,贴近楚岚芝脸颊,轻声呢喃,耳鬓厮磨,亲密宛若情人。

    “你自己扑到我身上,也是假的么?”

    “你被我伺候时说的话,都是假的么?”

    “你和我……的感受,是假的么?”

    他妈的真活见鬼了!

    楚岚芝杏眼圆瞪。

    婆娑幻境发生之事,已仿若隔世,面对年轻公子的质问,楚岚芝却莫名觉得自己成了始乱终弃的薄幸负心汉,睡了人家不想负责,梗着脖子在这矢口否认。

    “你、我!你……”

    于是当下杵在原地,满腹气闷,死死攥着明明暗暗的惑灵珠,也不知是生谁的气。

    “当心!”

    只听前方一声嘹亮惊叫,划破夜空,打破平静。

    顾慈安面色大变扭过身来,拔剑直指着二人背后。

    楚岚芝一怔。

    姜弃已搂着楚岚芝腰肢,脚下一跃,将她带离原地。

    “簌簌——”

    茂密昏暗的树丛中,突然钻出一张人脸来。

    那是一张女人脸孔,藏在千枝万叶的缝隙中,柳眉樱唇,美目流盼,可怜柔弱,最能勾起人的保护欲。

    只见她泫然欲泣,拼命向几人求救道:“……救命啊!好人!我害怕呀!求你救救我!”

    楚岚芝:“……”

    姜弃:“……”

    顾慈安上前一步,踩断一截干枯树枝,他手握玄铁剑柄,满面肃色:“来者何人?”

    女人可怜兮兮道:“奴家脚被树枝卡住,无法动弹,伊好怕呐!”

    楚岚芝挑了挑眉,插嘴问道:“荒山野岭,只有你一人么?”

    女人一愣,眼睛明亮的不可思议,她忙道:“奴家弟弟也在,弟弟,你来求她罢!”

    灌丛中,那女人旁边忽然又多了张脸,十六、七岁年纪的模样,眉清目秀,少年噙着泪弱弱求道:“这位姑娘,可怜可怜我们吧,等我得救,愿以身相许报答……”

    少年话音未落,一道诡戾红光闪过,破空向他袭去,直中其眼瞳,凄厉的一声惨叫仿佛撕裂夜幕,那张少年脸猛地缩回黑暗。

    楚岚芝讶然,转眸看向姜弃。

    青年长身玉立,正收起森冷戾色,秀雅温润的眉目间,满眼无辜。

    他微微笑着与她对视。

    艹……

    楚岚芝眉心愈跳愈厉害。

    顾慈安冷然道:“……令尊令堂也在?”

    那女人已有些焦躁,闻言,眼珠子一转:“在在在!”

    于是灌木丛中又多了两张老人的脸,皆是苦相,口里喊着救命。

    楚岚芝有些说不出话。

    好大一家子。

    这一家子很疯狂的求救,很兴奋的喊着:“救命!”

    如此诡异景象,饶是蠢笨如猪之人,也瞧出些端倪。

    顾慈安示意楚岚芝后退,他沉声道:“这是妖物人面蛛,这种蜘蛛吞食人类,吸收魂魄,还有神智,能化出人面,常常藏在茂密树丛后,用人面向人类呼救,进行迷惑,等人走近了,便用长满尖刺的触脚捉住、杀死人类,进行吞食。”

    “它长出的人面来自于被它吞食的人类,可以说极为邪恶。”

    楚岚芝颔首,拉着姜弃谨慎后退几步。

    原本声嘶力竭的人面蛛见食物们迟迟不靠近,脸色阴沉,也不再叫喊,霎时凶狠贪婪的瞪视他们。

    女人脸的人面蛛率先跳出树丛,它推山倒树而来,果然是庞然大物,足足有八条粗壮触脚,每一条脚都长着尖锐黑刺,上面沾着红白色血肉,极为骇人。

    顾慈安手握重剑,身形矫健,将汹涌灵力灌入剑身,朝着人面蛛的人面狠狠砍去。

    人面蛛伸出触脚来挡。

    凛凛一声刺耳的“铛”——

    那蜘蛛脚竟如钢铁般坚固,与重剑相击之时,剑光激飞,残影阵阵。

    一阵乱斗中,人面蛛们不敌顾慈安厚重玄妙的剑法,口中疯狂“嗷嗷”叫起来,它们口中开始飞飚出浑黑色的毒液。

    顾慈安不慎沾了些毒液,渐渐体力不支,嘴唇发白。

    楚岚芝心下担忧,眼风扫向姜弃:“你去助他一臂之力!”

