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好像过了许久,又好似只是一瞬,楚岚芝捂着心口,从一阵混沌中苏醒。

    回忆不断涌来,想到之前疯狂的事,她两眼一黑,僵在原地半晌,终究撑着酸软的双腿,颤颤巍巍站起来。

    楚岚芝呼吸沉重,有种天昏地暗的荒诞之感,她竟然和姜弃做了那种事情。

    那是她最厌恶的大邪魔!

    她居然、居然与他毫无缝隙的相拥,密不可分的交缠,不知节制,不知羞耻……

    啊!

    满腹说不出的郁闷、羞耻、茫然,诸多复杂晦涩的情绪,令楚岚芝白皙的脸蛋涨的通红,怒气涌动肺腑,她急忙掩唇,重重咳出一口鲜血。

    缓了一会儿,楚岚芝冷冷抬眼观察四周。

    草木荒芜,天色近晚,寒风凄冷,一轮迷迷蒙蒙的曜日挂在雾里,似乎触手可及。

    耳边似乎传来隐隐约约的海浪波涛声,楚岚芝僵着脖颈,缓缓低头,看到了脚边躺着的成百上千的魔物尸首,数不尽的断肢残臂,说不尽的狰狞可怖。

    楚岚芝心神大震,蓦地攥紧细白手指。

    不远处,唯一的活口正奋力向峭壁上攀援,他浑身流血不止,像个血人,乌黑长发脏污不堪,眉眼桀骜冷漠,轮廓精致的额间刻着一道诡异血印。

    楚岚芝喉头微动,有股说不出的难受,身体如同支撑不下去般,无力倒在地面。

    此地是……万魔坑。

    为了逃出深渊,魔物希冀夺得梁州贵族赐予的结契机会。

    每年深秋,数不尽的魔物聚集到万魔坑,互相厮杀,直至坑内只剩最强、最厉害的一只,这“幸运儿”会逃出深渊,成为受人奴役、猪狗不如的……梁州魔仆。

    但那又如何,它终是到了人间,璀璨的人间。

    楚岚芝在姜弃背后陷入沉默,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以及万魔坑内流血千里、伏尸百万的惨淡景象,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几乎是头一次,她忽然察觉,她罪孽深重。

    现实里,她追崇道家,颇爱老庄,自然读过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每每读到,不能再感同身受,人是被抛到这个世上的,受命运摆布,身不由己,若选择自我了断,却又总不甘心,为了挣一口气,于是戴着枷锁而活。

    她父母早亡,靠着亲戚接济和政府补贴长大,有时实在饿的狠了,也便抛了自尊和虚无缥缈的脸面,拿个磕了角的破碗,去向乡人和邻居讨饭……那时她满腹怨气,恨极了天地、天道以及命运,恨一切高高在上的、主宰一切的、冷漠无情的上位者。

    如今,她开始感到害怕悔恨,甚至鄙夷当初任性极端的自己。

    深渊里的魔,并没有原罪。

    无人有权定下他们的原罪,作者也没有。

    勇者抽刀向更强者,弱者抽刀向更弱者,她这算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弱者。

    空气里都是血腥味,境况比战场还残酷,楚岚芝有一瞬竟不敢呼吸,似乎有锋寒刀刃在她的脑子里搅动。

    脑袋嗡嗡,楚岚芝缓缓俯身,捡拾起地上的一柄断骨剑,此剑剑身轻盈,剑刃锋利,掉落在一位死不瞑目的女魔身边。

    辨此魔相貌,像极了君孟魔窟里的某位小姑娘。

    楚岚芝呼吸又是一滞。

    她艰难执剑起身,哽咽道:“姜弃,先醒罢。我知道错了。”

    姜弃闻言,忽地回眸。

    少年身量明显又抽条些许,十七、八岁年纪的模样,依旧是乌发如墨,肤白胜雪。满面脏污下,依稀窥得见蛊惑世人的玉颜风姿。

    她是何人?

    少年内心困惑,还来不及凝眉,便被这白衣少女冲来抱住。

    姜弃被撞得脚下一趔趄,满怀柔软幽香,使得他一时忘记身上疼痛,彻底愣住。

    “唔——”

    少年沉沉闷哼一声,垂下卷翘纤长的睫。

    他苍白瘦削的脸颊上有细细密密的小伤口,一双阴沉血眸,正不动声色凝视着楚岚芝,以及,一柄刺入他心口的骨剑。

    楚岚芝抬眸与他对视,目光怜悯。

    她温声道:“抱歉。”

    姜弃红唇微张,未能言语,慢慢闭上了眸子。

    顷刻间,天旋地转,八方移位,周围的景象化作漫天星光,一点点散去,婆娑幻境渐渐消失。

    群山巍峨,星辰隐隐,青松翠柏,白雾弥漫,虽然荒凉无人,但比起深渊魔域,如同另一番天地,竟饶有野趣。

    “咳咳、咳咳——”

    楚岚芝被江水呛着,掩唇死命咳嗽了一阵。她脸色苍白,湿漉漉的长发上沾了泥沙,正滴滴点点往下落水。

    一旁的顾慈安扶额起身,灵台微微钝痛,他茫然道:“岚芝?你——”

    楚岚芝咳够了,摇摇头道:“我,我没事。请您看看姜弃状况如何。”

    顾慈安这才发现姜弃,这人一袭青衣长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正背靠在一块大石上,长眉紧蹙,还没有苏醒的预兆。