    姜弃已知抗拒无益,俯首帖耳与她道:“那主人要多与我说说话,不然,我会伤心。”

    轻淡清雅气息扑面而来,令人无法躲避。

    楚岚芝发怔了一下,左侧脸颊忽地被那人蜻蜓点水般留下一点湿润,微微发痒。

    姜弃樱红的嘴唇轻轻挑起,细润冰凉。

    还不待人作出反应,他转身去襄助顾慈安了。

    楚岚芝颤抖着用手抹去脸上水渍,脸上已然做不出表情。

    她有预感,她会被姜弃逼疯。

    这……这个冤孽,简直痴心妄想!

    他也配?

    一个作恶多端、行事恣睢的大反派,别以为他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正人君子模样,就能改变败类本质。

    更何况,总有一日,他会杀她。

    她可是导致姜弃悲惨人生的最大幕后黑手,他怎会放过?

    婆娑幻境中的景象一幕幕浮现眼前,幼年的、少年的、青年的姜弃,无一不是那般,按着她赐予的命运受尽欺辱苦楚——

    若他知道真相,光是想想那场景,楚岚芝便感到神魂剧颤,浑身气血翻涌,差点两眼一黑,倒地与世长辞,手中的惑灵珠几乎要被她用力捏碎。

    正在此时,惑灵珠玉璧白光再次乍现,蝶形魔影浮游般涌动。

    楚岚芝脑仁一疼,目光变得木然,她握住发光的白玉珠,转身往浮屠山深处走去。

    直至一处山洞入口,楚岚芝驻足于泛潮青壁下,稍顷,她毫不犹豫进了此地。

    楚岚芝握着惑灵珠,只身穿过极长极窄的暗道,来到一个冰天雪地的洞窟。

    洞窟石门前的封印经过岁月侵蚀,破损老旧,效力几近于无,只消轻轻一推,楚岚芝便进了去。

    迎面一股寒意,冻得楚岚芝浑身战栗不已,她眼中渐渐清明,这才发觉自己身在何方。

    洞窟不大,一眼可望到头,入目是千年不化的冰雪,融化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楚岚芝肌肤,掀起阵阵凉意。

    不远处的寒冰床上端坐一人。

    那人似乎并不惧寒,只着浅雪色薄纱衣裳,青丝未束,泼墨乌发自秀美肩背倾泻而下。

    楚岚芝激动的差点热泪盈眶,这清尘绝俗的装扮,这颠倒众生的容颜,不愧是日后修真界万千少男的梦中情人!

    《得道飞升》唯一女主,九凰!

    九凰转眸看了楚岚芝一眼,迅疾出手,夺去惑灵珠。

    楚岚芝浑不在意,痴痴打量她,如同一个手艺人欣赏自己别出心裁的精心造物般,一双眼亮如星辰,又如一团熊熊烈火,烫的那美人身形一滞。

    【九凰血脉尊贵,容貌自然绝俗,她常年一袭雪色薄纱,三千青丝若淋漓泼墨,但她却并非若冰雪般不苟言笑,而是娇憨可爱,当少女对谁微微一笑,都令人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句实乃九天玄女降世!】

    九凰狐疑地回望楚岚芝,声音婉转问道:“你是何人?”

    楚岚芝满脸慈爱,局促走上前,立在寒冰床边感慨道:“你果然出落得亭亭玉立,娇美动人!”

    九凰细眉紧蹙。

    “我是——”

    楚岚芝忽然一阵哑口无言,她能说她是作者吗?你是我千恩百宠的女主?

    九凰压根没见过她。

    不甘心的吐出一口气,楚岚芝只好道:“我姓楚,名岚芝。”

    九凰悄然又扫了她一眼,心事重重的看向手中光滑圆润的惑灵珠,沉默半晌,忽然问道:“你见过古战场么?”

    楚岚芝不明所以,轻轻“啊”了一声。

    “千年前,那一场神魔大战,我的父母为了维护魔尊,为了捍卫魔族利益,战不旋踵,直至战死疆场。”九凰顿了顿,目光悠远,似乎穿透了千百年的时光,孺慕之情痛苦绽放在她美目中。

    “那真是一场残酷至极的战争,紫萼以最后一丝神魂入我梦,将我唤醒,带我领略父母死前的苦痛、挣扎、激愤。”九凰声若泣血,直让楚岚芝遍体生寒。

    九凰以手抚弄无暇玉珠,月华般的神采急转直下,变得阴鸷凄厉:“尸骸遍野!血浸大地!可魔族终是败了!他们败了!”

    楚岚芝眼中现出惊惶之色。

    女主美丽的面容上不该出现这些表情,她应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

    “无论如何,多谢你将紫萼、冥蝶交于我,纵使他们死了,我也会让他们,魂归故里。”九凰从寒冰床上站起身,面上已是一片冰冷,目光中竟出现一股前所未有的坚毅。

    她伸手凌空一划,空气中波动出一道口子,有汹涌魔气如罡风吹来,刀子般割在楚岚芝凌乱的脸上。

    “我要回深渊了,就此别过。”九凰这样说道。

    楚岚芝立于原地,眉目晦暗:“深渊是一片不毛之地。九州不一样,这里灵气丰厚,山明水秀,人杰地灵,风光无限。”

    九凰停步看向楚岚芝,她总觉得这人与她有些羁绊,莫名感到亲切,闻言只低声自嘲一笑,坚决道:“可那是我的家乡。”

    楚岚芝呆呆看着九凰离去的背影。

    满窟冰雪,仿佛凝固了她的心脏。

    命运的轨迹……已然改写了。

    因为她不经意的干预,原先的剧情如脱缰野马,一去不回!

    姜弃在一断崖山道处找到楚岚芝。

    只见那小姑娘孤身一人坐在悬崖边,浑身说不出的冷寂。她的目光痴痴凝望初生朝墩,日光破开层层云雾,灿烂如锦的朝霞如轻烟,映在她澄澈眼底,如散在波光凛凛的湖面,却说不出的苍茫寥落。

    姜弃静静看着她,指尖点点青光随风散去。

    春寒料峭,三月桃花盛开,十二镇妖祸平定后,尘埃落定,楚岚芝披麻戴孝,扶棺回乡。经过一番长途跋涉,在顾慈安和叶皎的护送下,楚岚芝安然无恙回到商都。

    梁地,丞相薨,殁于蒙镇,这消息如同惊雷,炸的四方震动,朝野万马齐喑。

    楚府上下闻知噩耗,无一不痛哭流涕。甚至有妻妾哀痛触柱,追随楚相而去。

    尸身下葬那日,楚烟如的灵堂奠仪上,无数人前来衔哀致诚,哭丧哀嚎。有楚烟如的同僚、门徒、亲眷,楚岚芝不大认识,由楚子轩负责招待。

    楚岚芝作为嫡女,满身素缟,跪于灵前,神情麻木地为楚烟如烧纸。

    她也头次见着那位梁帝,他一身明黄镶绣五爪金龙皇袍,大张旗鼓的随行出宫,前来参加葬礼,以此行聊表哀思。

    楚岚芝听那位两鬓斑白的衰老帝王悲声长叹道:“呜呼哀哉!烟如乃朝堂肱骨之臣,吾左膀右臂也,今竟痛失!呜呼哀哉!”

    周围人纷纷附和,哭声不断。

    楚岚芝嘴角无力哂笑一下。

    做戏倒是做了全套。

    等吊唁完,梁帝皱眉看了楚岚芝一会儿,忽然解下腰间镶嵌金丝的羊脂玉佩给她。

    众人皆惊,楚家人则是大喜。

    君王恩赐信物,这便是大幸之事,且这贴身玉佩,惯例来看,一般都是圣上要赐婚才给,这也算给楚家吃了定心丸。

    若楚家嫡女攀上皇亲,楚家也不至于家道中落,仍然可以强撑一阵门面荣光。

    要照着以前,楚岚芝原本看都不会看一眼,但如今……肩上陡然生出一股重压,她手指轻微蜷缩,抬手接过那光泽温润的玉佩。

    “且节哀罢!”

    梁帝摇摇头,挥袖离去。

    一群人大摇大摆的来,又大摇大摆的走了。

    供桌上,汉白玉香炉内点点落下黑灰,白烛随风摇晃,旁边是以隶书庄重肃穆写着“慈父楚烟如之灵位”的灵牌。

    楚岚芝呆跪良久,直到新管事楚泉过来与她悄声说:“小姐,该盖棺行灵了。”

    闻言,楚岚芝起身扶着楠木棺材,瞻仰楚烟如遗容,她想起什么,终是将装着谢芳华骨灰的锦囊放入棺材内,面无波澜道:“盖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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