    楚岚芝也心绪不宁地看了姜弃一眼,飞快移开目光。

    顾慈安轻轻颔首,转身去察看姜弃,同时还不忘安慰楚岚芝:“放心罢,既然婆娑幻境已破,我们未被幻境耗干神魂,便无大碍,姜兄弟作为幻境宿主会醒的迟些。”

    “嗯。”

    楚岚芝低低应了一声,细细摩挲手中的惑灵珠。

    幻境消失后,被扔掉的惑灵珠重新回到她手里。

    此时应是凌晨五更天,周遭静谧,天边浮云泛着莹润清光,道边松针积雪,层层薄雾遮住森冷道路,群山神秘幽暗。

    【浮屠山终年无人,山上松针古树,满地瘴气毒物。】

    【魔女九凰被封印在此地千年,享了千年安宁,由于被父母封锁了记忆,加之未受到深渊荼毒,九凰被魔族忠心旧部带出浮屠山时,依旧童心未泯,天真可爱,极为惹人怜爱。】

    【张雁南还未见过这般奇异女子,外表生的美艳妖娆,性格却羞涩纯洁,他深深被吸引,与九凰齐齐坠入爱河。】

    谁人不爱甜妹?姜弃应该也不例外。

    楚岚芝心道,他总不会喜欢她,就算现下两人有些不可言说的关系,两个心理阴暗的人,如同受了潮的火柴,根本擦不起任何火花。

    又看了那俊逸青年一眼,楚岚芝抿唇起身,手指拧紧惑灵珠,状似无意问道:“顾仙师,这是什么地方?瞧着不像蒙镇啊?”

    顾慈安抬首四望,疑惑道:“此地是有些奇怪,且待我与师兄弟们商量一番。”

    言罢,顾慈安取下腰间悬挂的锦囊,拿出一个白玉色海螺。

    楚岚芝眼前一亮。

    这东西她也有,可惜丢在楚府了。

    思及楚府,楚岚芝眼神晦暗。

    楚烟如就这么撒手而去,楚家相当于失去主心骨,便如大厦将倾。照着商都贵族捧红踩低的德行,楚家沦落为破落家族,顺理成章,指日可待。

    她是嫡女,享了多年清福,振兴家族的重担自然会落在她头上。

    “师弟,”顾慈安沉声道,“幻境已破,岚芝和姜兄弟都安好。”

    叶皎年轻的声音从海螺中飘出:“那便太好了!师兄,那名为紫萼的魔物真是作恶多端,这畜生居然将整个蒙镇的人都沉河了!这才形成婆娑恶煞。”

    一旁的楚岚芝蹙起眉头,问道:“真的吗?可有何缘由?”

    “岚芝啊,”听见楚岚芝的问话,叶皎似乎安心许多,声音也低下来,显得沮丧:“仙尊招魂问过了。这蒙镇,素来有以活人祭河的恶俗,乞求河神赐福,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收,但有一次,他们将紫萼遭雷劫时的救命恩人押去投了河,还将被打回蛇形的紫萼当作妖物,拿去烹煮……”

    顾慈安道:“这其中,竟还有这种内情?”

    “是啊师兄!”叶皎唉声叹气道:“这魔物一旦迁怒众人,竟然不分青红皂白,让所有人都遭难,蒙镇厄运当头,彻底成了空城。”

    顾慈安也道:“确实如此,不迁怒,不贰过。”

    楚岚芝如同被当头棒喝,吃了一吓,愣在原地半晌,没敢吭声。

    叶皎又是长吁短叹,感慨良久,又急急问道:“那师兄,你们现在在何处?为何没见着你们呢?”

    顾慈安正色道:“师弟,我猜测,金澜江江底能连通到另一个地方。你以罗盘定位,速来寻我们。”

    叶皎应是。

    楚岚芝睫毛一颤,伸出纤长细白的手掌,惑灵珠正好端端摆在她掌心。

    她闷声道:“顾仙师,紫萼的魔气还未寻见。”

    顾慈安目光一愣,才想起这茬,立即沉稳道:“不急,叶师弟他们很快便赶来,我们在此地小心搜寻一二,不要走远,以免又遇到危险。”

    “嗯。”

    楚岚芝轻轻哼出声,余光似乎察觉到什么,立马擒住这目光,追逐而去。

    原来姜弃已醒了。

    青年肤色有股病态的苍白,唇色也失血的泛着白,五官俊俏英挺,眉眼昳丽,风姿蕴藉,他乌黑的眸子紧紧盯着楚岚芝,目光很深。

    两人恰恰对视上。

    楚岚芝穿的单薄,晨间颇有些余寒,但她却莫名感觉热,脸皮臊的慌,周围好似急速升温般。

    但她不想先移开眼睛,就好像先移开的人就输了一样。

    气氛明显开始不对劲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胶着在一起,难舍难离。

    顾慈安松了口气道:“姜兄弟,你总算醒了,岚芝方才很担心。”

    “是吗?”姜弃扯了一下唇角,似笑非笑道:“主人也会关心我啊,多谢主人。”

    楚岚芝看着他,立刻回道:“不客气。”

    回的太快,又没话了。

    姜弃依然深深盯着楚岚芝。

    楚岚芝也没动,任凭他盯着。

    顾慈安身在其中,虽然像块木头,但终究只是像,并不真是木头,他慢慢也觉察出这股子不正常。他不知发生何事了,只好无所适从的站着,恨不得自己变成木头,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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